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鸭血一斤十二块钱,人血比鸭血至少要高五倍,这做生意的夫妻俩,不会算这种账吗?”
“可能、可能是没地方卖血吧,现在卖血犯法。”方睿说道。
林时新调出手机,查了下毛血旺的食谱,说道:“这道菜里面的火腿、牛肉、肥肠,造价都比鸭血要高,为什么不用替代品代替别的,为什么一定要代替鸭血?还要用人血这么恐怖?”
“我不知道,反正我去翻垃圾桶,翻到了带血的卫生纸……”
“然后你就发散思维编故事?”
“没有!我、我偷听到的!”
方睿激动起来,额头沁出汗珠,转而对林时新怒目而视:“林记,这是我采了一个多月的新闻,您来了不到两个钟头就质疑真实性,还说我是编故事,这是什么意思?”
林时新说:“我只是觉得很蹊跷,这个新闻目前来看,除了吸引人眼球之外,没有别的……”
“怎么我就不能做出吸引人眼球的新闻了?这个新闻播出后的社会反响是可想而知的,我凭借这个就可以转正了。林记,我们看过您的履历,您当年高中生时就卧底抓了毒贩,才破格录取的A视,该不会是自己从这条道上走过,就不让别人走了吧?”方睿年轻气盛,立刻出言不逊。
林时新笑了,这人还是有记者潜质的,几句话就倒打一耙,他把稿子放到桌子上,说道:“怎么你的偶像在你眼里就这么狭隘吗?我只是提出我觉得不解的地方,我可能是想错了,你也可能是查错了,怎么就不能提出来呢……”
“林记,我是一农村孩子,走到今天很不容易,外面100多个实习生,据说能留下来的只有不到五个。您可以想错了,我可绝对不能查错了,毕竟,我没您有靠山,可以豪车接送上班。”方睿冷嘲热讽说了这一席话,眼里满是嘲讽。
林时新涵养再好,这会儿也想把稿子摔到他脸上。
他双手支着桌子,深呼吸了好一会儿,才把这口气咽下去。
方睿犹豫着是不是应该夺门而出,可林时新显然还有话没说完,俩人尴尬地对峙着,都不说话。
过了半晌,林时新翻了翻稿子,问道:“你说你亲耳听到了?”
方睿:“是的,我装作走错了,溜进了后厨,听那个丈夫说,放的血够今天用的了。”
林时新想了想,又问道:“你把菜拿去化验了吗?”
“没有,想取证来着,几次都没有成功,但是在厨房纸篓里收集到了带人血的纸。”
林时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让许菲菲进来,要了最近的A视人员通讯录,按排列顺序来查,给最新进入财务部的女孩打了内线电话:“喂,是财务部的小茵吗?你好,我是林时新。”
“林记,啊啊,你好你好,你来上班了!有、有什么事要我做吗?”
“是这样的,小茵,麻烦你帮我查下这个转账记录,新闻中心支出的,打给的是一个叫高程育的人,请在企业邮箱里发我一份转账记录,要保密哈!”
高程育正是这家饭店的男主人的名字。
方睿被他的操作搞得莫名其妙:“转账?新闻中心给他打钱了?不可能,只有我有高程育的联系方式,这是我的独家报道!”
林时新桌子上的笔记本电脑叮一声,有新邮件。
林时新朝方睿招招手:“你来看。”
小茵是刚到财务部工作不久的实习出纳,并不知道A视台里风起云涌的“战队”之事,她查到转账记录之后迅速用企业邮箱传给了林时新,开心之余根本没想到要上报给直属领导、上报给陈副台长,这也是林时新从人员通讯录里找财务部的“新丁”的缘故。
“支出明细:新闻中心-新闻线索提供者高程育-预付金:伍万元整。”
“这,这是怎么回事?林记,这个钱不是我给他的!这、我不知道这笔费用的!”方睿看到发票记录登时急了。
林时新叹息一声。
傍晚,林时新开车载着方睿,在夫妻餐馆胡同里待着,直到小店打烊。
车里灯熄着,椅背放平,林时新和方睿躺在里面,一动不动。
餐馆卷帘门被高程育放了下来,大女儿背着书包,左边是爸爸,右边是妈妈,一家三口走在路上。女儿对在一旁挽着她的胳膊的母亲说:“妈妈,那个记者不来厨房捡纸了,太好了,我最近都不留鼻血了。”
爸爸笑道:“捡了几天也够他写的了。”
妈妈担心道:“老公,你说这事能行吗?”
