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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度剑(古代架空)——苍梧宾白

时间:2020-10-05 11:00:47  作者:苍梧宾白
  三人在二楼窗边的雅座坐定,伙计上来听吩咐,却不报酒名,亦无水牌,只摊手要银子。范扬给了十两整银,说道:“干鲜攒盒,四样点心,一壶清茶,再拿三个牌子来。”伙计见他娴熟,知是熟客,笑容满面地应下。
  不多时菜肴备齐,伙计捧着一个小托盘送到桌上,道:“请客官选酒。”
  闻衡坐在薛青澜旁边,解释道:“他们家楼下那棵花树,每朵花里盛着一种酒,客人想喝哪一种,便需将这盘中的银蝴蝶正正当当地掷进花朵里,掷中了就送上酒来。”
  薛青澜问:“那要是掷不中呢?”
  伙计在旁笑着接口道:“若掷偏了,落进池子里,本店也有次一等的好酒送上,若是落到他处,就只好喝清茶了。”
  所谓的“银蝴蝶”是用轻飘飘的银片镂雕出来的,小巧玲珑,要不偏不倚地弹进杯口大的花朵里,手上非有点功夫不行。一只蝴蝶就要二两银子,但这店既然开在这里,自然多得是舍得花钱的人来凑热闹,凭它杯里是什么名酿好酒,店家也只稳赚不赔。
  薛青澜起先见这酒楼装饰风雅,还道是文人雅士汇聚之地,没想到竟是论功夫见真章,他不怵这个,点头笑道:“有点意思。”
  那伙计侍立一旁,道:“客官请。”
  范扬先让闻衡,薛青澜忙按住他的手,提醒道:“衡哥,你臂上的伤还没好,暂且不宜饮酒。”
  闻衡自然不肯拂了他的好意,挑眉向范扬道:“看见了?我得遵医嘱,你们俩自己喝去罢。”
  范扬岂止是看见了,他都快瞎了,忙拈起一片银蝶站到栏杆前,上下逡巡一番,看准了离他最近的东侧一朵,屈指弹出银片,道声“着”,果然中了。那伙计立时高声报道:“二十年‘玉团春’一壶!”
  这已算是难得,同楼其他客人见此情景,纷纷看向他们这一桌。薛青澜也取了一片,放眼看去,只见花朵底部用小字錾着酒名,他于此道所知不多,便回首问闻衡:“‘荷花蕊’好不好?”
  闻衡点头首肯道:“不错,应景。”
  那“荷花蕊”所在的枝杈却在他们这层楼上头,只能看见底托和半个杯口,薛青澜二指挟着那银蝶,运劲轻轻向上一甩,纸一般轻薄的银片破空而去,正中酒杯上头横过来的树枝,再“叮”地反弹,恰好掉入杯中。伙计又高声道:“玉酒坊名酿‘荷花蕊’一壶!”
  玉酒坊是闻名遐迩的大酒庄,一坛酒叫价百金,仍有无数人趋之若鹜,薛青澜这一下就给他们回了本。旁边看热闹的纷纷叫好,起哄“再来一个”,闻衡遂道:“我不喝酒,还有一个你拿着玩去。”
  薛青澜抬头仔细看了看,却是摇头道:“站在这里,最高也只能抛到第三层,顶上那个我是够不到。还是衡哥来罢。”
  这银树越往上酒杯越少,顶端只有一个酒杯,站到三楼都看不见它的杯口,要将银蝶抛进去,非得要极高的武功、极精的准头不可。自金卮羽觞楼开张以来,能取中头杯酒的不过寥寥十几人而已,说是万里挑一也不夸张。
  闻衡起身过来,站到他身边,抬眼向上一瞥,倒不觉得有什么难,低声问:“你想要头杯?想要我就给你掷下来。”
  薛青澜一笑,低声答道:“我不要那个。明日还要干坏事呢,我劝你还是低调些,免得旁生枝节。”
  闻衡随手拈起盘中最后一枚银蝶,道:“这可是你说的,那我就随便扔了?”
