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威航看着他,并没有评价这个理想,他把那本反扣的书又翻了过来,书页被压皱了,他用手掌压平了它:“你是不是觉得我的看法很偏激,很不尊重法律?”
安宁笑起来:“没有,我觉得我们要尊重的是法律的精神,不是要为现行的法律背书,真正推动法律革新的是你这样的人。”
秦威航顿时失笑:“我就算了吧。能不挂科我就满足了。”
安宁心里很庆幸,其实秦威航还是很好哄的,外表那么具有侵略性的男生,内心却意外地很温柔。
虽然秦威航自己不这么认为,但他却觉得秦威航未来一定是可以改变这个世界的人,不管他从不从事法律行业,哪怕就是去征服那些岩壁,他也能改变和影响许多人。他只是对自己的能量还没有自觉。
而自己的话……可能做一个公益律师就满足了,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能坚持多久,但只要是能帮到一些人就好了。
第39章
相比秦威航补习法学课的举步维艰,安宁在攀岩上的进度可谓突飞猛进,已经可以做顶绳攀的练习了。第一次要上那面墙时他格外兴奋,秦威航将连接两人的安全绳打好结扣在自己的安全带上,轻轻的“咔”的一声,安宁很感慨,说:“那我的生命就交给你了,保护员。”
拉下衣摆的秦威航抬头看了看他,又低下头不动声色笑道:“你懂很多了啊。”
安宁也不自觉跟着他的笑笑了笑:“我也是做足了功课的。”
秦威航低着头“嗯”了一声:“不愧是学霸。”眼睛瞟了一眼安宁安全带上的绳子,“八字结一次就打好了。”
安宁没和秦威航说其实自己这两天找了不少教学视频看,所以秦威航只是给他示范了一下他就搞定了。
然而第一次上墙并不顺利,不到十五米的人造岩壁他攀了十来分钟才不到三分之二的高度。
秦威航抬头冲他道:“你可以大胆一点。”
对于凡事习惯了稳扎稳打的安宁来说,这是一个很难一下消化掉的建议,他会惯性地在一个位置停留,做好完全的心理建设才迈出下一步,随着高度越来越高,他停留的时间也越来越长,虽然这让他没有脱手,也没掉落,但也耗尽了他的力气。
到九米的高度时安宁自觉手臂已经有些力竭了,此刻他面临着一个难度极高的地方,他或可以选择较近的open点,或可以选择稍有些远的小捏点,这是之前在下面都计划好了的,然而真的上来了,才发现果然是“想得美”,以他现在手指的状态,那个open点他大概率攀不住,因为那个面太斜了,而远一点的那个捏点,他目测自己伸直手臂恐怕也无法够到……
他脑子里冒出了“要dyno吗”的念头,然后往下一看,那高度和垂直度又让他打了退堂鼓。
秦威航仿佛看出他在想什么:“你两种线路都可以试试。”随便哪个都可以,都比现在这样好。
安宁很想知道秦威航初学攀岩时是不是也遇到过这种难题,可是很快他就想明白了,秦威航不可能遭遇这种困境,犹豫不决不是他的个性。
如果现在在岩壁上的是十五岁的秦威航,在下面拉着他的是他的老师,别说顶绳攀,就算是第一次先锋攀,秦威航一秒都不会犹豫就会去冲击那个更远的捏点。
“安宁,”秦威航的声音自下而上传来,“我不知道别的攀岩者是怎样的,但是动态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一环,它能让你感受到攀岩的魅力,”他说,“我希望我感受到的,你也感受到。不然我们玩的就不是同一种东西。”
最后这句话是有用的,贴在岩壁上的人有些动摇了。
“顶绳攀掉落并不可怕,杠杆原理,你要摔下来得先把我拽离地面,我七十多公斤,你才多少,这可能吗?”秦威航说,“就算是先锋攀,你冲坠一百次,我也能拉住你一百次。”
安宁向下去看他。
“真的。”秦威航抬头说。
攀岩馆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相隔三层楼的距离,安宁依然能看见秦威航那双注视着自己,又亮又深的眼睛,秦威航身上一向有一种冷峻气场,充斥在他的外形和声音中,在这种场合,格外地给人安全感,但好像还不止如此,他在说这番话时散发了一种奇妙的气息,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攀岩馆里都带着回声,那种自然的,低沉的回响,好像什么都能撼动。
安宁不知道第几次感受到了那种奇妙的化学反应,只是这一次,也许是因为紧贴着岩壁,半悬在空中,肾上腺素加剧了那种反应,他听到了心脏砰砰直跳的声音。
“好,”他深吸一口气,“那我跳了!”
眼睛看向右上方那个一臂之遥的捏点,热血上头,他幻想自己是蜘蛛侠,就这样松开双脚,奋力为之一跃!