爸爸安抚道:“有什么行不行的,他们领导都出面了,钱也拿到手了。”
他们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远,直到听不见。
林时新和方睿把椅背调高,坐了起来,方睿的拳头握得紧紧的,强忍着哽咽。
林时新不知道说什么好,初入社会,就遇上这么肮脏的事,肯定是很受打击吧。
“林记,为什么会这样?”方睿问道,眼泪还是没忍住,掉了下来。
“你可能不知道,台里1月份的重点报道,就是新闻的真实性了,而为什么探讨这个话题,就是因为……”
“就是因为我即将制作一个假新闻,人血毛血旺,对吗?”方睿说道。
“先正炒,再反炒,这是炒作的一贯套路,这个新闻爆出来之后,节目会因为勇于承认错误而更有公信力,最后牺牲的,只是桀骜不驯的你,和你的新闻前途。”林时新沉重地对他说道。
“那我应该怎么办?为什么是我?为什么选了我?”方睿问道。
“枪打出头鸟,你是实习生里最优秀的,也是最……不服管的,很像我当年,所以选了你。”林时新说道。
“我现在应该怎么办?”方睿牙根痒痒,这种被设计的感觉让他如鲠在喉,不如不快。
“对虚假新闻的最有利的回击,就是新闻的真实。”林时新说道。
方睿点了点头,他要把自己这奇葩的实习经历,陈副台长这欺骗廉价劳动力的“养蛊培育”,如实地一一报道出来。
第99章
林时新开出来的车是A视的采访专用车,这会儿要给开回去,省得夜里有人要用车时台里不够。在路上,方睿一直紧紧抿着唇,肩膀绷着,额角的青筋若隐若现,拳头也是握着的。
林时新瞥到了,心想这小孩气性这么大,这回可真是给惹毛了。他看了看手腕上的表,说道:“快六点了,吃个饭再回去?”
方睿摇摇头,说道:“我着急回台里,林主任,今天这么一出儿,您给小茵打了电话,他们会不会已经发现了?”
“唔,我让小茵把转账证明通过企业邮箱发我的,邮件往来是删不掉的,没事,我猜得没错的话,他们会主动来找你,看你是什么意思。”
“那我应该怎么办?全给爆出来,还是息事宁人,或者谈条件?”方睿不耐烦地问道。
林时新看了他一眼,说道:“这就随你的心了,其实我们这个行业,它是个吃良心饭的。”
只能点到为止了,林时新本以为他在这种激怒之下肯定会想着要曝光所有的,什么副台长还是转正不转正的,通通不管,可是没想到他的备选里面,还有“谈条件”这一选项,说明这是一个善于分析利弊得失的人,而不是个冲动的人。
下车后,方睿朝林时新鞠了一个躬,由衷地说道:“林前辈,真的谢谢您,您是我永远的偶像,我真的,差一点就栽了,要是没有您,我那新闻一播出去,我、我……”
林时新看他说得诚恳,眼睛快速地眨着,都要语无伦次了,他笑道:“别叫我‘您’,把我叫老了,哈哈,没事,以后路还长着呢。”
说着朝方睿张开双臂,方睿扑过去一把抱住他,下巴紧紧地摁在林时新的肩膀上,哽咽道:“谢谢你。”
方睿走后,林时新把车停到地下,拿着手机顺着通道走了出来,往A视员工餐厅走去,打算吃个饭再加个班,把没看完的材料都过一遍。走着走着,像是心电感应一样,他转身,走出A视门口,看到马路对面停着的齐斐然的车。
他看了下手机,没有电话,也没有信息,不知道齐斐然在那里等了多久。
他心里莫名升起一种不爽,既然来了为什么不第一时间找自己,为什么要在对面等着,为什么出现的方式总是这么奇怪,像是在默默监视自己一样?
他穿过马路走了过去,齐斐然放下车窗,笑道:“下班了?”
“你在这儿站岗放哨呢?怎么不联系我?”