  薛青澜含笑点头,旁人目光都集中在闻衡手上,却见他将银蝶望空一抛,虽然扔得很高,却只到了银树第二层。看客们都知无望取中头杯,恐怕连别的酒杯也进不去,不由得发出一声长长的失望叹息。
  银蝶撞在二层树枝上,正悠悠飘落,闻衡抬手一弹,隔空打中蝶翅,那银蝶竟似翼下生风,被这股气劲托着又往上飘了一段,如同一只真正的蝴蝶,堪堪飞上了第一层枝头。围观者已然愕然瞠目,闻衡屈指又是一下,再度将那蝴蝶弹开,这回调准了角度,银蝶翩然而起,飞向最顶上的那朵银花——正停在杯沿,却没落进杯中。
  别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就等着闻衡再来最后一下,将这头杯收入囊中。闻衡忽然偏头看了薛青澜一眼,在众人瞩目中施施然抬手,只听“扑”地一声轻响,一股细细的气流破空飞去,将那银蝶从杯上弹开,打着旋儿飘落下来。
  此刻白日西斜,阳光从楼上窗子中射进来,照得银蝶翅膀反光,如一团明灿灿的流火,自九天银河里摇曳坠落。薛青澜不知被什么蛊惑,怔怔地伸手向前,像是要将这星芒接入手中,偏就是这么巧,那银蝶竟然正朝着他的方向,准得不能再准,分毫不错地落进了他摊开的掌心里。
  金卮羽觞楼里,鸦雀无声。
  连干了十来年的伙计也没见过这种场面,跟客人们一起呆掉了。闻衡笑了一声,抬手将薛青澜的手掌一合,将银蝶囫囵包住,轻声道:“中了。”
  薛青澜叫他唤回了神,疑惑道:“什么中了?”
  闻衡但笑不答。
  离着远的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唯有离得近的范扬懂了,刹那间犹如十来个惊雷轮番追着他劈,每一个落下来都带着“中了”“中了”的回响。
  按金卮羽觞楼的规矩,银蝶落在哪杯酒里,就代表客人要饮哪种酒。
  而闻衡掷出去的银蝶,落在了薛青澜手中。
  作者有话要说:  这周事比较多只写了三章,本章评论发红包赔罪。
  两周了,我还在感情戏的边缘来回试探,剧情毫无进展,摊成一块印度飞饼任凭抽打……
 
 
第69章 醉酒
  范扬是真的不明白:选酒这么风雅有趣的事, 怎么到了闻衡手里,就被他硬生生地玩成了抛绣球呢?
  看看薛青澜那个一无所知的样子!他怎么能下得去手、说得出口?!
  闻衡觉察到他欲言又止的目光,警告地瞥了他一眼, 跟薛青澜一道坐回桌边, 见伙计还在发愣, 便轻轻咳了一声,提醒道:“劳驾,替我们送酒上来。”
  “是。”伙计蓦然回神,躬身道, “客官稍候,这就来。”
  满楼的客人跟着看了一回热闹, 都颇有些不上不下之感——想为闻衡喝一声彩, 可那银蝶到底没落进酒杯里,不算是拔得头筹;要叹一声以表遗憾,他又分明是故意令银蝶飞入同伴手中, 人家玩得挺满意,用不着旁人惋惜。
  薛青澜手握那枚小巧精致的银蝶,着实没想到闻衡的“低调”是这样。他明知此举引人注目,本不应当,可方才那一幕实在是瑰丽奇妙, 教人永生难忘, 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荒唐”来。
  闻衡见他发怔,故意打岔道:“别愣着了,你就是盯着它也看不出花儿来。来,尝尝他家手艺如何。”
  薛青澜却转脸问他:“这银蝶能带走吗?”
