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峦严厉地督促着他把鞋子穿上,这才略微宽心。陈巍刚从外边回来,严冬时节天寒地冻,他的鼻子被冻得红扑扑的,双颊也被寒风吹出了红晕,毛呢大衣裹有上了冻的桦木的香气。他摘掉围巾甩在沙发上,急急忙忙地围着何峦打起了转:“你今天不出去干活吗?实验室没有任务了?老天,要知道一年到头你能这个时候在家里的日子简直少之又少!”
“今天没什么事要做,天又冷,就想在家里休息一下。”何峦捉住陈巍冻得冷冰冰的双手捂着,“你一大早跑出门去干什么?看你都冻成这副模样了!”
“天别提多冷啦!估摸着过段时间就该下第一场雪了。我去拍照,然后办了几张证件,原来的都到期了,时间局要重新录入。”陈巍深深地呼吸了几口家中暖洋洋的空气,觉得浑身没有哪一天比现在更舒畅的了!温暖如春的房屋、热气腾腾的饭菜、知心相交的伙伴,世上没有比他更幸福的人了!
何峦给他捂了一会儿,陈巍的手顷刻后就暖和了起来。何峦松开他,两人面对面在餐桌旁坐下来,摆开晶莹剔透的郁金香杯、洁净闪亮的白瓷餐具,一切都那么的令人赏心悦目。陈巍掂着筷子还没下口,首先讲了起他早上出门后的遭遇,他满肚子的好故事正愁无人倾诉。何峦坐在他对面默不言语地听他说话,时而发出爽快的笑声,两人之家里充满了欢声笑语。
“你怎么总是默默地不说话呢?”陈巍把冰淇淋递到何峦面前,泼在奶油上的草莓酱甜得发腻,“这个是你的,快吃掉,要是吃不完就让我来帮你吃。”
何峦舀了一勺冰淇淋送进嘴里,说:“我在听你说话呢,等你把话说完了我再说。”
叠好的报纸放在桌子的另一头,陈巍伸手去将其取来,装模作样地摊开它浏览。不一会儿他就看到了报纸中间加粗的一行大字,说:“就这事居然也能上头条?天哪,不会有这么大的生物的,不消说得,它铁定会被自己压死!”
陈巍点评完后便将报纸翻了过去,开始看起了后面的体育新闻,再开动脑筋琢磨起最后一版的填字游戏来。何峦未作一言,低头解决着美味的中餐,一边催陈巍认真吃饭,不要总是盯着填字游戏看个不停。两人说笑着用完了餐,何峦挂上围裙,收拾起碗筷去厨房去清洗,陈巍则坚持不懈地埋头于报纸最后的81个方格中。
收拾完厨房,何峦走出去时看见陈巍还躺在沙发上聚精会神地盯着报纸。不过陈巍没有再沉迷于填字游戏了,他现在看的是“西藏发现巨型生物化石”的新闻,他已经在这一篇报道上停留了差不多十分钟。客厅里静悄悄的,何峦脱了围裙,擦干净双手后走到陈巍旁边坐下,挤了点护手霜在手心里抹开了。
“这篇新闻你看了吧?”陈巍扭头看了何峦一眼,伸出手指点给他看,“可别告诉我你在家看了这么久的报纸连这个都没看到。”
何峦涂完了护手霜,靠着包有天鹅绒的软垫,伸手把报纸拿了过来:“我看见了,还看了好几遍。你现在不搞填字了?”
陈巍嘿嘿地笑起来,得意洋洋地往沙发上坐了坐:“搞完了,这一期比较简单。”
“我觉得你要是去参加填字比赛绝对能得第一名。”何峦笑着说,“好了,先不讲这个,打起精神来,我们看看这个发生在西藏帕鲁藏布大峡谷里的事吧。”
他拍了拍陈巍的后脑勺,架着他往靠背上挪了一段距离,陈巍这下才显得有精神了点。两人坐在一起凝视了报纸一会儿,陈巍抱着手臂说:“这么大的东西不太可能吧?”
