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妈一时又好气又好笑，幸好时间不长，她也就拔了十几株，不然真要被她气死。她把孩子拎过来打了一顿，告诫她这是玉米苗，将来要长玉米的，不能随便拔，然后才去其他长了两三根秧苗的窝里匀出一根来补种上。
虽然当时很生气，但此后很多年，这个故事却成了唐妈津津乐道的趣闻。
以至于唐含这个当事人，不但耳熟能详、兼且倒背如流。
这时候说出来安慰江黛，十分有说服力。
小泽浇水至少还是普通操作，无非是浇得多了点。要知道很多成年人养绿植，也同样不知道该浇多少水，养死了的比比皆是。他最多是犯了一个“大部分普通人都会犯的错误”。
江黛觉得很有意思。虽然是在闭塞偏僻的乡下，但是唐含的童年却并不乏味，恰恰相反，跟大多数从小在游戏机、电脑旁边长大的孩子相比，她的生活要丰富多彩得多。
她笑了一回，才说，“我真的没有生气。”
说着突然伸手，将那根已经蔫了一半的百合直接拔了起来。
但是一株植物，长在地上的部分突然枯萎，地下的根部自然不可能完好无损。□□一看，百合根也已经被水泡得不成样子了。
江黛随手丢开，叹气，“早知道种不活，当时不如给你吃掉算了。”
现在根也泡坏了，想吃都吃不成。
“……倒也不必。”唐含抬头望天，“其实味道也就那样。据说药用价值比较高，但是一时也难以证实。”
“那算了。”江黛十分看得开地说。
唐含却觉得她应该没有那么洒脱，她想了想，倒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下回上山的时候，又给江黛挖回来了一株。这株新的百合就种在原来的地方，分毫不差。它的花苞处已经开始变白，眼见很快就要开花了。
“你……”江黛参观完了新种下的百合，转头看着唐含，想说点儿什么，但半晌都没有说出来，“算了。”
“不用太感动。”唐含拍了拍她的肩膀，“基本操作而已。”
那一瞬间，江黛甚至想问她，是只针对我的基本操作，还是对任何人都会这么好？
但这种问题，问出来也没什么意义。而且……江黛心里，其实隐隐已经知道了答案。当初在高速路上，简陋的板房里，唐含第一次帮助她的时候，两人也只是陌生人而已。
当时不就已经猜到了吗？唐含帮助别人的原则，是长得好看。
这么想着，她抬手摸了摸脸，不由有些庆幸爹妈给自己生了这么一张脸。
才想到这里，唐含也顺着她的动作看了过来，并且微微皱眉，“糟糕，家里没有防晒霜，这段时间下地，你晒黑了好多。”
江黛很白，晒黑得也十分明显。捞起袖子，就能发现胳膊已经变成了两个颜色。倒是唐含，大概平时就一直风吹日晒，虽然皮肤不算白，但却意外地扛晒，这么久了，也看不出什么变化。
江黛：“……”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胳膊，油然生出了强烈的危机感。
第二天，她就从唐妈那里弄了一个帽子戴上。虽说只是聊胜于无，但多少是一点心理安慰。
唐妈看着她戴上帽子，不由笑道，“说起来，这帽子还是唐含高中军训的时候发的。质量挺好，一直用到现在都没坏。”
江黛不由把帽子摘下来，重新瞻仰了一番。一时不知道该惊叹缘分的奇妙，还是惊叹唐妈收藏这些东西的能耐。一般人家，这么久远的东西，不是坏了就是丢掉了，根本不会留那么长时间。
几天之后，江黛再一次见识到了唐妈囤东西的疯狂。
这天唐含做菜的时候，发现盐已经没有了，就去找唐妈问。
唐妈当时正忙着孵小鸡——上回挑出来的孵化那些鸡蛋，已经陆陆续续破壳了。为了不影响后续的孵化，唐妈要把已经破壳的小鸡抓出来，单独放在一个纸箱里，用磨碎了的玉米粒投喂，再把坏掉的蛋壳拿出去喂猪。最后，再用手电筒挨个检查后续的蛋，看看是否还能孵化。有些蛋因为温度不足之类的缘故，孵着孵着就会变烂变臭，得及时丢掉。
听到唐含的话，她就随口道，“就放在山头边外面那个房间里，你自己去找找。”
唐含应了一声，自去寻找。江黛跟上她，打算搭把手，结果一进屋，就被震撼了一下。这屋子里堆满了各种各样的口袋，挤挤挨挨地靠着墙排放，一直快堆到天花板上，看起来蔚为壮观。
“这些都是什么？”她忍不住问。这些袋子的颜色和规格也不太一样，估计并不是同一种东西。
