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有点尴尬,说:“是哦,我没给像你一样的同龄人补过课。”
秦威航说:“你成绩这么好,没有给同学补过课?”
“都是问一两道题那种,像这样系统地补课没有过。”
秦威航不动声色挑了下眉,说:“那我挺荣幸啊。”
“荣幸什么呀,”安宁说,“我讲得也不一定好。”说着咨询似地问,“后面这几道题目你要不要自己做做?”
秦威航这才把撑在脸侧的手松开,从安宁手里拿过笔:“我就用你的笔吧。”
他虽然不是成绩很好的那种学生,但也没有差到哪里去,安宁讲得这么细致,很难跟不上。
安宁注意到秦威航写字的姿势,也不知道是为了方便自己看还是怎样,他就这样半侧着身体,只用执笔的右手手腕压着本子写,左手懒懒地垂在大腿边,但也不是没有动作,思考的时候他左手会捏一捏握一握,转转手腕,都是无意识的动作,只是偶尔捏得狠了关节筋骨会发出声音。另外他腿是真的长,安宁和他坐一块儿时为了方便秦威航放腿,都是把脚收到椅子边的。
秦威航写完,手腕一抬,让他过目:“对吗?”
安宁眯了眯眼,凑过去看,秦威航注意到他扶眼镜和眯眼的动作,就把本子往他的方向推过去了一点,安宁看了一眼发出感慨:“你字好好看啊。”
秦威航没想到等来这么一句,有些失笑:“我写的都是数字,怎么看出来字好看?”
安宁仍在欣赏他的笔迹,说:“数字都好看字肯定更好看啊。”
其实他看过秦威航写的英文,就是留邮箱那次,但估计秦威航不记得了。
安宁看完他的步骤,点点头:“对的。”有些庆幸地说,“还是给你讲课更轻松啊。”
秦威航把笔帽扣上,双手扳着笔,问他:“初中生不好教?”
安宁思忖:“他也不是不聪明,但总感觉他注意力不在题目上,老是分神。”
秦威航沉默了一会儿,淡淡地挑了挑眉:“不会是早恋了吧。”
“啊?”安宁扭头看他,“不会吧……他才十三岁……”
秦威航说:“我随便猜的。”又说,“我们是不是要坐得近一点?这样我写的时候你就可以看到,不用等我写完再检查,节约时间。”
安宁莫名有点不敢看秦威航太直白坦然的眼神,点了点头,把椅子朝秦威航的方向拉了一些。
秦威航让了让腿,说:“继续吧。”
他们现在坐的位置有点像一个倒写的“八”,秦威航就是右边那一捺,安宁瞄见秦威航的肩膀就在自己肩膀外侧,只隔了婴儿拳头那么点儿距离。他顶着巨大的压力又翻了一页,想到了什么,说:“我觉得可能你自己看书也看得懂。”
秦威航说:“攀岩你自己慢慢攀也学得会。”
他还是那副很慢很佛的语气,安宁被怼得服气,笑了笑,说:“有道理。”翻过一页课本,说,“那我接着讲。”
秦威航便又靠近了一些,这下他们从倒写的“八”变成倒写的“入”了,当然秦威航的肩膀并没有挨着他,挨着他的是秦威航肩膀的影子,自己差不多被秦威航罩在书桌内侧了,因为秦威航的肩膀略高,灯光将他肩膀的影子投射到了自己身上,很奇怪的是,他仿佛感觉得到那片投影。
脑子里又不合时宜地闪过一些弹幕,自己仿佛是EVA里的某个使徒,A.T Field正在被另一个强有力的A.T Field中和中。
***
他们从七点补习到十点,安宁说出那句“今天就到这儿吧”时,清楚地听到秦威航长长的呼气声。
毕竟他们得赶在熄灯前洗澡,收拾东西时他问秦威航:“你要先洗吗?”
秦威航说:“我要练指力板,你先洗吧。”
安宁进洗手间后想起忘了拿毛巾,毛巾昨天洗干净后趁今天有太阳晾晒在阳台了,就又开了门,一拉开门就看见秦威航正脱了外套走到阳台门下准备练指力板,阳台门和洗手间的门是比邻的,安宁拿了毛巾回洗手间,再次关上门时,想到这一点,忽然就有点不自在起来。
他连洗澡时都很拘谨,只要想到秦威航就在门外拉指力板,就觉得放不开手脚。是因为秦威航太过高大俊美了吗?是不是每个平凡男生在遇到这种级别的男生时都会有点紧张啊?可不管怎样,不至于在洗澡的时候想到他在外面就这么放不开吧……
他边冲澡边进行了一番分析,猜也许是由于洗澡时人处于比较毫无防备的状态,这时有一个比自己更高大更优秀的雄性在门外,会有一种威胁感?
