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自己留着吧,”杨老师不仅没要他那颗糖,还又从兜里抓出一把放在桌子上,“我那儿还有,我拿给他就行。”
陆定没说话,摸过一颗糖撕开包装塞进嘴里。
这次的糖好像比以前酸劲更大,酸的陆定腮帮子疼。
但是酸习惯了之后,甜味就接踵而来。
好吃,还是熟悉的味道。
陆定把头埋在枕头里,流出来的泪晕到枕巾上,很快就湿了一片。
杨老师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走之前还提醒他睡前记得刷牙。
陆定含糊地应下。嘴里那颗糖还没化完的时候他就又塞了一颗新的进去。
一颗接一颗。
陆定的十指卷曲起来,紧紧揉着枕巾,几个小时前流血的伤口再次裂开,红色的血沾染了枕头,又抹到了被单。
他就任由鲜血直流,心里有着莫大的委屈。
他和方生,本就该是活在烈阳下的人,却偏偏只能在寒风中拥抱着取暖。
第58章 烈阳如生7
说不出来是心疼多一点还是遗憾多一点。
反正只要想起方生,陆定就觉得心里涌上一股子难受,化都化不开。
那可是他除了家人之外最爱的人。
那可是最意气风发的少年。
却被送到了这种鬼地方。
陆定吸了吸鼻子,上半身垫着枕头靠在床头,盯着安在角落里的摄像头。
那一圈红光在黑暗中过于刺眼。
他无声地低下头,自嘲般笑了笑。
是他害了方生。
如果没有他,方生还是会一个人站在球场罚球,还是会一个人吃饭一个人上课,还是会参加青运会然后顺利拿到冠军……
如果没有自己就好了。
他就这样想着,硬是熬了一晚没睡着。
大多数时间都是盯着天花板发呆,或者抠抠墙皮,或者抠抠桌子腿上的油漆。
第二天的起床铃还没响的时候,陆定就听见有人开门进来了,还打开了桌子上的台灯。
刺眼的光芒突然照亮这个小黑屋子,陆定不得已把头蒙在被子里。
他掀开了一点点被角,借着透进来的一丝丝光看了看表。
四点五十七,天刚蒙蒙亮的时候。
“别忘了你今天还有三十圈要跑。”
陆定没说话。
“要是腿和后背还疼可以少跑点。”
“杨老师,我今天先跑二十圈行吗?”陆定掀开被子坐起来。他的黑色短袖昨晚已经被扣下了,所以现在连遮身的衣服都没有。后背大片的红肿和淤青暴露在空气中,光是看着都觉得疼,更不用说他腿上挨的打更多。
之前腿上被打后留下的淤青还没消,新的就叠在了上边,陆定几乎动一下都疼。
“行,起床吧,在早饭之前跑完。”杨老师走过去拍拍他的背,瞬间一个小纸团从他背后划过,轻飘飘地落在床上。然后杨老师若无其事地继续说道:“如果没短袖穿的话里面就别穿了,套个外套就行,晚上查寝之前我给你找个新短袖来。”
“好,谢谢。”陆定说完,捞过那件荧光绿的衣服披上,穿裤子的时候顺手把那个纸团塞进裤兜里。
洗完脸习惯地想推一下眼镜时,才发现鼻梁上的眼镜没了。
应该昨天晚上跑路的时候不知道掉哪了。
虽然视线有点模糊,但影响不大,反正上课的老师也基本都在照书念,其他需要用到眼镜的地方几乎没有。
一般操场上是不会有人来的,除非是像他这样被体罚。
陆定站在红色跑道上,眼睛习惯性地扫过周围。
只有寥寥的几个摄像头。
他跑着步,在避开一个摄像头的时候,把手里的纸团展开。
准确来说,是两张纸条。
——我很好,勿念。
这个用蓝色圆珠笔写的、整齐干净的字体,一看就是方生的字。
还有一张纸条上面是标准的黑体,还带着打印机的墨香:
——每个班月考第一可以获得每月一周的值周机会,值周期间可以不上课,在院子里闲逛。
陆定跑到最后五圈的时候就几乎站不住脚了,不仅仅是因为牵动了挨打的地方,而且跑了太多圈,腿酸到不行。
他咬着牙,慢走完了最后几圈,依旧没赶上早饭时间。
陆定拖着又酸又困的腿走到食堂的时候,只剩下了一两个打饭窗口还开着。
其中一个窗口还有两个白菜包子,另一个窗口已经抹洗干净马上就关了。
幸好。
还有两个素包子。
陆定捧着两个已经凉透的包子往教学楼走,到教室的时候课已经上到了一半,他还是坐在垃圾桶旁边,一边听课一边轻轻转着手里的笔。
几分钟之后,这个教室另一个角落的一个男生开始挠着头发,喉咙发出低吼,着实把陆定吓了一跳。
老师过去拍拍那个男生的脸,低声说了什么,就有人来带他走了。
整个过程中班里没一个人说话,安安静静地低头看着自己的书,两耳不闻又漠不关心。
只有陆定一个人想伸长脖子看清楚那个人到底怎么了,将会被带去哪里。
老师也明显注意到了他的动作,专门针对陆定一个人,站在讲台上潦草地解释了一遍。
那个人被带走的,他“网瘾”犯了。
陆定猛地发现他来之后既没有挠心挠肺地难受,也没有失眠或者抑郁,好像没了游戏心里也并没有多么空虚。
晚上杨老师来送衣服的时候,陆定背对摄像头,低声问道:“杨老师,你是不是知道我其实没网瘾。”
“你本来不该来这,浪费资源。”
“所以?”
