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就走开了,班笛看着季垚离去的背影看了一会儿,才重新戴上耳机冲着里头大声喊起话来。季垚穿过人群,像是在逃跑。他不敢和符衷通话,脑中那根弦一直紧紧地绷着,他怕听到符衷的声音那根弦就断掉了。季垚太想他了,想和他拥抱在一起,却又怕见面时会崩溃大哭。
时间把他们隔开得太远了,远到星辰的音讯都无法听到,一切都变得那么坎坷而模糊。季垚说不清自己到底是惧怕见面,还是惧怕时间。他坚强、勇敢、果断,是个硬汉,但在某些方面还是太脆弱了。季垚以为自己绕行世界一周就能跑在时间的前头,最后发现时间即使坐着不动,它也永远在自己前面。
“长官,资料下载完毕。”计算机组的组长走到季垚旁边,把黑卡还给他。
季垚忙调整情绪,回头看了他一眼,把黑卡拿过来塞进衣兜里:“全部资料吗?”
“核心资料抢回来了,还有一些相对不太重要的已经散布到了全球网络。很不幸,现在MCS在某种意义上已经不属于机密资料,而是打开了半扇门等人来观赏了。”
“对方是想用这种方法来给我们施压,而他们自己也明白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别去管那些全球网络上爆出来的东西了,这种级别的资料都是加密的,人们只会当它是垃圾广告。如果我们火急火燎地上赶着去删除资料,那就正中唐霖下怀。别被对方牵着鼻子走。通知而媒体关系部发布一则声明,撇清关系,人们爱信不信,咱们把屁股擦干净点就行了。随后协助通讯台和黑客把MCS的发射密码换掉。”
“收到,长官。”
季垚拿起话筒拨通了情报组的号码:“持续跟踪‘天秤宫’号飞船的动向,对康斯坦丁进行监视,调查时空通道的买主究竟是谁。另外,尽快与‘天秤宫’号飞船取得联系,我要一份飞船上的乘客人员名单。”
“长官,飞船上有一亿人。”
“十亿人也给我查得底朝天!”
温稚连打了电话过来:“边界塌陷还在继续。时间比正常速度加快了4倍,现在我们的真实时间已经推移到4小时后了,正在校准时钟。”
“关于龙王的出现时间有没有调整?现在我们最需要知道的事情就是那家伙什么时候出来。”
“还不确定,数据中心的人说他们正在计算。现在不稳定因素太多了,我们没法得出准确的结果。但可以肯定的是,现在留给我们的时间连半个月都没有了,还会越来越少。”
季垚揉了揉额头,指挥部里的声音让他觉得心烦。头晕的感觉又出现了,他从服务员那里拿了一块方糖含在嘴里,从侧门走出了指挥部,到外面的小阳台上找了个台阶坐下来。季垚含着糖,让它在嘴里慢慢化掉。他坐在倾斜的、虚弱的阳光里,狐狸从门边跑过来,绕着季垚的腿转圈。季垚伸手揉了揉狐狸的耳朵,随后又撑着额头,闭上眼沉默。
“加快速度。”季垚最后对温稚连说,“有情况就打报告,结果出来了第一时间通知我。”
“现在还不发布一级战备警戒状态吗?”
“现在只是紧急状态,不是一级战备警戒状态,要等情况确认了才能升级。这跟你们没关系,你们只要埋头计算数据,把最终结果写在报告单里给我看就行了。”
温稚连噤声不语,季垚说了再见后挂断了电话。他坐在冰凉的台阶上,屈着膝盖,双手捂住脸狠狠地揉了揉。狐狸咬着他的衣摆使劲扒拉,季垚顿时火冒三丈,把衣服从狐狸嘴里扯出来,在它脑袋上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下。狐狸趴在地上呜咽了几声,季垚刚觉得后悔,想去安慰它,狐狸转过身甩着尾巴跑走了。
“它好动,喜欢咬人衣服。”季宋临打开门走了出来,走到阳台上,“你找我?”