何峦去把几个沉甸甸的、装满了东西的档案袋拿出来,放在茶几上,绕开了封口,从里面取出钉好的文件册。他将一张相片拿出来,这是请人复原后的照片,图上的画面更清晰了。何峦捏着相片,将其放在原相片旁边对比,说:“你觉得上面这个黑色的阴影是什么?”
“是龙吧?或者大蛇。我也不知道。”陈巍耸耸肩,他盘腿坐在软绵绵的垫子上,“西藏的化石会不会跟这东西有关?我瞎猜的,没准真的会有点关系。”
“这事儿还说不准呢。”
陈巍摇摇头:“我不敢想象。光是看着这化石挖掘现场就让我感到毛骨悚然了,虽然它只是死的化石,但还是令人不太舒服......感到恐惧。”
何峦把相片拿开了,又去档案袋里翻了翻,补充道:“我父亲生前在西藏林芝当兵。这下你该知道了吧?化石出现的地方正好是我父亲驻守过的地方。我们得好好想一想了。”
“你越说我越觉得这事扑朔迷离起来了,你父亲的死、十多年前的秘密、埋藏在深井里的旧军装和铁盒子、如今惊世骇俗的考古大发现,一个又一个谜团搞得我有点应接不暇了。”
“我跟你一样,在我还没想清楚上一个问题时,下一个问题就接踵而至,给我迎头痛击。”何峦撑着膝盖翻阅那些纸头,“这不会是巧合,一定有什么东西藏在还没被我们发现的地方。”
陈巍支起手肘,把头发绕在手指上自娱自乐地玩了起来:“如果我们把那个黑影看作是一条龙,那他们为什么会拍到那张照片?龙是神话里的生物。我想不明白。”
两人静静地坐了几分钟,何峦合上册子,放到茶几上。他盯着某处思考了一会儿,摸着鼻梁说:“铁盒子。铁盒子是时间局的东西,也许他们穿越了时空,看到了奇异的东西。”
“真是难以置信。”陈巍起身走下沙发,去阳台上把一扇窗户关牢。黑森森的天幕下笼罩着万汇,一只青色的白嘴鸦大张着羽翼,很有气派地扇动着翅尖,低垂的天空暗淡无光、分外难看。
*
“在听完你的讲述后,我觉得你应该去一趟西藏。”季垚立在观景平台的防护窗前对何峦说,“你父亲从哪里来,你就回到哪里去寻找他生活过的痕迹,他总会留下些什么蛛丝马迹的。”
“我知道了,谢谢你。”
鹅毛大雪凌厉、阴沉地袭击着森林,稍近些的地方处处都是日渐稀疏的、冻僵了的青草地,淡淡地披着惨白的亮光。季垚披着厚呢绒长衣站在泛着蓝莹莹微光的窗户后面,冷漠而漫无目的地注视着外面令人惆怅的雪夜,听朔风和树林发出可怖的、呼呼的喧声:“也很感谢你为我提供了这么多有用的情报。如今,时间局也把目光聚焦在了帕鲁藏布大峡谷,正在考虑成立任务组前往考察的事。你可以向上申请,与同伴携手前行比较有保障。”
何峦再道了谢之后,他们挂断了电话。季垚收回手放进暖和的衣兜里,扭头对站在旁边的符衷说:“你也听到了吧?愈来愈多的线索和巧合出现了,有一只手在推着我们向前奔跑。”
“事情总会凑在一起的。”符衷说,他拉着季垚的长衣衣襟,帮他穿好衣服,“从眼下的态势来看,我们走在一条正轨上。真相就在前方等着我们,我们只需要勇往直前就够了。”
季垚冲他笑了笑,拉上腰带打了一个结,这个结正是符衷教会他的那一种。他们沿着宽宽的平台往下行通道入口走去,季垚扭头遥望着条条山脉,只见在远处林荫森森的地方,亮着探照灯的火车正鸣响汽笛,紧接着轮轴在轨道上滚动起来,粗声粗气地轰隆着驶入这片静寂之地。季垚忍不住极口称赞:“雪太大了,这才是我想象中的冬日飞雪的样子。”
火车轰鸣越来越遥远,阴沉沉的冬风呼啸声便越来越吓人。一片片黑压压、粗鲁的乌云在广阔的穹窿中挤作一团,仿佛天空都容不下它们了,简直堪称奇观!符衷在走入通道入口的时候问道:“为什么您觉得您的父亲失踪于43.74亿年前呢?”
