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这个盒子里有什么吗?”符衷抬起睫毛问道,光线压在他鼻梁上,耳朵下面的银色耳钉闪闪发亮。
晏缕照仍旧是微微笑着的表情,款款地把目光移开,注视着符衷的耳钉,说:“我知道。但我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呢?有些东西只有在正确的人手里才有价值,在我这种人手里不过是一件杂物罢了。”
符衷点点头,拿起旁边的手套准备戴上。晏缕照又问道:“你打算拿它怎么办?”
“还给它原本的主人。”
“它的主人竟然不是白女士?”
“当然。这是偷来的东西,现在得要还回去了。”符衷说,他戴好手套,把盒子用绢布包好,放进打开的金属箱里固定住,“在很多年前发生了一次偷窃,今天就是物归原主的时候了。”
“它的主人是谁呢?为什么要如此大费周章?”
符衷抬起眼,他的双眼拥有漂亮的弧线。当灯光照耀时,符衷带点棕色的瞳仁总是像蔚蓝天空的那样令人着迷,眼下白皙的皮肤透出小静脉的颜色,如同珠母上细腻的纹路。符衷压下金属箱的盖子,锁好密码,他的密码设的是“0578”。符衷已经很久没有用过这个号码了,他伸出拇指抚摸着那几个数字,说:“它的主人很难描述,除非你亲眼所见。”
“那我可能没机会了。”
“确实。”
“把那东西还回去后,这一切也就会结束了对吗?”晏缕照问,他向前探过身子,叠着手。符衷看到他的手腕上绑着移动监护器,就知道和平大使现在并不自由。不过不自由就是最好的。
符衷坐在桌子另一头,中间空落落的,桌上什么也没有。和平大使的问题总是能问到刀尖上去,符衷思考了一会儿,最后回答:“那就看我们能不能跑赢时光了。”
晏缕照眯起眼睛笑,细细的眉毛框在眉骨上,把他的笑意冲淡了。符衷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又或者只是单纯的祝福。晏缕照撑着桌板站起身,伸手与符衷握手:“会的,督察官。”
他们再交流了几句就各自离开了,符衷提着箱子心事重重地走下楼梯。几分钟后,助理在办公室见到了他,说:“冈仁波齐遭遇空袭,叛军对其进行了大面积轰炸。”
符衷从助理手中接过反馈表,他在地图上看到了具体的轰炸范围和现场照片。冈仁波齐已经被夷为平地了,高耸入云的黑塔垮塌在地,四处都是飞溅的巨石。以往,巨石往往只来自于雄伟的山冈,那是地球外部的具体表现,这样的巨石遍布世界各地。ALICPT同样未能幸免,这样一个伟大的实验室还没来得及出现在公众视野里,就悄无声息地毁灭了。
符衷捏着其中一张照片,倒塌的黑塔像黑色的巨龙,盘结在荒芜的原野上。符衷想起了自己曾经在地下深处看到的墓地,静谧的海水里浸泡着一具硕大无朋的枯骨,骨架上开满了红色的花。
时间总是莫名其妙地重叠在一起,历史反复重演,蛇咬住自己的尾巴,周而复始。没有地方可以让人逃避,一切外物、具象的形式都在暗示着最终的结局,而他们必将走到那里去。
符衷合上反馈表,问:“驻扎在那儿的军队转移到哪里去了?伤亡报告有没有?”
“伤亡报告正做,轰炸是我们安排在那儿的无人机拍摄到的,就在刚才。驻扎的军队已经在轰炸发生的前一天按照事先策划的那样撤出了那片区域,在边境驻军的帮助下越过喜马拉雅山脉,进入尼泊尔境内。”助理说,“他们原本来自一级军事基地,配备有相当可观的武器。杨奇阑司令已明确表示愿意听北极基地直接指挥,目前他们在尼泊尔待命。”
桌上的内线电话响了起来,符衷接通了,是塔台打来的:“一艘DF-20运输母舰向我们发送了请求进入封锁空域的申请报告。而且他们现在飞行状况不佳,请求迫降。”
符衷询问了运输母舰的型号和识别代码,另外再拨打了几个电话。确认无误后他命令发射场控制台立刻清空捕捉场,留出位置来给运输母舰降落。他调了一支护航机队和一艘油料船前往协助运输母舰飞越封锁海域,让魏山华派人把守发射场。
“让人去联系尼泊尔政府,叫他们12小时内必须得把一条地下快速通道转接到中国拉萨。按照事先演练过的,马上组建一条从北极直通尼泊尔的传输通道,我们得把‘地狱虫子’运过去。”
“长官,尼泊尔方面说他们恐怕没法把快速通道转接到拉萨,因为青藏高原的屏障实在是太难以突破了。”
“那就把通道接到长沙,再往南绕过横断山脉,从缅甸、印度空运过去。整个青藏高原已经被叛军控制了,我们只能绕路。现在开始进行风险评估和时间计算,完毕后通知广州军区司令,让他们部署好接应部队。联系缅甸、印度、不丹政府,要求他们对护送机队开放空域。”