季垚扭头看了他一眼,没站起来,也没回答他的问题。季垚眯起眼睛看着玻璃墙外白茫茫的雪景,点燃了一根烟:“你把在冈仁波齐拍摄的那张照片缝在了何骞北的军装上对吧?”
季宋临看着他慢慢地抽烟,吐出灰白色的烟气,雾蒙蒙地缭绕在空中。季宋临皱了皱眉:“什么照片?”
“在西藏冈仁波齐做黑洞实验的时候拍摄的那张照片。”季垚在平板上把照片调出来给季宋临看,“这张照片是在何骞北的军装上发现的,用一根银线缝在了内衬里。”
“噢,是我让他这么做的。”季宋临很快就承认了,“不过话说起来,既然你都知道这照片是哪来的了,你们应该也找到那个盒子了吧?”
“什么盒子?”
季宋临疑惑地眯了眯眼:“一个铁盒子。”
季垚把烟放在嘴边,没有含住,盯着季宋临看了会儿才从容不迫地吸了一口,说:“原来你他妈的早就安排好一切了。”
“你看到盒子里的东西了吗?”
“没有,不过我早晚有一天会看到的。那盒子现在就在我的人手里,随时都能打开。”
季宋临闻言点了点头,没说话,听季垚这么说了之后季宋临就打消了直接把真相告诉他的念头,他觉得季垚自己就能找到真相。季垚抽了会儿烟,把烟灰抖掉,说:“那根缝照片的线是怎么回事?”
“那是龙王身上刮下来的,类似于它的筋脉一类的东西,用来缝照片再好不过了。”季宋临说,“而且你们的新式防弹衣不就是以这个为灵感发明的吗?你们很有奇思妙想。”
“不是我有奇思妙想,是那些科研人员很有奇思妙想。我的想象力并不丰富,我只是帮别人创造一个能够自由发挥想象力的空间。我们所受到的来自各方各面的压制太多了,我深知拥有无穷的想象力和创造力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我想让那些伟大而惊人的想法变成现实,我想看到我身边的人都能表达出自己心中所想,成为新领域的开拓者、未来的领路人。”
*
陈巍提着枪从运输母舰的货舱里走出去,何峦跟在他后面,把厚外套披在他身上。陈巍抹了一把头上的血,放在灯光下看了看,满手都是红的。他把血甩开了,用袖子蹭掉血迹,穿过空中廊道往快速通道走去。运输母舰的货舱里塞满了货物,货舱正在脱出,巨大的机械臂从这一头伸到那一头,把一整个货舱分成小舱,堆在码头旁边。
北极此时起了大雾,昏天黑地的大雾中刮着阴森森的风,听起来像雾在喘息。陈巍稍微走两步,就感觉寒风会吹透他的骨头,尽管他在廊道里感觉不到任何风声。
运输母舰迫降后整个舰体都倾斜了,起了半边熊熊大火,消防车正在湿漉漉的机场上跑来跑去。烈火和强烈的探照灯灯光使得雾气更浓郁了,何峦的睫毛上结着白白的霜,沉甸甸的,显示出他们刚从地狱走了一遭。飞扬的大雪在雾气中气势磅礴地席卷着北极的海洋,仿佛是一团团黑云在雾中翻滚。
符衷站在快速通道入口等待,陈巍走过廊桥后就看到了站在警戒带后面的符衷,他甚至有一瞬间都认不出符衷的样子来了。陈巍裹着缝有毛皮的厚外套,还是冷得直打哆嗦,他头上的血被冻住了,凝固在左半边脸上,眼睛一闪一亮。陈巍的右眼失明了,戴着黑色的眼罩,乱糟糟的头发里掺杂着血水和白霜,这副模样让他看起来有点惊悚,与之前简直判若两人。
“老天。”陈巍和符衷拥抱了一下,“我还能活着见到你呢?”