唐含随口道，“那边最多的是肥料，都是往年没用完剩下的。今年疫情这个样子，还不知道买不买得到肥料，好在这些差不多应该够了。靠窗户这边的是稻子，就是还没有脱壳的米。”
稻子是去年收的，晒干簸过，就都收在了这里。村子里就有脱壳机，需要的时候扛一袋过去磨出来就行了，十分方便。
说到这个，唐含便道，“我记得米吃得差不多了，得让我爸赶快去磨一些新的出来。”
这段时间以来，停电变得越来越频繁了。唐含虽说已经习惯了，不再一惊一乍，但却还是有种十分不妙的预感，总觉得或许有一天，会彻底没电。
要是真的断了电，她们说不定就要人工舂米了。
把这件事记上，她开始翻找食盐。江黛将她到处摸那些袋子，有的还打开来看看，便问，“食盐怎么会在袋子里？”
“我妈买了一整袋啊。”唐含理所当然地道。
江黛顿时震撼不已。她见过的盐，都是放在精致的调料盒里的。再多一点，也就是装盐的袋子，一袋一斤，都感觉要吃很久。结果，唐家买盐是一袋一袋买的？？？
难怪……她恍恍惚惚地记起，当初唐含邀请她们过来的时候，确实说过“存粮什么的不用担心”，而且唐爸唐妈对他们留下来的态度，也是“不过多一双筷子而已”。
以他们家的存货来看，确实也是这样。江黛和秦屿父子想要把这家吃空，恐怕一两年内很难办到。
江黛以前偶尔消遣的时候，会上网看看小说。有一段时间，她沉迷过末世文，总觉得或许这个世界毁灭掉，反而更好。然而几乎她看过的所有末世文，都是在城市里发展，主角和炮灰们在城市里建立基地，一次又一次地清理城中的丧尸，去超市和仓库之类的地方艰难搜集物资。
看的时候并不觉得逻辑有什么问题，但现在，江黛突然发现，如果真的有世界末日，如果人类无法抵抗的灾难真正降临，农村明显才是人类能够继续存活的希望和乐园啊！
地广人稀，存粮丰富，感觉在这里过个十几年都不成问题呢！
唔……前提不能是动植物变异，否则山上就比较危险了。江黛想了想，又在心里打了个补丁。不过这也说不准，究竟是城里的丧尸比较可怕，还是山上的草木比较可怕？
但至少应对眼下的情况，留在这里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当时跟着唐含走，只是形势如此，没有更好的办法。然而她的运气却实在很好，随便一选，就选到了真正的通关攻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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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采茶
清明节这天， 唐爸唐妈要上山去给先人挂青，所以今天不用下地，剩下的人可以暂时在家里休息。
其实唐含本来也应该去，不过她对所有类似的活动， 全都不怎么感冒， 唐妈问过她说不去， 也并不强求， 让她在家里招呼其他人。
虽说已经在这里住了很长一段时间，渐渐把自己当成了家里的一份子。但若是唐家人都出门， 只把他们三个留下， 感觉似乎也不是很合适。
唐含当然乐得清闲，翻出扑克牌， 陪小泽完了一会儿接火车。
吃过了午饭， 唐含正琢磨着找点儿什么事打发时间， 就接到了唐妈的电话，让她带个竹编的小筐过去。
唐含要出门，江黛就十分自然地站起来，也要跟她一起走。而小泽见状，也立刻飞奔过来抱住她的大腿， “姐姐，我也要去！”
三个人都要走，秦屿自然也不会一个人留下，于是一行四人浩浩荡荡，赶到了唐妈所说的地点。路上秦屿还好奇追问了一下， 到底让她拿东西过去干什么，唐含却没有透露谜底，只是道， “到了你们就知道了。”
果然，到了一看，原来这里长着一小片茶林。而唐妈已经摘了满满两大捧茶叶，正等着唐含的容器呢。
“本来想用我这个围腰装，但太脏了就算了。”唐妈将手里的茶叶放进竹筐里，笑着调侃道，“不然我怕炒出来的茶叶，你们吃不下。”
她端着箩筐继续去采茶叶，唐含也兴致勃勃招呼其他人去帮忙。
虽然业务还不熟练，但讲解一下，就连小泽也能勉强掌握这项技能，只不过效率实在是太低了而已。好在也不指望他们做主力，所以就当作是来玩儿了。
这片茶林种在一道坡上。江黛顺着坡爬上去，再转头往下看，风景居然也不错。
见唐含跟了上来，她就问，“这个茶林是咱们家的吗？”
“不是。”唐含说。