“我跟你说过我曾看到过我父亲的死亡的视频吧?”季垚伸出手指在封锁门旁边的显示屏上按了一下,紧接着门从中间打开了。
符衷点点头:“我记得。”
“那段视频存放于冥古宙。”季垚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说,“时间局的所有资料都按照时间顺序存放,这是自动的,是星河固有的程序,为了提高效率。”
“冥古宙?那确实是很久远的年代了。”
季垚侧了一下脸,笑道:“这下你该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吧?”
符衷点点头。他们来到月台上,等着转运车过来。符衷花了几个硬币买了一份俄语报纸,拿着手机对着报纸上的文章开始翻译,一边看翻译一边把那些单词记住。季垚靠近了些看他手里的报纸,问:“你在学俄语吗?”
“来了这里就免不得总是要接触俄语,而我一个单词都不会,太麻烦了。用翻译器不太方便,不如自己学一点是一点。”符衷说,“我还差得远呢,我要向您看齐。”
季垚被他暖到了,抬起手指悄悄拨拉着符衷的衣袖:“你在大学里怎么没这个觉悟呢?我辅修俄语,你可以来和我一起上课的。”
“其实一开始是想的,特别想。”符衷垂着睫毛笑起来,像想起了什么欢乐事,“但是我是学建筑的,有画不完的图纸,另外还有艺术班的课,以及工程项目,实在腾不出时间了。”
“真是遗憾!”季垚抬了抬眉毛,有些惆怅。
“难道您当时是想让我来和您一起上课的吗?”
“我走到哪都有你,然后我就以为你肯定会跟着我上课,”季垚说,“结果你没有。”
符衷高兴得脸都红了,他捏着报纸眨了眨眼睛,抬起眼皮看向季垚,问:“那您知道我在读大学的时候为什么总是想法设法去跟您见面吗?”
季垚看了他一会儿,掩在宽松的大衣里的手趁着没人的空当去握住了符衷的手指,没有说话。过了会儿后转运车到站了,乘客井然有序地从车上下来,季垚只得把手放开,说:“你问得太多了。我们上车吧,该回去了。长夜漫漫,还有好多事情等着我们去做。我还得找个时间去拜访CUBL,与杨教授聊一聊那根古怪的银线。”
车上,符衷翻来覆去地回想着刚才季垚握住他手指时的感觉,这令他心中充满柔情,变得温柔可爱。这条线路的转运车有部分在地上行驶,两旁都开辟着观景长廊。漫天的鹅毛大雪昏昏欲睡地落下来,格外柔软、洁白,总使人产生错觉,误以为春天就要来了。符衷心头爱的痛苦和宽容一切的柔情是何等强烈,他靠在座位上,心安理得、无牵无挂地等待来朝。
第55章 乘风破浪
时间还不晚,季垚顺路去符衷住的地方小坐了一会儿。自打他们的交往日益加深后,彼此之间登门拜访的时候也越来越多了。符衷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季垚,随时都热切地盼望着能与他一道同行,再祈求着时间能过得慢些。符衷深深感觉到了时间的不公平,孤独的时刻是那么难熬,而与季垚在一起的美好时光却是稍纵即逝的。
符衷没让季垚坐在外间,他把季垚请进了卧房,再去为他倒来了酸奶,切开几只苹果后装进了玻璃碗里。两人说了会儿话,符衷将坐标仪的说明书从架子上取下来,翻到自己正在阅读的那一页,摊开笔记本写了些摘要。季垚没有马上起身离开,他不言不语地守在符衷旁边低头看着手机,他觉得夜晚正应该这样度过。