符衷安排好各项事宜后看了眼时间,穿上外套离开了办公室。他召集基地高级官员开了一个短会,确认接下来48小时内各个部门要完成的工作。在那期间,他接到了零号窖井发来的报告,“方舟”号坐标仪已经检修完毕,格纳德公司的专家组已对坐标仪结构展开研究,反应堆燃料开始输送。符衷听完报告,最后赶到了空中基地的发射场的控制台。这时运输母舰已经飞临发射场上空,正在进行紧急迫降,而消防车和救护车早早地就等在机场两旁了。
作者有话说:
【1】如印度教所说,梵天睡一觉需要40亿年,宇宙不过是梵天的一个梦,我们生活在他的梦里,只要他翻个身醒来,我们就会像树叶一样被他从梦里抖落,坠入彻底的虚无。
【2】印度教的主神梵天在创造世界的时候,在其中一根针上从下到上地穿好了由大到小的64片金片,这就是所谓的汉诺塔。
不论白天黑夜,总有一个僧侣在按照下面的法则移动这些金片:一次只移动一片,不管在哪根针上,小片必须在大片上面。
僧侣们预言,当所有的金片都从梵天穿好的那根针上移到另外一根针上时,世界就将在一声霹雳中消灭,而梵塔、庙宇和众生也都将同归于尽。
根据计算,移动完一根针上的金片需要5800亿年。
第247章 扑朔迷离
季垚在指挥部隔壁的会议厅中听医疗组和生物台的报告,季宋临坐在他的右手边,接受各组专家的提问。杨奇华在会议上承认了“方舟计划”中进行过大范围的改造人体实验,同时他对季宋临的说法质疑:“我从未听说过什么时候进行过这种改变基因基本结构从而获得机体自愈和延缓衰老能力的实验,我们改造人的目的只是加强身体力量、应变能力和敏锐度。”
“也就是说你们当时进行的实验主要是针对战争需要才展开的对吗?”季垚问道。
杨奇华点点头,他坐在离季垚稍远的地方,说话的时候习惯性地往前探身子,再伸出手指点着桌板,仿佛这样能增加他的发言可信度。季宋临抬起眼睛看了看杨奇华,不作一声,杨奇华接着说道:“指挥官你要想清楚,当时那种情形下最紧要的就是战争需求,我们需要更强悍、更优秀、更适合上场作战的战士,于是我们进行的改造人实验目的也十分明确。”
朱旻转着手里的笔,扭头和道恩对视了一眼。道恩坐在朱旻旁边,闻言朝朱旻侧过身子,抬手悄声在他耳边说:“我有点搞不清身边的人到底是真人还是假人了。”
“我是真的。”朱旻对他说,“你也真的。”
道恩笑起来,他坐在位置上踩了两下鞋跟,朝朱旻那儿蹭了蹭:“那最好不过了。”
季宋临在杨奇华讲完后把话筒拉到嘴跟前,看着杨奇华的眼睛说:“‘方舟计划’中很大一部分都是机密,你们看到的只是三分之一,还有三分之二的东西都是被隐藏起来的。”
“你是想说给你改造身体的实验是机密对吗?”杨奇华放下一只手搭在腰上,想站起来,但最后又没有,“时至今日我还是很疑惑你们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整个‘方舟计划’下来我都没有搞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么多年了我依然活在迷惑之中。另外还有一大批人就这样不明不白地牺牲了,他们到死都没弄明白真相。”
“这很难解释,杨教授。我今天已经承认自己进行过秘密的改造实验了,并且我现在生活得很好,世界上只有我一个实验体。就像你说的,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我们不必再去纠结。”
“很抱歉,先生,我只是感到遗憾。因为当时信息不公开、不透明,导致众多无辜的人丧命。你们在进行什么高度机密的计划我不管,但大可不必拉上我们这种不知情的人去送死。”
“你们还是少知道点比较好,这是我对你们的忠告。杨教授,从某种意义上说你来参加‘回溯计划’就是个错误的决定,因为你永远摆脱不了噩梦,你还在为过去的事发愁。”
“就你他妈离谱。我敢说‘回溯计划’比‘方舟计划’好了一万倍不止,至少我知道我来这儿是要干什么,我知道指挥层做了哪些决定。我现在不是为了国家做贡献了,我现在是为了自保。”杨奇华说,“‘回溯计划’不是‘方舟计划’的翻版,我们是在走一条新路,而不是父母、老师或者邻居的老路。”
季垚把看完的文件放在桌上,抬头看了一圈会议桌,把话筒压下去一点:“好了,现在不是争论纠不纠结的时候。我们要思考如何将改造人技术应用到我们这儿的人身上。”
会议桌上霎时安静下去,平息争论最好的办法就是挑起另一个更有争论的话题。朱旻抬起头,惊讶地看着坐在上首的季垚,过了会儿他挨着话筒说道:“指挥官的意思是打算把我们这儿的人也改造成适合战争的战士吗?”