  闻衡心中一动,答道:“要跟伙计说一声,想来不能白拿。”
  薛青澜“嗯”了一声, 这才夹起点心尝了一口:“唔,不错。”
  范扬忍无可忍,正欲开口,闻衡立刻横了他一眼,让他闭嘴消停,接着薛青澜的话道:“甜么?再尝尝这个。”
  范扬:“……”
  窗外水波浩渺,风从湖上吹来,经行花丛,清凉中带着馥郁。少顷酒水送到,二十年名酿自是甘醇无比,“荷花蕊”尤其清香。闻衡独自喝着茶,看他们二人对饮,偶尔给薛青澜夹两个果子让他过酒。范扬慑于闻衡之威,不敢多说一句,只能漫谈些京城的风土人情,探讨武功招式。如此悠闲惬意地过了一下午,待得金乌西坠,晚霞漫天,三人方尽兴归去。
  等回到客栈,范扬眼看着闻衡扶着薛青澜进了房间。他在走廊里等了半晌,想叫住闻衡好好跟他说道说道,谁知竟好久不见人影。范扬还当是出了什么事,走过去敲了敲门,唤道:“公子?”
  脚步声渐近,闻衡出来开门:“作甚?”
  范扬眼尖,越过他肩膀看见薛青澜坐在床沿上,心中陡然一沉,愕然道:“公子,你们——”
  闻衡闪身出门,回手将房门关好,情知今日逃不过去,必然要对范扬有个交代,遂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道:“有什么话去你那边说。”
  范扬喝酒喝得有点上头,晕晕乎乎地领着他回屋,两人在桌边坐定。范扬怔怔地看了他片刻,忽然说:“世子,那年在逃亡路上的时候,属下就在想,阿雀要是您的亲兄弟就好了,这样往后两个人互相扶持,日子不至于太难过。”
  闻衡摆了摆手:“家都被人抄了,不必再提那些旧日称呼。”
  “后来阿雀没了,属下真是忧心啊,怕您哪天走岔了路,或者走不下去了,那时候连个能叫您回头的人都没有。”范扬自顾自地叹了口气,“今日种种,属下都看在眼里,不敢过多干涉您的私事,只求您看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对我说句实话——您同这位薛护法究竟是什么关系?”
  他要是直言劝谏,闻衡自有一百种说辞来回他,偏范扬一上来就掏心掏肺,正问中了闻衡的犹疑之处,他反而沉下心来仔细思索了好半天,方才慎重答道:“眼下应当还是朋友。”
  不知是酒可以让人变聪明,还是范扬在这方面格外敏锐,立刻追问道:“也就是说,往后有可能不是朋友?”
  闻衡无言地盯着他,短短一瞬心里犹如天翻地覆,霎时纠结过千万遍,可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坦然道:“是。”
  这掷地有声的一个字犹如铜钟落锤,敲得范扬两耳轰鸣,登时失态地抬高了声音:“他是垂星宗的护法,是个男人!公子,你就不怕以后连江湖上都没有你的立足之地吗?”
  “你喊什么?”闻衡道,“小点声,这客栈墙薄的跟纸一样,不隔音。别人本来没那个意思,万一被你喊得动了心,到时候看你怎么收场。”
  范扬被他训的脖子一缩,又觉得不敢置信:“什么叫他没有‘那个意思’?难不成只是您一厢情愿?!”
  闻衡道:“青澜还小,对这些事懵懵懂懂,心里还是把我当兄长更多;我也算不上一厢情愿,还不到那个地步,这不是你非要逼问个答案出来,才把未来的事硬扣到现在。”
  范扬却不卖帐,硬邦邦地道:“公子连未来之事都如此笃定,可见就是确有其事。”
  闻衡一想也是,他自己心里虽知道那只是隐约情愫,离钟情还有好远,可他的举动落在旁人眼中,却跟动心无甚分别。
  他的沉默无异于默认,范扬愁得眉头紧锁:“世上什么样的好女子没有,您怎么就非要认定一个男人?”