“啊,我以为你没忙完。”
林时新摸了摸身上,钱包和手机都带着,就不用上去拿包了,他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齐斐然四点多就过来了,可是看手机里林时新的GPS显示他一直在外面,他觉得自己出现在其他地方堵林时新肯定很奇怪,所以决定守株待兔,就在A视门口等着。
他今天让贺明定了一个很有氛围的餐厅,名字叫胡桃里,说是一家音乐主题餐厅,建在树屋里,里面有很多绿植和花朵环绕着餐桌,有西班牙和法国大酒庄直供的葡萄酒,还有驻唱的民谣歌手。
之前齐斐然点开过林时新手机里的音乐播放器,听到了一些民谣小调和轻音乐,为了投其所好,齐斐然把林时新手机里的歌都倒到了自己手机里,没事时就听听,特别催眠。
林时新上车后不说话,早上来时的开心不见了,眉目间带着忧虑。齐斐然看了看他,说道:“是不是很累啊?休了那么长时间,第一天上班都是不适应的。”
“可不是么,陈副可真能整,现在新闻中心一片狼藉,审核片子的人都不做事了。”林时新说道。
“你现在是主任了,就不用管那么多,有事让下属做就行了。”齐斐然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现在这个“主任”两个字,林时新听起来尤为刺耳。
“是啊!我现在是坐在金山银山上的主任,我还用做什么啊?我就混吃等死算了。”
齐斐然装作没听见,看了下导航,又抬头看了看路况,说道:“进二环有点儿堵啊……”
林时新看齐斐然在那儿装蒜,问道:“你知道吗?今天我去上班,一个没见过面的实习生怼我,说我有靠山,我有豪车接送,什么都不用担心,他们不知道背后怎么嘲笑我……”
齐斐然皱了皱眉:“谁这么不懂事啊,你给开了不就完了,或是让你们那个台长……”
他正说着,车载支架上的手机就有人打来了电话,林时新一看,来电的人是“陈副”。
他怒视齐斐然,一下子把手机拔出来,按了接听:
“喂!齐总吗?您好您好,今天林记上班啦,放心,我已经给他安排了工作,不累也不忙,就坐在屋里看稿子……”
陈副台长的大嗓门吼得俩人都听得清清楚楚,齐斐然心想,陈副真能胡咧咧,明明林时新下午就走了,还说他就在屋里……
林时新把手机挂断了,他觉得再听下去他要气炸。
“你跟他来往这么频繁啊?你是密切监控我在台里干什么了是吗?他定时定点跟你汇报?他不是个好人,你知不知道他都干了什么?今天我如果没去要这周的节目安排,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人就被他套进去了,这些年我跟他一直有矛盾,结果你还跟他是一伙儿的,一起来算计我,你真是太过分了!”林时新咆哮道。
“没有……我没有……”齐斐然不知道该怎么说,他着急地看着前面的路,怎么这么堵啊?走了半天还在原地。
“那个实习生百人计划是你想的?毛血旺也是你想的?”林时新朝他吼道,越问他心里越害怕。
什么百人计划毛血旺的,一百个人一起吃一盆菜?要破吉尼斯纪录吗?齐斐然没接茬儿,感觉不是什么好话。
林时新看他不说话以为他默认了,他脸色煞白,心灰意冷到浑身发抖,他看着齐斐然的侧脸,闭了闭眼睛,觉得自己已经不认识他了。车正好堵在这里一动不动,他疯狂殴打齐斐然的右胳膊和肩膀,甚至甩到他脸上一个巴掌:“你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你跟他沆瀣一气是要干嘛?你干脆把A视炸了得了!”
齐斐然忍无可忍:“你够了!上一天班就发疯,明天别去了!什么黑锅都往我头上扔,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要下车!”林时新开始去拉车门,齐斐然一把把他抓回来,不让他拉车门。
林时新回头对他恶狠狠地说道:“让我下去!我看见你就恶心!”
齐斐然直接给了他一肘子,这下怼到他的鼻子上了,林时新觉得鼻子痛得要没有知觉了,好长时间,鼻子才开始酸胀起来,接着是一汩热流涌出来,他流鼻血了。
林时新低头用手接着血,这时他整个人出奇地冷静,鼻血顺着嘴巴、下巴,流到了米白色大衣上,斑斑血迹,看起来触目惊心。
“哎怎么流血了!”齐斐然赶紧抬他的下巴,让他仰着头,用手抹他的血,结果抹了他一脸。看他的眼泪顺着眼角滑下来,又给他擦眼泪,“你非要跟我比力气!我说过多少遍了,你自己什么样不知道吗?每次最后受伤的都是你!我就是想推你一下,你看你就成这样了!”
鲜血倒流到嘴里的滋味不好受,两个男人摸遍了身上和车里,竟然连一张纸巾都没有。齐斐然把衣服脱了给林时新,让他捂着鼻子,林时新吼道:“把你衣服拿走!我这件已经这样了,你还要毁两件衣服吗?”
这时候他倒爱惜衣服了,齐斐然无语,车能动了之后,他赶紧调头回家。
等到了家,鼻血终于止住了,林时新自己的大衣和内搭全都是血迹。
林时新把扶着自己的齐斐然推到一边儿去,在浴室里把脸洗干净,待了好久都没出来。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的狼狈样儿,扯出了一抹苦笑。
他想起尹凡星对他说的话:“齐斐然现在变成这样,是你一点点纵容他的,你越惯着他,他越想得到更多,现在你连人身自由都没有了,工作更是被他搞得乱七八糟,他已经吃定你了,知道你舍不得他,他不管怎么作恶,到最后你都会原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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