洗完澡他把浴室地板拖干,拉开门,秦威航刚好在指力板上完成最后一组落地,离得太近了,安宁听到了他落地时很沉的呼吸。
他没抬头看秦威航,手里拿着放换洗衣物的盆子走到洗手台前,秦威航在背后问:“你还进去吗?”
安宁背对着他摇头:“不进了。”
秦威航换衣服换鞋进浴室前他就在阳台埋头刷牙,等听到洗手间门关上才吐了泡沫,冲洗完牙刷走进寝室。秦威航的椅子上挂着他换下的上衣和牛仔裤,黑色皮带的一端滑到了地上,安宁给捞起来挂好了。书桌上放着秦威航脱下的潜水表,他盯着那块表发了一阵呆。中学时他也是住宿舍的,那时是四人间的寝室,对桌椅上堆放着男生衣物的画面他并不陌生,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感觉很不一样。从秦威航身上脱下来的东西,每一样都透着令他不自在的气息,他再也分析不出所以然了。
第38章
与秦威航的室友生涯就这样开始了,安宁帮秦威航补课,秦威航带他去攀岩馆。第二次去攀岩馆时安宁想起一件事儿,坐一起换鞋时他小声问秦威航:“来这边需要交费的吧?”
他上次也是傻,就这么来攀完爽完就跑了。
这天是休息日,攀岩馆里人比上次多,秦威航没听见,“嗯?”了一声朝他低了低头。
安宁对着秦威航靠过来的耳朵,局促地说:“我上次来没给钱啊……”
秦威航听完,抬起身看他一眼:“我找你补课也没给钱啊。”
安宁还是觉得不妥:“那不一样,补课是在我们自己的地盘,这儿是人家的地盘。”
秦威航坐在长凳上,一边弯腰套鞋一边有些失笑,自言自语:“……我们自己的地盘。”
怎么老爱学人说话啊,安宁无奈地说:“上次该不会是你帮我付的钱吧?”
秦威航穿好鞋踩地上,抬起头来,说:“我是这儿的员工,作为员工的福利之一,就是可以带你来这边不用给钱。”说完他站起来,说了句,“西瓜的钱都省了,你还在意那点芝麻吗?”
安宁坐长凳上看秦威航起身走向抱石墙的背影,慢慢才反应过来,芝麻是指这个攀岩馆,西瓜是指秦威航啊!
这算是自夸吧?然而就连自夸都这么酷……
虽然是室友,但他和秦威航碰头的时间认真算来也不多,也就每周一三五的晚上,平常他还是要去图书馆自习到快11点才回来,他回来时秦威航要么已经睡了,要么压根不在寝室,如果快11点了秦威航人还没在寝室,那基本上就不会回来了,第二天他会直接去上课。
安宁每周周六和周日早上都会跟秦威航去攀岩馆,为了训练时间能长点儿,两个人总是天不亮就起床,搭最早一班地铁去岩馆。他们到的时候往往才七点,岩馆里一个人都没有,从七点到九点这段时间,偌大的攀岩馆就是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
深秋的早上和夜晚没有两样,天上满布星子,路上的路灯也还亮着,他们披星戴月地来到岩馆,秦威航开了灯,安宁就看着头顶的灯光次第亮起,照亮那些人造的岩壁和岩石,他忍不住回头对秦威航说:“像不像日出啊?”
秦威航便顺着他说:“嗯,像黎明墙。”
安宁问秦威航:“你想过去挑战黎明墙吗?”
秦威航的确想过,他刚学攀岩的时候,因为天赋过人,曾经狂妄地想,我一定要在二十岁之前挑战黎明墙,可是后来钟竞发生意外,他再也没想过这件事。如今被安宁问到,脑海里又浮现出十五岁那年看的那部《黎明墙》,他明明曾经那么心潮澎湃,攀岩对他来说从不意味着孤独,像现在这样的心如止水和孤独。
“想过。”秦威航说。
他声音里透着沉沉的情绪,安宁笑着说:“要是有一天你真的去挑黎明墙了,一定要告诉我,我想亲眼看着你红点它们。”
秦威航看向身边人,喉结滚动,想说那太遥远了,但此时此刻,和这个人聊着,那个遥远的梦好像被拉近了几厘米。虽然只有几厘米。
***
每个周末早上那几个钟头,成了安宁最充实快乐的时光,攀岩的时候他什么都不用想,不用计较生活费,也不用忧心学业,只需要尽情地释放自己,虽然还只是在攀岩馆里抱石,但他已经感受到了自由的气息。
有时候周末他们起得太早,秦威航睡眠不足的时候就会在地铁上补眠,地铁车厢里也只有他们两个人,面对面地坐着。安宁看着秦威航双手抱在胸前,低垂着头补瞌睡,这个时候他会注意到秦威航的眉毛很浓,他睫毛也很浓,它们有墨一样的色泽,和画笔般的笔锋,以前意识不到大概是因为秦威航都是睁着眼睛的,就没有什么能浓过他的眼睛。再好看的眉睫,也只是他双眼的陪衬。
到站广播响起时秦威航就会睁开眼看看外面,安宁就说:“你放心睡吧,到了我会叫你的。”
很开心的是后来秦威航真的放心睡了,他也不再低着头,有时会仰头靠在椅子上,有时会倚着靠门的栏杆。这个人太好看了,所以不管怎么睡都像拍画报一样,安宁笑着想,想象一只健美的黑豹,它就是不管怎么躺着歪着都是帅气的,它就配这么帅气。
攀岩馆和去攀岩馆的地铁都荣升为了他的最爱,他已经搞不清楚是因为攀岩,还是因为秦威航了。
有一次在地铁上,秦威航头抵着栏杆睡得有点沉,安宁看他每次陪自己去攀岩馆都这么疲倦,也觉得有些罪过,周六下午秦威航可能是去野外攀岩了,星期天他们还得起这么早,于是他没有叫醒秦威航,让他多睡了十五分钟,一口气坐过五个站,才开口叫他:“秦威航?秦威航?”