两人各自管着各自的事情,季垚耐心的地等符衷读完了一页书才伸手去按住页脚,笑道:“这个词的音读错了。这里是浊塞音,你读的是清辅音,你要在发音的同时振动声带才对。”
闻言,符衷按住喉咙再读了一遍。由于汉语固有的发音体系已经年深日久地影响了他,学习一门外语对他来说有点困难,但季垚并未因此就轻视他。片刻后,季垚笑了笑,搬着椅子坐到符衷身边去,与他肩挨着肩、膝盖并着膝盖。他探出手指按在一行字上指着单词念了一遍,把手放在自己的喉结下部,一边读一边示意给符衷看。
读了两次后季垚就让符衷开口跟着他念,季垚抬起手托住符衷的下巴,让他摆正身体的姿态。季垚把手指放在符衷的脖子喉结下方,他要亲手去测一测符衷究竟是在用功学习还是在敷衍了事。季垚摸到了正好流过的动脉血管,皮肤下传来心脏泵动的起伏感,他用食指摩挲了一会儿,一直到把那地方磨得发烫了才罢手。
符衷被季垚弄得心里发慌,几次都把“坐标”念成“左标”。季垚不满地撇下了眉毛,扶着他的肩膀叫他发音再用力一点。符衷深知自己不能总被季垚牵着鼻子跑,鼓足勇气飞快地抬起手来装作无意地按在季垚手掌上,随后使了把劲将“左标”念对了。符衷咧着嘴笑起来,他忙看向季垚,求证似的把手指再按下去了几分。
季垚伸着手没有收回去,不过他现在被符衷牢牢抓住,想抽也抽不走了。退无可退的时候,季垚改变了主意,他觉得如此这般也不错,任何挣扎都是虚伪、徒劳的。何况符衷既富有又年轻,相貌上乘、品行端正,不但机敏谨慎还颇有胆量,季垚早就钟情于他。季垚甚至痴心妄想着:若是他答应我,那就是开天高地厚之恩;若是他拒绝我,那就是断送了我的一生。
“您听听我读的对吗?”符衷问。
“不对。”季垚严苛地摇了摇头。
“那何不由您再读一遍呢?”符衷笑着说,“这回我不会再念错了。”
季垚抿着唇在心里打主意,他的喉结醒目地在符衷视线里动了动。喉咙烧里发涩,季垚发觉自己说话时得声音都变干了、没有一丝水泽气了。他忙不迭去端起桌上的杯子喝了口水,遮遮掩掩地挡去面上的害臊之情。季垚看起来若有所待,实则六神无主。他收拾了好一会儿心情才张嘴读起单词来,符衷搭着手替自己按重音,像模像样地效仿着季垚。
“这回就对了。”季垚笑了起来,同时也缩回手去,紧紧捏着水杯,好似那个杯子里盛满了“生命之蜜”,是他的救命之物。他为了避免与符衷对视,只得目不转睛地盯着书本。
尽人皆知,季垚身份体面、有头有脸,但他符衷面前常常拘泥礼节到迂腐的地步。此时,他为了拖延时间,顺手拿起了旁边的笔,再习惯性地发号施令叫符衷把笔记本拿出来,他要好好教教符衷关于俄语的发音规则。符衷照做了,随后季垚才发现符衷用的笔记本正是自己送给他的那一本,这令季垚高兴得心花怒放。
“这本子这么金贵,看来我还不能乱写。”季垚心情愉快地调侃了一句,“跟我说说,你在扉页写了什么?”
符衷翻到扉页去看了一眼,说:“《致凯恩》。我最喜欢的一首诗,我能将它倒背如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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