  “人要活在世上,总得给自己找一个理由。”
  闻衡垂头看着桌面,平静地道:“从家破人亡那一天开始,我活着就是为了报仇,刚上越影山时,每天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跟仇敌同归于尽——上天待我凉薄,我也不留恋世间,总觉得只要杀了仇人,我这一生便也到头了。”
  “后来在山谷里练功,这四年里逐渐想开了一些,除了仇怨,还有恩情,我要是报仇后侥幸未死,得逐一还清这些人情,才能心安理得地去见地下亲人。”
  范扬不防他忽然说起过去,听在耳中,只暗暗心惊。在他眼里,闻衡虽经剧变,但行事老成沉稳,在越影山拜师学艺也好,助他筹办鹿鸣镖局也好,完全看不出一点异常,谁能想到那些年里他竟常存死志,心底除了报仇便别无他念呢?
  “公子过去把自己逼得太紧了,”范扬语气稍软了一些,感慨道,“也是属下无用,未能替公子分忧。”
  “你要是无用,我现在就不会坐在这里,同你解释这些话了。”闻衡也叹了一声,“前些日子我在论剑大会上遇见青澜,从我师兄口中得知他做过的那些事,那时才忽然发觉,这世上还有一个我不亲自看着就不放心的人。”
  这句话说的轻巧,分量却惊人。范扬心中咯噔一声,不必闻衡解释,也知道他这是对薛青澜上了心,已经将他视作了极重的牵挂。
  哪怕他将范扬视为手足兄弟,闻衡也只有这一句交代。现下薛青澜尚且懵懂,他自己也未完全理清心意,说多了只怕轻待了薛青澜,是以不待范扬继续追问,闻衡便按着桌子起身,道:“不说这些了,你且醒醒酒,今晚好生休息,明日再商量进宫的事。”
  范扬知道轻重,苦笑道:“酒早就叫您老人家吓醒了,只怕王爷王妃今夜要给我托梦,痛骂我一顿。”
  闻衡笑道:“你慌什么,要骂也是先来骂我。”
  两人虽都是玩笑,然而提及已逝的庆王夫妇,心中终究无限凄楚,因此都不多言。范扬将闻衡送到门口,见他进了房间,这才重重地叹了口气,关门回去继续发愁。
  闻衡一进房间,就见薛青澜还保持着他出去时的姿势,坐在床上一动不动,不知是在发什么呆。
  他走到床前,举手在薛青澜眼前晃了晃,被他反应极快地一把抓住,然而眼神仍是散乱迷茫,雾蒙蒙地向闻衡望来:“衡哥。”
  “嗯,还认得人,醉得不算厉害。”闻衡在他眉间轻轻点了一下,“你换件衣服,我去叫人送热水上来给你沐浴。”
  薛青澜喝了一整壶“荷花蕊”,这酒虽甘冽柔滑,后劲却挺大。闻衡没有经验,看他面色微红,神志清楚,还当他只是微醺,于是放心地下楼要水。薛青澜也很听话,等热水来了,就安安静静地换衣服去沐浴。过了大约一刻,闻衡听见水响,片刻后稍重的脚步声从屏风后绕出,闻衡回头一看,登时啼笑皆非。
  薛青澜光脚踩在地上,乌黑长发湿淋淋地披在肩头,一边走一边滴水,中衣也系得歪歪扭扭,轻薄布料一沾水便贴身,隐约透出肌肤颜色——看起来不像是刚沐浴完,像被谁用一盆水泼了。
  闻衡这时候也看出他醉得厉害了,拿起床边搭着的外袍过去将他囫囵一裹,躬身把人抱了起来,无奈道:“我真是高估了你,怎么醉成这样?”
  薛青澜醉了就不爱说话,只昏昏沉沉地往他怀里贴。闻衡绕到屏风后,见浴桶旁正好有个长条案,便将薛青澜放在上头,将他裤脚挽高,叫他踩进浴桶里重新洗净脚底,又要去拿旁边的干布巾替他擦头发。谁知薛青澜格外黏人,这会儿搂着他的脖子不肯松开,闻衡叫他箍得动弹不得,只好俯身慢慢地哄他:“青澜松手,就松开一下,我拿件东西就过来,好不好?回来再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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