“确实,我有这样的想法。”季垚说,他翻看面前的文件册子,把眼镜从鼻梁上推上去一点,“我很早之前就思考过这个问题,但考虑到各方面的因素,我没有提出来。不过现在我觉得有必要把这个想法说出来给大家听听了,因为人体改造是当今世界所趋,这样一来毫无疑问会大大提高军队的战斗力,更有利于我们从容应对可能发生的战争。”
生物台的研究员举手发话:“我认为我们应该综合评估这项技术的利弊。改造人体固然能立竿见影地增强战斗力,但我们得要长远地看待改造人在社会中会产生的影响,他们的地位、价值,都是需要考虑的问题,而不是只局限于我们目前遭遇的环境。”
季垚认真听完研究员的发言,看着他说:“我能明白你的意思,这应当是正确的思考方式。但我们如今确实陷入了困境,我们必须得在短时间内获取更多的筹码来赢得胜利。而改造人无疑是一种值得考虑的方法,杨奇华和齐明利教授给出的数据表明,改造人技术已经趋向成熟,成功率达到88%。”
“指挥官,恕我直言。这次叛乱你也看到了,大量的改造人被人为控制成了战争机器,危害国家安全,甚至威胁到人类生存。您能保证未来的社会不会被新人类占领,而人类最终无处可去只得走向灭亡吗?我们无法想象人类进化了5000万年,结果毁灭在了自己手上,这样绝对不行。”
林奈·道恩倾身凑近麦克风,说道:“叛乱中的改造人更准确地来说应该是复制人,他们长得一模一样,听程序指挥,跟机器人没什么两样。而我所认为的改造人是指在不同的个体上进行改造,修缮不完美基因,让我们人类自身变得更强大的一种技术。这也是一种进化的方式,只不过不依靠自然进化,而是由我们自己来主导自己的命运。”
季垚同意了道恩的说法,他坐在座位上,低头看了看文件上的内容,说:“我想道恩医生的说法是可信的,在特殊情况下,这不失为一种高效的进化方式。况且在经过改造后,人的防御力和伤口愈合能力大为提升,这势必会降低死亡率,让我的战友们免去性命之忧。我不想看到有人牺牲,任何一个人的牺牲对我们来说都是莫大的损失和遗憾。”
会议桌上默然了两秒,所有人一想到那些死去的同胞都会悲从中来。季垚也不例外,但他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不去想战争,不去想“狐狸窝”中队,不去想哪些面容模糊的战友。悲伤弥漫了一会儿就散开了,有人在寂静中问道:“改造人技术会有哪些副作用?总不能是十全十美的吧?整容手术还有后遗症呢。”
“当然不,”杨奇华开口了,“成功率虽然很高,有88%,但仍有12%的失败率。我今天就毫不隐瞒地在这里坦白,被改造之后会产生不同程度的副作用,轻则发烧、呕吐,重则死亡,因人而异。当然也有丝毫没有反应的,那就谢天谢地了。季宋临,你做完改造手术后感觉怎么样?”
季宋临靠着椅背,他一直没有参与众人的讨论,只是默默地翻着一本薄薄的书,好像他来这儿就是当个旁听员的。听到杨奇华点他名字时才抬起头,眯起眼睛回想了一下,才用淡淡的语调回答:“感觉并不好,像有一只手伸进了我的脑子里,狠狠戳着我的眼球,再把脑浆搅成一团浆糊。那时候我觉得自己要死了,全身的血管都在舒张,甚至感觉不到心跳。我挣开束缚带从手术台上翻下去,医生在那时发现我的后脑一直在流血。就这样在剧痛中整整挣扎了两小时,弄得手术室里全是血浆了才消停下去,然后昏倒了。”
杨奇华和他对视着,季宋临的腔调让人感觉不到这是他亲身经历的事,而像是从别人嘴里听来的故事。季宋临停顿了一会儿,左右看了看会议厅里的人,所有人都在等着他说下去。季宋临摊着书本,犹豫了几秒,才决定把他的故事继续讲下去:“昏迷之后再度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了,医生说我只睡了三个小时。在那之后,除了头晕、意识混乱外,似乎没什么不良反应。我偶尔会精神恍惚,分不清记忆,昨天像今天,明天又像昨天。”
朱旻用笔尖敲着桌子,发出声响,多亏了他弄出的这点声响才不至于让会议厅里的氛围变得像坟墓一样死寂。朱旻沉默地聆听着季宋临说的话,听到最后他和道恩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季宋临讲完故事后的很久都没有人站出来说话,大家只是低声交头接耳。季垚撑起眉毛,没有表示任何情绪,问了季宋临一个问题:“另外四个失败的实验体是怎么回事呢?”
“噢,他们的情况就有点惨烈了。就好像一个装满了血的气球炸开了那样,或者全身化脓,死在了一滩臭烘烘的脓水里。”季宋临说着把手抬起来捂在嘴唇,双眼像是在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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