这都没能叫醒他,安宁只好起身,走过去拍了拍秦威航的肩,他一拍秦威航的眼睛就睁开了,从下方那样直直地看着他,安宁直起身,说:“得下了。”
秦威航放环抱的手臂坐起来,听到了到站广播,皱眉抬头问他:“坐过站了?”
安宁点头,心虚地说:“我也不小心睡着了。”
秦威航看了他一会儿,也没说什么,提上一旁的背包站起来,说:“走吧。”
门开了,还是习惯性的,秦威航走在他身后,他们到对面坐反方向的列车,倒也方便。上车后安宁说:“我看你挺累的,你再睡会儿吧,我看着站点。”
秦威航向后靠在长椅上,右手搭着椅背,口吻有些无奈地说:“那我们今天搞不好要在这班列车上睡过去又睡过来了。”
安宁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秦威航看着他,慢慢也笑了。
***
进入十二月,高数已经给秦威航补得差不多了,重头戏还得是专业课,秦威航高中也是理科,高数学起来很容易,法律会更棘手一点。补高数的时候秦威航总是歪着头手撑着额头漫不经心,到补专业课的时候安宁再也没看见秦威航这么放松的姿态,他眉头时常是皱着的,整个人反复处于一种不得不强行说服自己的状态。
实在无法理喻的时候,秦威航就会像现在这样,双手按在桌上,长吐一口气,问他:“为什么啊?”
对于一个能在法学课堂上讲出化学阉割这种话的男人,这一声沉沉的“为什么”根本不是询问,这是在质问,安宁只得以苦笑对之。
秦威航问他:“你不觉得很气吗?拐卖一个女人还没拐卖一只一级保护动物判得久?”
安宁也不知如何化解秦威航的不满,只能点头:“法律是有滞后性。”
“这也太滞后了。”秦威航把书往旁边一扣,俨然是“这东西谁爱学谁学我反正不学”的不屑。
安宁真担心他下一秒就要说“不学了”,好在秦威航气归气,也没有真站起来一走了之。
“很多时候就是这样,”安宁说,“我也觉得不公正,要改变起来也很难,不是一两个人能办到的,得一两代人才能办到。可是你不学它,你连改变它的机会都没有。”
“你为什么学法?”秦威航问道。
安宁沉默了,他不想让秦威航知道自己有一个被判刑的父亲,更不想让秦威航知道至今他也觉得他父亲罪不至此,更加更加不想让秦威航知道他爸爸是因为卖正版教辅但没有相关许可证被判刑的,因为秦威航一定无法理解。他小学时的学费,生活费,都是父亲每年靠跟人合伙卖正版教辅赚来的那两万元,较真地说,那都是赃款,所以他是被赃款养大的孩子。父亲是个文盲,还是法盲,但最可笑的是,他竟然在和人搭伙的时候还要确认“这些都是正版书吧,我们不能卖盗版啊”。
“有很多人,犯了一样的罪,不一定获得一样的惩罚,有的人明明侵害了别人,却能免于惩罚,有的人被伤害了,却又讨不到公道,因为有的人请得起好的律师,有的人请不起,我学法是因为我想当一名公益律师。”安宁说。
说这些时他心里其实也不是很确定,他是很认真的,但这样的话听起来可能更像是披着“高尚”外衣的陈词滥调吧。他没有和别人说过自己想做公益律师,因为他梦想中的那种数十年如一日为弱势群体打官司的公益律师着实太高尚了,但是这种高尚,凑近了去看,根本就没有什么耀眼的光环,它是灰色的,充满泥土和灰尘的味道,高尚的人们一直都灰头土面,他们要面对很多打击,艰难和不如意,信念不够强大,随时都会被打垮。他怀疑自己能不能做到,所以当被问到为什么学法律时,他只是说我想做律师。这是第一次,他袒露了一个羞于启齿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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