对上江黛惊诧的视线，她才解释道，“以前是有主的，不过现在那家搬走了，这茶林也成了无主之物，村里的人都是随便采的。”
他们运气不错，今年还没人采摘过茶叶，所以能够采到最好的清明茶。
“为什么会搬走？”江黛
有些好奇。
唐含说，“就，扶贫攻坚嘛……政府补贴，建了安置房，按人头分房，每个人二十平米，一家人可以合在一起领，所以村子里有几家已经搬走了。还有一些是自己出去打拼出了成绩，所以搬进城里去的。所以你会发现，村子好像空了很多。”
她小时候，村子里那才叫热闹，随时能叫齐二三十个同龄的孩子一起玩游戏。现在一方面是生育政策，另一方面也是搬走了很多，显得很冷清，再加上疫情的缘故，小泽在村子里都找不到玩伴了。
江黛这阵子确实多少也感觉到了，村子里有些房子似乎是没人住的。不过她没有经历过以前的“盛况”，对于唐含的唏嘘，并不太能够理解，只是问，“你家后面那一户也搬走了？”
“那是我叔叔家，他家隔壁是我大伯家，两家都已经搬走了。”唐含说，“他们……应该算是混得好所以搬到了县城里吧。”
唐含的语气很微妙，江黛琢磨了一会儿，才说，“你似乎很不以为然？”
“大概是因为我喜欢这里吧？”唐含想了想，说，“他们就很不喜欢，嫌弃这里什么都不方便，所以现在连走亲戚也很少回来了。也就过年来拜个年，但现在家家都有车，开车上来，放下东西就走，连饭都不吃。”
就很塑料亲戚。
不过唐含也不太喜欢跟这些亲戚打交道，盖因彼此之间的关系还算亲密，所以叔伯们、堂哥堂姐们，总爱盯着她和唐枫的工作和婚事问，叫人烦不胜烦。
尤其是彻底从村里搬出去之后，每每说起话来，那种高高在上的指点、隐隐约约的看不起，实在令人很不舒服。
“那是他们眼光不好。”江黛说，“我也喜欢这里。”
唐含朝她笑了笑，“唉，其实我有时候觉得自己这种想法也很好笑，人往高处走，人家想住在城里有什么错？看不起你地里刨食也理所当然。就感觉……我的想法像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
虽然她知道自己不是，但有时候想起来，又觉得也听没意思。
江黛听她这么说，没有立刻接话，想了想才道，“倒也不用这么贬低自己，只是大家的观念不同而已。何况阶层蜕变之后，为了证明自己已经脱离了原本的阶层，反踩一脚才是正常操作。”
她语气平平，也没用什么刻薄的词，说出来的话却刻薄得很。
唐含被她逗笑了，“你这么说，我确实不能计较了。”
两人说说笑笑，又开始采茶叶。茶林并不大，没多久就采得差不多了。说来也巧，他们这边刚忙完准备走，那边天上就飘起了小雨点。
一早起来，天气就很阴沉，当时唐爸就有些担心，说怕会下雨。
本地有个说法，叫“清明打湿龙袍晒不干”，也就是说，这天如果有雨，接下来就会经常下雨，降水量增多。
虽然春天是播种的时节，也确实需要雨水浇灌，但过犹不及。而且玉米到现在都还没种下去呢，老是下雨，就会给种植工作带来很大的困难。
当然，也不是没有好处。往家里跑的时候，唐爸就感叹说，“这回可以打田了。”
唐妈用围腰护住了竹筐，里面的茶叶并没有淋到雨。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空气太湿，茶叶上还是沾了一些露水。所以回到家里，唐妈就拿了锅来，开始炒茶。
商业上的制茶是这么做的，唐含不知道，不过唐家这里炒茶，就是很简单的用手一遍一遍翻炒。炒得差不多了，捞起来洗一遍锅，免得茶叶上留下苦味。洗过四五次锅，茶叶炒去了青色，就可以捞出来晒干了。
晒干后的茶叶直接冲水，入口微苦，回味却十分甘甜。唐含从小喝着这种茶叶长大，后来即使自己一个人在外面，也还是习惯喝茶。
这时见江黛十分感兴趣地看唐妈炒茶，便又道，“金银花应该也开了吧？回头摘一点回来泡茶喝。”
“开了。”唐妈说，“之前看到了，不过……你去摘？”
“我去就我我去。”唐含给自己找帮手，“江黛你去吗？秦屿呢，小泽呢？”
“你是去摘花还是去春游？”
“说到春游，蕨菜是不是也可以采了？”唐含又突然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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