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无声地落完,还是没有回音。
沈放的目光落在院内那个刚死去没多久的女子身上,此时她的眉睫皆凝结了霜雪,唇上恍若沾了糖霜,但面容却是如此清晰。
是那个在首饰铺企图行窃的女子,也是那个在长街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那个女子。
这个世间有些事情是叫人一知半解的。沈放并不明白,那个女子是如何做到在转瞬间出现在那个长街,又立刻回到了此处。也许在她魂魄遗存的最后一刻,感受到了沈放这个稍显熟悉的气息,贸然找上了他想要求救?
这么说,他在街上见到的,果真不是人,是鬼魂?
下一秒,白雾再次弥漫,没过这片院子。院外响起几声足音,走到沈放的下方,再没有动静。
沈放没有犹豫,一剑横扫而出。来者反应也是极快,几大步后退,背抵在了墙角,激荡的剑气在胸前掠过,依旧带出一丝刺痛。仿佛是被刺痛惹恼,来者的一双虎眼锁定住了沈放,立刻做出了反击。
两道白色的身影在狭窄的巷子对冲而上,搅动了一路的雾气。白雾因突然升起的温度而凝结成水汽,一时间,两人都感到了空气的粘腻,似乎身子也僵硬迟缓了不少。
相撞,分开,再次对冲,伴随着金石之音铮铮作响。
那人微微一顿,粗声粗气:“没想到,连云城有这般不赖的剑法。”
沈放识出对方用的是两把弯刀,此刻察觉到对方口音的奇特,更是诧异,不是梁国七州的口音……
那人似被激发了蛮性,再次扑向沈放,“我要抓你回北荒,做我的奴隶!”
第38章 我不是人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章出场人物略多 算是故事线开始汇集了
可能读起来略乱 希望能找到更好的叙事方法和技巧来让读者阅读体验更顺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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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前。栖云楼三楼角落的一间客房,门被敲响了。
“进来。”
床上的男人低声道。他身形过于高大,几乎是刚刚好可被这床容纳。床畔立着一把古朴的漆黑长刀。
“我看见他了。”
门外的人应声推门而入,尚未将门关好,便急匆匆对床上的人道。
来者年纪颇小,不过十六岁的少年,长相秀气端正,衣衫精致,但是汗涔涔的额头上沾着几缕黑发,背微微佝偻,目光闪烁不定。
他走到床边,看向那并没有太大反应的男子。
“我告诉过你,你,你根本骗不了他!他很快就会发现这里,会抓住我……会……”他越说越急切,声音变得尖细,整个人似乎都被一股莫名的恐惧给捕获。
断断续续的话未说完,一只粗糙的大手握住了他的肩膀,强迫他站直了身子。
“看着我。”床上的男子不知何时已站了起来,目光似鹰,盯着年轻男子的眼睛,“你还想替你爹娘报仇么?”
少年闻言,缓缓点了两下头,最终抬起了头,看向面前的人。
“你看到睚眦了?”男子松开了他的肩膀,拿起了地上的刀。
少年点点头,“你让我去西城门候着,我看见他单骑入城,那神情……一如那日他屠我满门般不可一世……”
他闭紧了双眼,似乎被什么刺痛了眼睛,吞咽了几下,仿佛是吞掉了恐惧,睁开眼,看见男子手中的刀,目光又下意识避开了。
“为什么怕它?”