符衷笑了笑,同样与何峦拥抱,让人过来拿走了两人身上的东西,陈巍却执意不肯交枪——他少了枪就没有安全感。符衷立即询问了两人的身体状况,才知道陈巍满脸的血是在迫降时撞到了钩子,扎了一个洞才搞成这样子。符衷看到他们后面站着一个人,没有离开,只是站在那儿看着。何峦注意到符衷的视线在自己身后,扭头让开了身子,说:“这是我爸爸。”
何骞北穿着胡桃色的罗曼诺夫羊皮短袄,衣领的皮毛是内翻的,把他的脖子整个围了起来。他戴着毛皮高帽,外罩一件质地轻柔的灰色军大衣,脚下踩着高帮的黑羔羊靴子。符衷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就觉得这个男人很气派,有一种从古作风。何骞北朝符衷露出微笑,上前一步主动地伸出手:“ALICPT负责人,何骞北。”
“北极基地总督察,席简文。”符衷与他有力地握了手。
符衷把人送上了去往医疗中心的车,自己留在机场维持秩序。他跟陈巍打了招呼说过会儿就会去探望他们。等母舰中的人员都疏散完毕了,大火还没扑灭,但在北极这种恶劣的寒冻天气下,火势也持续不了多久。符衷和几个助理乘坐电梯下到码头上去,风旗在头顶摇摇晃晃,码头的地面积着一滩滩的水,东一条西一条。
他拉紧防风衣的帽子,走到堆满了货舱的储物港上,寒风吹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睛。浓雾中,码头上的灯光变得模糊不清,堆积如山的货箱变成了仿佛是荒山般的幢幢黑影。湿冷的水汽扑在他脸上,睫毛和眉毛很快结起了霜。穿着橘黄色荧光马甲的储物港管理员吹着哨子朝他跑过来,符衷快步走过去,站在了背风处。
“这是从运输母舰上卸下来的货舱,全部都在这里了,我们清点了数量,没有遗漏。”管理员把夹着清单的垫纸板递给符衷过目。
符衷看到所有货舱编号后面都打上了勾,他把垫纸板还给管理员,点点头说:“现在开舱。”
货舱门打开后,露出里面装载的东西。符衷站在其中一个箱子敞开的门前面,注视着里面塞得满满当当的黑色金属。检查员拿着货物单走进货箱里查看了一圈,出来后朝符衷比了一个手势:“确认无误。”
符衷戴好手套亲自进去检查了一遍,这些黑色金属都是体积巨大的零部件,它们明显是从什么东西上拆解下来的。符衷走出舱门,脱掉手套还给管理员:“好好看管这些货物。”
助理跟在符衷后面离开了码头,符衷坐上车前吩咐他:“让齐明利教授半小时后到医疗中心来,叫他带上事先准备好的图纸。”
第248章 归去来兮
医生给陈巍处理好头上的伤口,把血都擦干净了之后他才显得精神了一点。陈巍的眼睛亮亮的,睫毛上的霜化掉了,陈巍打了几个寒战,把手放在嘴边哈气。医生给他上完药后顺便检查了他失明的右眼,那里安了假眼球,陈巍平时就把那只眼睛闭着。医生看完之后没说话,陈巍拿着眼罩冲他笑了笑,问:“医生,你看我这只眼睛还有救吗?”
“可能吧。我不是眼科专家。”医生回答,他侧过身子收拾桌子上的药品,把蘸着血的绷带和棉花装进封口袋里,“不过就算能救,现在也没时间了,大伙儿都忙着解决内忧外患呢。”
“那看来我还是有希望的。”陈巍笑起来。何峦过去接过他手里的眼罩,帮他绑好,再撩了几下陈巍的头发,把眼罩绳子遮住。
何峦脱下厚外套放在椅子上,拿起毛巾去洗手池里泡了一盆热水,在镜子里看着医生问道:“现在北极成了时间局的总指挥部和大本营了吗?”
