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在他赶到之前,李无恨的喉咙已被人不深不浅的割开,被人留在血泊里等死了……睚眦只不过是结束了他的痛苦。”
“他只说,在茶馆里曾见到那个追杀李无恨的人,是个其貌不扬,五官毫无特点的人,应该是戴着□□。”
“□□是为了藏住面容,屠夫一般割喉,则是为了隐匿刀法。”
“我也是这般想的。”嘲风顿了顿,“昨夜在明光塔上等我的便是一位刀法极为骇人的刀客,这么多年,我尚是头一次见识。”
“刀客?”南宫负云沉吟片刻,“几年前我曾与一刀客交手,他也是我任无相楼楼主以来,唯一失手三次放过的人,如果和寸草有关……倒也可以说得通他为何一直神神秘秘,行踪不定了。”
“也许吧,螭吻知道的也许比我多,但是她眼下并不信任我,也不愿意见我。不过,不管那刀客身份,我想不明白的是,那刀客是寸草的人,目标是大梁,为何要对拥霞山庄下手,更重要的,他为何要杀李无恨?仅仅是为了栽赃陷害神武阁么?沈昱诚并不是那般容易被表象迷惑之人,他已曾三番四次和我确认杀害李无恨的人到底是何人。”
“只是,你又不能同沈昱诚泄露寸草一事……否则……”南宫负云收住了口,笑着道:“也许我跟在沈放身边迟早会弄个明白。诶,你那会儿不阻止我拿剑谱,想来也是知道白马镖局那伙人拿到的剑谱是假的吧。”
嘲风不置可否,“见你上当受骗一次,倒也不错。”
“真想阻止我拿剑谱,为何不直接杀了我?”
“我不用杀你。”嘲风轻轻道,“我只会替你收敛尸身,找个好山好水把你埋了。”
南宫负云笑得更开心了,“我想要那剑谱,并不只是为了一己私欲。”
“与我何干?”
南宫负云默然了几秒,耸了耸肩,“也是。我走之前,还想问两个问题,第一,为什么特意告诉我李无恨的事?”
“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
“……你想借无相楼之口,日后若沈放怀疑睚眦,好替他撇开关系?”
“这是无相楼的事情。”嘲风往窗外看了一眼,“还有事么,沈放看上去等得破不耐烦了。”
“第二,事到如今,你还是要和睚眦一起共进退吗?他来这找你,不会也是——”
嘲风打断了南宫负云的话,“他追到这,不过是因为这里有方堤的下落。他已收到宫中的命令,过一段时间,就要去青州和神武阁其他人汇合了。”
两人的目光在一瞬间交织,南宫负云轻轻道,“你还记得那日我第一次见你,是在无相楼的楼顶,你一个人端坐在那看着北方,见我爬了上来,什么话也没说,甚至,眼里根本没有我。”
嘲风眸光闪动,神情变得柔和,“后来,我眼里有你。”
“也许这就够了。”南宫负云嘴角泛起一丝自嘲的笑,转身,干脆利落地出门而去。
嘲风微微仰首,看向无云的寥廓苍穹,衣衫的裂口被微风吹开,睚眦的刀气仿佛仍在胸前激荡,心中不免感到一丝隐痛。
嘲风看见南宫负云再次出现在楼外,上了马,三人一齐朝西而去,渐行渐远。他看着那有说有笑,一白一灰的两个身影,就像看见当年策马同游的另外两个少年。那两位少年最终抵达了暮春时节的洛阳,一日看尽满城落花。
如南宫负云所说,睚眦知道他并无重伤,却没有借此告发,来让皇上派人软禁亦或除掉自己,这实在是很令他诧异。
睚眦会让他做的事,到底是什么呢?