少年一怔,不明白对方问的是睚眦还是这把刀。
男子立刀在地,大掌摩挲着刀柄。
“我,我看见你用它杀了很多人……”少年如实道。
“你爹你娘在昔年与别派私下较量时,也曾杀了不少手下败将,哪怕那些人苦求放他们一命。你爹娘这么做,不过是怕剑法被记住,那些手下败将回去钻研出破解之法,他年再来找他们寻仇。”
“于我东流而言,他们是小人,他们的儿子,本不值得我费尽心思去救。”
少年听得一张脸毫无血色,暗暗握住了拳头。
“但是,我不仅救了你,还要助你报仇,那是因为,我的刀还有很多该杀之人未杀。”
“那些忘却血海深仇的苟且之人该杀。”
“那些处心积虑的落井下石之辈该杀。”
东流说到这,怜悯地看向面前摇摇欲坠,面无血色的少年。少年经历浅薄,却遭此横劫,哪怕是过了数月,心智只是勉强苦苦支撑。这和多年前的自己何其相似啊。
“你要知道,所有一步步走上今日各个位置,手握权柄之人,他们没有彻底的清白之身,背上总是负着这样那样的人命。”
少年眼皮一跳,明显有了反应,嘴唇紧紧抿紧。
“作恶者,复仇者,都是一样的血路……我已不会回头了。”
“我再问你一次,你是否下定了决心,要替你一门报仇。”东流横刀于少年面前,“这次,你若要留,就对此刀立誓;若要走,我不会留你。”
“我可以分三名精英护送你一路出澜州,你可去东海赤城当一名海上的浪人,也可远走昆仑荒山,一路往西,不能回头。从此改头换面,获得另一个身份,开始新的生活。”
少年静默了十几秒,眼前是清泉石上流,熏风拂山岗,一轮圆满的月,照着一座平地拔起的孤山。
“我想重振孤山剑庭。”
他目光置于那漆黑无光的刀柄上,仿佛自己全身的骨头已被剔除的干干净净,悉数置换成这般硬朗、冷酷、无情、百折不弯的寒铁。
“好。”
……
城中大雾最浓稠处,一袭灰衣的庄离走在长街的中央,说是走,其实称之为飞更为准确。他的步履几乎是触地即离,行不点地,如影子一般掠过,却保持着缓慢的速度,没有惊扰周围的大雾分毫。
他时不时抬头看看那偶尔露出一小截的银月。后者似乎只是在这场夜雾中与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戏耍着,并不打算用清辉照亮他前方的道路。
若不是因为他的神情肃穆,偶尔蹙眉深思,任谁一见,都会以为这般美貌的夜行之人是妖物所变。
他听见狼嚎,又看见了白灯笼,几乎不假思索地追了出来。
先前他并没有骗沈放他们,夜雾当中确实有危险,但是却是没有规律可循的危险,这场迷雾本就是自然之力混乱所致,代价必然是有的。
而那些白灯笼,显然是这次的破解之道——用来区分敌友。
庄离一路走来,已然见到了两次狼影,虽有攻击之态,但并没有真正对他出手。这些狼嚎在把他引向一个方向。
他停下了脚步,看着前方地上躺着的白灯笼。
白灯笼的主人去哪了?受到了攻击?这场大雾中还有他们的对手?
庄离脑海中一个接一个念头闪过,突然看见灯笼之后一个黑影渐渐在雾中显现,皮肉烧焦的味道钻入了庄离鼻腔。黑影头部的位置向两侧拉扯得极长,畸形得骇人。
庄离眼皮一跳,瞳孔一缩,身子如猫一般弹跳至数丈高,远离那黑影再次让自己隐于雾中。
那黑影则靠近那白灯笼,蹲了下来,头的位置霎时间被照亮。庄离看清那拉扯的影子其实是此人戴着的斗笠,提起的心略微放下,可是——
“……艹”
待看清那是一个怎样的脸,庄离刚缓下的情绪再次爆炸。
斗笠之下,露出一张焦黑的,没有皮肉的脸,五官皆已融得不成样子,鼻子是一小块突出肉瘤,嘴巴的位置更像是一丝丝皮肉结成的蛛网。
黑影察觉到了庄离的目光,猛地抬起头,露出一只完好的独眼。
在那一片丑陋之间,那琉璃珠做成的假眼珠子反射出绚丽的光泽,显得更加古怪可怖。
庄离惊惧之外,尤其诧异:那假眼珠子在斗笠下自顾自发光,那些流动的光交织、旋转,渐渐勾勒出一道蝶影。
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身上,居然有一颗蕴藏着梦蝶心法的琉璃珠!这是焉支山独一无二的幻术心法,世间除了他和他师父二人,不可能有人知晓。
庄离一时间大胆了起来,再次缓缓靠近那个黑影。
黑影察觉到了他的接近,站起身,将那张足以叫一般人魂飞魄散的脸转向庄离,直勾勾地看着他。
庄离克制住自己观察他面部和身躯细节的冲动,企图用眼睛与那颗琉璃珠沟通。然而,那个黑影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意图,闭上了眼睛。
“不是你。”
庄离一怔,立刻接话道,“对,不是我,是我师父给你的琉璃珠,给了你瞳术的机缘,你是……谁?”