医生抬起眼睛盯着何峦摇了摇头,他拿着一把剪子比划了一下,说:“你们没有听说吗?北极基地早就宣布脱离时间局了。现在时间局成了叛军和全民公敌,我们怎么可能还与之为伍呢?”
“那看来我们被踢出时间局是件好事,不然我们现在可要成了叛军的帮凶了,军事法庭在朝我们招手呢。不过究竟是谁把我们踢出去的呢?他做了件大好事。”陈巍说。
何峦点点头,他确认了自己的想法。他把热水泡过的毛巾拧干,盖在陈巍头上,帮他搓起头发来,他得帮陈巍把那些脏兮兮的血迹和雪花给搓洗干净。何峦花了五分钟从医生嘴巴里问清楚了现状,医生告诉他,现在北极就是全人类的希望,比南极的“奥林匹斯”避难所还要令人感到安全。
陈巍坐在椅子上,捂着手取暖,他的唇色有点儿发白,耳朵冻得紫红,看起来要长冻疮了。后勤部派人来送了驱寒的药品和食品,好心的医生给一个病房里的陈巍和何峦各自倒了一个保温杯的姜糖水。陈巍捂着水杯才感觉好受一点,他不再发抖了,小小地喝了一口水之后问道:“‘回溯计划’怎么样了?”
“别担心,‘回溯计划’的一切都很好,他们正在帮助我们解决眼下最紧要的困难。两边的领导人意见一致,都达成了共识。我们的总督察也说过,不把‘回溯计划’救回来他是不会罢休的。于是我就觉得咱们有希望了,有这样的领导者在,正义无论如何都要站在我们这边。”医生说,他手上一用力,用剪刀剪开了硬纸板,再把纸板塞进塑料箱里垫着。
何峦去拆开了后勤部送来的箱子,从里面拿出两盒装好的饭菜,还有水、酒精和一些药品。食物还是热的,冒着油香,陈巍闻到了菌菇烧鸡肉的味道。何峦把饭菜盒子打开,两个人面对面坐在桌子前吃起饭来——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吃过新鲜食物了,更别说还是热气腾腾的。
医生整理完自己的药箱,把夹着体检记录表的垫纸板挂上钩子,回头看着他们,提醒了一句:“这儿的淡水都是运输机和民航客机九死一生从外面运进来的,现在航线都被截断了,淡水运不进来,基地里的淡水库存量正在减少。所以别浪费水,小子们,如果不想染上恶疾就给我乖乖听话。”
“什么恶疾?”何峦抬起头来,陈巍看着医生等他说话。
医生扶着腰站在门口,陈巍一眼就瞟到他腰上绑着手枪。陈巍在走进医疗中心的第一秒就意识到这儿的医生全都是配枪的,连护士也不例外。北极基地最不缺的就是枪和武器了,现在全民皆兵。医生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扫来扫去,然后他低头撩了一把头发,斟酌了一会儿才说:“北极的海水被污染了,如果进入人体就会致病,从发病到死也就平平无奇的两三天功夫吧。”
陈巍惊讶地看了眼何峦,连忙放下舀汤的勺子,似乎那汤水就是毒/品:“难道是核污染?还是石油泄漏了?我看到你们有海水淡化厂,难道淡化的海水也不顶用吗?”
“我没法告诉你是什么东西污染了海水,因为检测不出来。淡化海水当然不行,不然我们为什么千里迢迢叫人从外面送水进来?所以你们听好了,别浪费一滴淡水,也别去碰海水。”
医生说完后警告性地瞪了他们一会儿就提着箱子开门出去了,病房门自动弹回来关上。临时病房的空间并不大,摆了两张病床,中间有一张干净的折叠桌子,铝合金天花板上吊着白色的灯。医生离开后的病房顿时显得冷清起来,陈巍和何峦谁都没有说话,低头继续把面前的饭菜夹到碗里去。墙上亮着红色的电子钟,这样就不会听到时间流逝的滴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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