……
遥山西起凉州,东抵洛阳,北麓是起伏平缓的坡地,向沧州缓缓延伸,南麓则山峰密布,沟壑纵横,在澜州北部起伏连绵千里。醍醐江的主道正是在遥山南麓,于两岸高山相夹中蜿蜒向东入海,沿途,则分布着大大小小的湖泊和河流。
沈放一行人出了连云城,往北走了几里路,远离了人来人往的官道,到了一满山翠绿的丘陵边缘。放眼北望,再往深处走,不出半日,便会进入人烟罕至的广袤山林了。
小道越走越窄,沈放不禁怀疑,再往后,就没法沿着前人开拓出的道路前行了。他已三番五次和南宫芙云确认过路,毕竟后者也是识得归墟子,也许曾去过乌有峰。
“那会儿太小了,忘了,不过,你一路往北,总不会有错。”南宫芙云总是没好气道。
“放心,有我,死不了人。”
沈放看向说这话的庄离,笑了笑。
两日后,他们彻底进入了苍莽遥山的原始森林,参天的松柏成林,满地松针堆积,早已看不见泥土原本的颜色。
很快,他们带的食物用尽了,只得就地取材。庄离所说一语成谶,若非他数次及时出手制止,另外两人已吃下不少看上去颇为鲜嫩的蘑菇,身体不知该遭了多少摧残,说不定就要直接交代在路上了。天天靠野果野菌打猎为食的他们,多亏了庄离,居然只是有轻微的腹泻,除了有点头晕,倒也没出啥问题了。
南宫芙云一开始还提防着庄离,不敢信任庄离采的蘑菇,只是强忍着饿意,后来实在受不了那炙烤后的香气,吃了第一块后,便一发不可收。
某日,她吃着庄离递给她的一个她自己叫不上名字的果子,倒是坦率笑着道:“庄公子若有心害我们,只需一言不发即可。”
庄离认真地,点了点头。
沈放则是时不时偷看一眼庄离,总忍不住去想,庄离到底吃了多少苦才练就这一身本领。
这一夜,他们不知到了哪一矮峰的半山腰,七拐八绕后,到了一处山坡,视野开阔起来,夜空裸露在头顶,一轮明月高悬。
沈放虽在拥霞山上看过无数次月亮,此时才知晓明月照千山的意境是如此孤绝空灵。
庄离寻一在山旁突起的石头,立于上处,眺望来路。
赵莲来到道旁的一棵树下,手刚触及那冰冷粗糙的树皮,清脆的“啪”地一声响,手便被打下,猛地一回头,发现庄离不知何时跟了过来。
“不知死活,这种树上惯栖毒蚁。”语气里透着淡淡的责备,
沈放哑然失笑,不过这几日他已习惯了被当作四岁小儿般教训。
庄离又问:“这几日雾茧的影响如何?”
“嗯,休息时,确实还会看见、听见奇怪的东西。”沈放补充道:“不过有呓语剑千里惊梦,我没有陷得太沉,没怎么受罪。”
“呓语剑是你爹当年用的那把剑?”
沈放才想起自己并没有跟庄离说过,“嗯,后来,他习得春秋十九后便将呓语剑交给了我娘,下了山庄后,我娘千里外振剑,我于梦中可闻。”
庄离听着听着露出了笑容,也抬头看向那月亮,眸中满是向往之情,然而下一秒,却目含忧虑之色。
这几日,庄离在不经意间,常常露出忧虑的神情。沈放没问也没想到,庄离这次却是主动说活了。
“你们拥霞山庄那关于修习《春秋十九》的规矩,当真破不得吗?”
沈放一时没明白庄离所说是何事,怔了怔,才道,“你想让——”
“倘若到了乌有峰,你收到了你爹的信,他还是让你去送剑谱……”庄离顿了顿,正色道,“你真入了皇宫,齐棣他定然不会允许你习春秋十九,你日后若是后悔了,再想出来就不可能了。倘若你眼下提前学了,进了宫,身负春秋十九,还能凭一己之力杀出来。毕竟,那可是真正一剑破阵,一剑当关的无双剑法。”
“师父只是让我陪你去送剑谱,并没有说一定要保证你老老实实呆在皇宫里……所以,我这般劝你,也并不违背师命……”庄离说到这,一双温柔的眼睛眼巴巴望了沈放一眼,抬头看向夜空,“虽说此地离洛阳还远着,但一想到你入了宫,我们便再难相见……总觉得下一刻你就不见了……唉,说了这些小家子气的话,又要惹你笑话了。我是想到你曾在枫山说过,想当个游侠,浪荡在山川湖海当中,这几日触景生情了。”
庄离的一番肺腑之言,早已让沈放激动得颤栗不已,他竟有些忘乎所以,将一切抛在脑后,沉浸在这突如其来的狂喜当中,只能木然地看着庄离,竟说不出话。
庄离被看得窘迫,两人一时相对无言。
沈放意识到,不论庄离对他的感情是哪种,他至少已得到了回应。然而,狂喜只维持了一瞬,庄离所说的内容,却令沈放的内心陷入更痛苦的挣扎当中。过了半响,沈放才缓缓道,“庄离,我不是未曾想过,只是……等收到山庄的消息后,再考虑吧。”他的嗓音疲惫,仿佛已不堪重负。
可是,在看见庄离那有些失望的眼神后,离开拥霞山庄这么多日,沈放第一次有把藏匿于怀中的那本大名鼎鼎四方垂涎的春秋十九真迹,取出来翻阅的冲动。
第54章 镜湖寒舍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日一边更新一边改第一卷 的文 真是令人头秃
沈放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嘴里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有那么电闪雷鸣的一刹那,他愿放下一切,四海为家风餐雨宿也好,去红尘繁华里开个青楼也罢,随便做什么都好,只要能留在庄离身边,陪他做任何事情,去任何地方……
两柄长剑在他背上,突然变得异常沉重,像是人世间的爱恨情仇、悲欢喜乐悉数压在了他身上,逼他做出选择。
不……他不能放下大师兄的仇恨,更不能置山庄百口人于险境……手背上的疤痕再次刺盲了他的眼睛,前路茫茫看不真切。到底什么样才是对的选择?遵从内心?还是顾全大局?他已经错过一次了……
他摇了摇头,从纷杂如网的思绪中挣脱了出来。扭头看向庄离,后者微眯着眼,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却是被什么吸引了目光。
“那儿……是不是有些波光?”