“所以我希望你赶紧走,这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陆定点点头。
“你爸妈送来了书,说是兴大发的下个学期的教材。”杨老师从门口搬进来一个纸箱,“他们的意思是让你自学,出去之后能赶上大二第一学期的期末考,还有你这学期的考试赶不上回学校考了,就算是补考也赶不上,所以回去之后准备明年重修吧。”
陆定随手翻了翻那几本教材,新书的香气扑鼻而来。
他现在真怀念能在教室坐着学习的日子。
最起码要比这儿好。
“那这段时间到底是按我休学处理还是请假?”
杨老师摇摇头,“不知道。”
“行吧。”陆定把那些书搬到桌子上,正要在扉页写名字的时候,自己的名字已经在上面了。
是方生写的。
陆定惊喜地抬起脸,“这……”
“最晚学到十二点。”杨老师语气冰冷,朝摄像头的方向使了个眼神,表示不想接他的话茬。
陆定压抑着喜悦,又翻开下一本书。
同样也有。
“我会好好学的。”
等到杨老师走之后,陆定抽出一本教材看的时候,发现第一页前紧紧夹着一张纸,裁剪地和书本一样大,从外皮根本看不出来有这么一页纸,上面写着:
(陆定,
没什么,就想和你聊聊天。这是我写检查的间隙写的,不知道有没有机会给你。)
陆定笑了笑,这傻玩意肯定是碰见了杨老师搬书,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把那堆书据为己有,不仅帮他在每一本书上写好了名字,还把这页纸裁好了夹进去。
(那天我刚坐上车就看见我爸妈风风火火地从进站口进来,他们找到我就把我往车下拖,估计那时候你都还没走远。)
陆定想了想,他当时确实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看见了一对风格迥异的夫妇,但当时谁能想到那就是方生的父母。
(我爷爷当时沉着脸坐在车的后座上,一看见他们揪着我不放就打他们。
我爷爷说,是村里人看见了,从咱们一起回去就开始瞎传,直到咱两走了才有人给我爸妈通风报信。
震惊!某不著名运动员竟然在临近比赛的时候弃赛,这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欢迎走近小方说法。
哥,我想你了,我前一个月的治疗都白搭了,自从见了你一次我就又抑制不住地开始想你了。
纸太小写不下了,下次再说。)
不知不觉中,陆定的眼泪就已经爬满眼眶,他抬手握住脖子上吊着的平安扣,用力捏了捏。
泪水大片地滴在那张白色信纸上,纸张的吸水性不好,大部分的泪都停留在纸张表面,捏着纸张的手一倾斜,那些汇聚了一汪的泪水就会沿着纹路倾泻而下。
陆定背对着屋里的摄像头,扯下一张纸。
他之前踩点的时候,在那张铁栅栏的尽头发现过一个狗洞,那个洞是唯一一个可以连接戒网和戒……恋爱的那头,而且不上锁的地方。
陆定把纸裁成了正方形。
最开始,方生把那一堆的糖送给他的时候,叠了一个非常好看的花篮。
如果他单单把一张字条塞进那个狗洞的话,清洁阿姨肯定会以为那是垃圾,立刻扫走。
他叠了半天只折出了一个花瓣。
不太对啊。
方生当时是怎么叠的?