他本想问“你是什么”,但担心激怒这个显然有着基本思考能力的东西。
“你师父是谁?”那黑影喉间咕隆了一声,不带任何情绪地反问。
庄离再次警觉了起来,“给你琉璃珠的人。”
“带我去找他,我有要紧的事要说。”黑影的口吻正式而急迫。
似乎是有任务在身……
“一个时辰前我曾见他一面,眼下,我也不知道他在哪。”
庄离话音刚落,那个黑影突然伸出一条干枯树干般的手,僵硬的手指伸开,朝前一抓,庄离头皮一炸,闪避开去,却见那黑影是抓起了那白灯笼,朝后方一照。
黑影语调毫无波澜道,“你好像很怕我,你如果是认识给我琉璃珠的人,不应该这般怕我。”
庄离不禁有些尴尬,“额,这大雾不同寻常,总得小心点……况且我和你也是刚见面……”
他本想说,因为你长得太可怕,而且这大雾里除了鬼、疯子和他这种高手,不会有人瞎晃荡。
“我知你是觉得我面目可怖,所以害怕。”
被说中心思的庄离一时有些尴尬,嘴角浮起一丝讪讪的笑。
“我不是人,所以就算是这个样貌,也不用怕。”黑影的语调毫无起伏,恍若是在讲述极为稀松平常的小事。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黑影有枚寄托着瞳术寒潭影的琉璃珠子,和师父有密切的关系,庄离早已头也不回地逃了,但现在,不管这人是什么怪物,还是只是在讲笑话,出于对自己的负责,庄离只是暗暗后退了两步。
他听师父说过,中原有些驾驭魂魄的能人异士,不知眼前这个是不是就是个被鬼魂寄生的死者。
但是,好奇是好奇,庄离非常清楚好奇能害死人的!他当时在下栖镇假冒一名道士捉妖,成功吓退那帮镇民,便是利用了人们害怕未知的心理——当然,最后引来了沈放,也不不知那招算不算引火烧身了。
庄离眨了眨眼,决意不去探究黑影到底是个什么来头,凭黑影的语气口吻和那粒琉璃珠,至少能确定不会加害于自己。
“这白灯笼是你抢的?”
“嗯,是北荒的人提着他们。”
庄离敏锐地察觉到这措辞的细节:北荒的人,不是北荒人。
这个黑影怎么口吻那么……奇怪,听起来还像个不小势力……正琢磨着,又听那黑影继续道:
“他们围向了城中西南,那儿是连云城狱牢所在。”黑影淡淡道。
“你是跟踪了他们?”庄离试着问他。
“嗯,我本是要去栖云楼,但是人不在,便四处逛了逛。”
庄离更加确信这个黑影身手非常了得,一时拿不准是就此分开,还是和他一同寻找师父。
“既然你并不清楚他的所在,而我屁股后头跟着你一人解决不了的威胁,所以,就此别过。”
庄离根本没明白这个鬼影叽里咕噜在说些什么,他只知道,他先被这个东西委婉地嫌弃了。
“……好。”
第39章 白狼之惑
城中另一边,沈放和那北荒男子已过了十几余招。
沈放有意压抑着剑气,不让其肆意外扬,而令他惊讶的是,对面这个男子竟是也不愿过于张扬。看来对方也怕引来太多的注意。
因此,刀光剑影纷纷,而遭殃的始终只有那早就破败不堪的院子。
他一剑比一剑快,有好几次,便可洞穿那人的要害,然而对面那人刀术虽是一般,却很会利用雾气,身上不知有什么古怪,总在危险之际化险为夷,与剑刃擦身而过。
“你是什么人?”意识到绝无胜算的北荒男子再次发话了。
对面那个让他开始惧怕的剑客没有回答,手中那把快如疾风般的剑毫无迟缓,找到了机会,趁他开口之际,刺穿了他的小腿。
男子吃痛,低吼一声,脑子回忆着所认识不多的梁人名字,退避的速度不减反快。
他一边后撤,一边恼怒道,“我不认识你,为何要诱我过来,将我赶尽杀绝?”
“笑话,”剑客身形一凝,语气带着几分轻蔑,“难道你想说,这院中五具尸首,不是你和你的同伙留下的?”
“尸首?我——”不待他说完,剑客闲庭信步般踏过那一串在灰白色泽中颇为触目惊心的血迹,在最后一刻,闪现般拉近二者的距离。
“啊!”男子面前剑光一闪,左臂最下端顿时传来钻心刺骨的痛楚,他低头一瞧,一只淌血的断手正躺在自己两脚之间。
“阁下张口便是让在下当你的奴隶,还以为能有什么本事,没想到,口气不小,身手竟是这般平平……”
剑风怒卷而来,男子下意识想避开这第三剑,他预判到了剑客的出招,却在侧身的一瞬间,被遽然转向的剑鞘击中了腹部。
他吃痛地张大嘴,只觉体内什么东西破裂了。
两人之间,顿时,血雾弥漫。
不待他有任何动作,剑客的手快速穿过血雾,牢牢扼住了他的喉咙,同时,剑刃的冰冷触感在他的左胸蔓延开来。
“只进了你胸口半分,退不退,就看你表现了。”剑客的鼻息喷在了他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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