沈放顺着庄离所指看去,在重重叠叠的树梢缺口处,确实有一片晃动的清光。两人立即意识到,再顺着这片坡向下走,应是有一处不小的湖泊静卧在群山环绕中。
“去看看吧。”沈放提议道。
庄离没有丝毫犹豫地跟着沈放往那清光处走,眸中竟也闪着异样的光,
三人各牵着自己的马,成列缓步下山。在静夜里,借着月光行走在黢黑的春山间,一点也不诗情画意,他们不得不时时刻刻警惕着周围黑暗中可能藏匿着的危险。
危险可能来自上方,也可能来自脚下,更有可能来自树木之后。
沈放提着乙未剑,庄离袖中藏着短剑,南宫芙云没有拒绝沈放的好意,也像模像样地提着荒雪剑。沈放想到三人这配置,偶尔也不免觉得,自己像个武器贩子——百年前,拥霞山庄的开创者,便是凭一己之力,收集了散落于天下各地的名剑古剑。
走了好一会儿,脚下的泥土已分明柔软了许多,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泥土气息,隐隐,还能听见水花翻起的动静。越过一片灌木,一片漆黑如墨的湖展现在他们面前,湖心却倒映着一轮亮晶晶的月亮。
这片湖像横亘在天地间,坐落于苍山环绕中的一面镜子,只不过镜中的一切都更浓墨重彩了一些,黑夜更黑,明月更明。
在他们左手侧前方的湖畔高地,亮着这处地方唯一的灯火,依稀可辨是屋舍内透窗而出的光。
三人默契地往灯火方向走去,待来到一片开阔的滩涂上,沈放轻声对南宫芙云道,“你在这等着,我和庄离先去瞧瞧。”
南宫芙云耸了耸肩,就地盘腿而坐。
“庄离?”沈放看了一眼犹在望着湖面的庄离。
“啊,好。”庄离回过神,笑了笑。
……
湖畔高地不仅有一间木头打造的屋舍,屋舍四周,还有一圈粗糙弄成的竹篱笆,前后各留了一处空隙,分别通向前面湖畔和后面的山林。
竹篱笆外倏忽间纵出两条襟袂翩然的身影,其势疾如鹰隼,一人奔屋顶而去,另一人则奔窗下而去。然而方掠形至篱笆内,屋内的灯火霎时间熄灭了。
!
沈放和庄离陡然停下了动作,不敢妄动,皆以为屋内之人已然发现了他们的存在,不由得骇然。庄离更是惊得睁大眼睛,甚至怀疑,此地有埋伏在等着他们。
两人几乎是立即点地疾退,又退到篱笆外,蹲伏在地,一动不动地候着。然而十几秒过去,什么都没有发生,只听屋内传来震耳欲聋的鼾声。
……
两人皱了皱眉,对视了一眼,认真听着这鼾声,只觉不似作假,又过了十几秒,才再次探入院中。
院内确实与寻常农家小院无异,种着果菜,搭着架子。枝叶在这个时节已爬满了藤架,上头缀满了花。藤架下的石墩上是一盘棋。看来,住在这大山里的屋舍主人还始终保持着闲情逸致。
二人没有耽误,回去和南宫芙云回合。
“发生什么事了?”注意到灯已灭的南宫芙云率先问道。
“虚惊一场,主人睡了,我们就在这凑合一夜吧,明早再去拜访下。”
“院内可有什么……”南宫芙云本想问“可有什么吃的”,但是话到嘴边,便是脸色一僵。
“素得很,但确实是些往常吃的青菜果子了,明早可找主人家买一些。”沈放心里倒是嘀咕:在这种地方,也许人家根本不需要钱呢。
庄离点了点头,附和道:“主人家看上去住在遥山这儿有一段时间,兴许可以问问去乌有峰的路。”
沈放借着月色,仔细看了看庄离那愈发动人心魄的眼睛,意识到庄离自看见这片湖水以后,目光就多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
一夜好眠后,天尚未亮透,三人便被一阵富有规律的清脆敲击声弄醒了。沈放第一个站起身,揉了揉眼,第一时间看向湖面。湖面风平浪静,湖水是介于蓝和绿之间的颜色,一点也不真实,宛如尚在梦中。
其余两人也站了起来,三人随意洗了把脸,饿着肚子,朝那声音传出的地方——昨夜那个屋舍走去。他们这次,已是大大方方地走进院内,丝毫不掩足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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