当时他只顾着看那被柔和的光线勾勒出的脸蛋和那双漂亮的手了。
美色坏事。
陆定笑了笑,把那个四不像花篮拆开。
希望带着纸条的这个花篮可以安安全全地在那个狗洞待着,等到方生下一次值周就能看见他写的回信了。
是这样叠的。
陆定沿着折痕对折,又把附近三三两两的痕迹捏鼓。
方生一定能一眼认出来的。
他沾着唾沫把手柄粘在篮子上。
陆定在心里笑了两声。
看吧,方生见了这个丑到爆炸的花篮一定会笑他。
把手只是个装饰,还不能提起来。
万一遇上下雨,那就全没了。
还好圆珠笔遇水不会晕开。
陆定拿着刚才撕正方形留下的那张小纸条,转了两圈笔,在上边认真写下:
(我也想你了宝贝。)
他背对着房间里的摄像头,把花篮藏进怀里,又迅速躲进被子。
有了被子的遮挡,陆定稍微轻松了一些。
他装作不小心地把被子一边掀翻在地上,借着捞被子的动作,把那个花篮塞到了床底下。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丝毫看不出来故意的做作。
想给方生送信,就只能得到那个值周的名额。
想从这儿离开,也不能用逃的,只能靠着最后报告单上的“治疗效果理想”。
作者有话要说: 脑子里全是增值税,企业所得税,个人所得税……
害,沉迷学习,无法专心写文。
第59章 烈阳如生8
这里上的课都是基础课,只要自己能琢磨透,考高分不是问题。
陆定白天跟着别人一起上课,晚上回了宿舍就自学学校的课程。
一个月后的月考,他果然取得了第一的好成绩。值周的时候,陆定避开一路的摄像头,把那个叠好的花蓝子藏在狗洞里,等着方生来把它带走。
陆定第二次值周的时候,又去看,原先他放的那个破破烂烂的小花篮已经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叠的更好的。虽然这段时间下了两场雨,纸面湿透又干后显得皱巴巴的,但还是掩盖不住这个纸花篮的精致。
他把里面的纸条拿出来,依旧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字体。
(小方让我转告你,他超级爱你。)
陆定笑了笑,从兜里翻出一根笔,在那行字下面写道:
(我也爱你。)
“你蹲在这干嘛呢?”
陆定收了笔,把那张写好留言的字条放在原来的花篮里,站起身,“杨老师。”
男人抿着嘴,眼底尽是不愉快,“你这样是不打算让方生出院了吗?”
“他本来也就不该来这儿,”陆定和他对视着,“你们平时让他干什么?让他看见我的照片、听见我的名字就恶心?让他恐惧这份感情?这就是你们所谓的治疗?”
“上面的领导说这是一种精神疾病!”
陆定笑了一声,“精神疾病?这些所谓的领导把这当成了桃花源?不知魏晋吗?早在2001年同性恋在我国就不算精神疾病了。”
“我说不过你,”杨老师走到那个狗洞前,弯腰把花篮拾起来,打开看了看,沉声道:“你跟我来。”
陆定跟着他,坐电梯来到治疗楼的四楼。
这里是整个治疗中心的监控室,一个几百平的屋子,周围墙上挂着的全是手机大小的屏幕,而且特别清晰。屋内只有一台电脑,电脑前坐着一个男人。
杨老师拍了拍安防人员的肩膀,“打开二楼3号治疗室的监控。”
那个工作人员敲击着键盘和鼠标,很快就调出了实时监控。
陆定顺着屏幕看去。
那是一间和他去过的治疗室一摸一样的房间,一个男孩子正坐在沙发上接受电击治疗,他的面前挂着一张大大的照片。
照片上也是一个男孩子。
他瞬间就明白了。
或许在过去的某个时间,方生也坐在那张沙发上,看着他的照片,一遍遍接受那难熬的电击。
陆定脸色煞白。
杨老师把那个实时监控关掉,转身和陆定说:“你不为自己想,也为方生想一想。不说别的,这段时间,即使医生对方生加大了电击强度和日常用药,他的治疗效果依旧不如你没出现之前理想,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看陆定没说话,他就接着说,“如果实在没办法的话,只能采取极端措施,比如缩短两次电击治疗之间的时间,加大药剂量,给他灌输更多正常的思想。”
陆定皱着眉,“所以?”
“你也知道,是药三分毒,但是这儿必须要把方生改造成一个正常人,才好跟他父母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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