身体腾空的感觉仿佛带着破空声,然而还是差了一点,手指只碰到了那块石头的边缘,根本抓不住,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他不出意外地掉了下来,秦威航只拽了一下绳子便锁住了他下落的势头,并没有幻想中先锋攀冲坠那种冲击般的失重感。
想起秦威航那句“就算是先锋攀,你冲坠一百次,我也能拉住你一百次”,竟然微微有些遗憾。
只是……自己这么鸡血上头想给这个人展示些什么要命的勇气,结果还是竹篮打水。
秦威航问他:“感觉怎么样?”
安宁挫败地摇摇头。
秦威航笑了一声:“没指望你跳过去,只是让你跳一下,让你相信你的搭档。”
安宁回落的心又一次跳到嗓子眼,他情不自禁往下看去,秦威航穿着一件橙红色的连帽衫,和冲锋衣是同一种面料,之前穿戴上安全带后他就把连帽衫穿上了,拉上了拉链,罩住了安全带,等自己上了岩壁,秦威航才又敞开了外衣,露出里面的黑色圆领T恤和腰胯上的安全带。
第一次看秦威航攀岩时这样穿戴,安宁还不是很懂他为何要多此一举,等到自己第一次穿安全带时他就恍然了。但在黑马攀岩基地那次,秦威航之所以遮住腰胯,是因为现场有很多女生,可是现在这儿就只有他们两个人,都是男生,为什么还要害羞呢?
他这么想着,才发现自己对秦威航有了某种隐秘的期待和幻想。
十九年来自己的生活一直循规蹈矩,好多同学高中时就谈过恋爱,而自己能回忆起的每一天,无一不是在学习和打工中度过的。也有喜欢的女明星,但也不好意思说自己喜欢人家,因为他也没怎么为人家花过钱。当听到身边的朋友同学谈论某个女生,谈论那种对女生心动的感觉时,他觉得自己似懂非懂,难以参与。
谈恋爱有什么用他不知道,但努力学习是真的有用,他考上了梦寐以求的大学,然后发现还是没办法松劲,还是无法掉以轻心,学费生活费比起高中时压力更甚,打工的机会要争取,勤工俭学要争取,奖学金要争取,稍有懈怠就会从贫穷掉到赤贫,他将每日的睡眠时间压缩到六个钟头,上课外的时间几乎都被图书馆和校外打工平分了。
可他现在却在这里,不是在KFC的前台忙着给人点餐,也不是在蓝田郡的别墅给袁小烨反复讲解一道电学题,他现在做着一件与学业,与生活毫无关联的事,但它又那么地吸引自己,比马克思的资本论还吸引自己,而秦威航比他见到过的讲课最有魅力的老师还吸引自己。
大学里谈恋爱的人更多了,校园里遍布情侣,他都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谈起来的,是不是一方对另一方有了好感,然后直接告诉对方就可以了?怎样的好感才能确认是爱情呢?像他对女性明星的那种好感足够吗?所谓的心动的感觉也依然是个谜,是突然一瞬的心悸吗?心动是因为对方长得好看吗,那是不是也太肤浅了一点,好看的人那么多,岂不是见一个爱一个?还是说相处下来被对方的个性吸引,可是只是一起上个课而已,也谈不上多了解吧?也不是没有过好奇,但时间太不够用了,用来研究法学都不够用,怎么能够分心去好奇这些。是贫穷限制了想象力。
一直到今天,他惊愕地发觉自己好像是开窍了。
开在了不应该的人身上。
***
那天上午他从攀岩馆出来,外面车水马龙的世界好像整个儿变了样,它们被加诸了名为“生动”的滤镜,声音,气味,色彩,都变得跳脱而锐利。
他恍恍惚惚地来到蓝田郡,恍恍惚惚地给袁小烨补完课,又恍恍惚惚地回到学校,以往这个时候他都会去图书馆自习,今天是第一次,他去了图书馆,却不是去自习。他去了外借部,在社会学、人类学的书架里,找到了一本同性恋相关的书籍,不好意思借出去,就只一个人站在书架间悄悄翻看。
他怎么会喜欢上一个男生的?他真的是同性恋吗?明明高中时也对女生产生过好感,也从来没有对别的男生产生过这种感觉,莫非他是双性恋?
可是这种感觉产生后,好像是没有办法治疗的,他也没有办法躲着秦威航,毕竟住同一间寝室。可是想躲吗?
就算有这个条件,自己似乎也并不想躲着秦威航,不仅不想躲着,还想每周和他去攀岩,这岂不真的就是喜欢吗?
似乎好多同性恋都不敢出柜,尤其是对家人,他仔细想了想,自己好像并不害怕这个,大概潜意识里他也明白,家里人不会特别在乎的。所以如果他喜欢上一个男生,他可以接受这之后带来的种种不便,他什么都能承受。
他发觉自己突然之间想了好远,为一个几乎无望的幻想,秦威航看上去就直得很。动心的只是自己,他们两个人,缺少杠杆的联动。
他将书放了回去,世界又摘下了“生动”的滤镜。
别想太多了安宁,也就是这四年里能和他共处一室而已,这么想想,自己真的占了秦威航好大的便宜啊。
要躲他吗?不,我不想躲,我浑身上下都在抗议这个点子,喜欢一个人为什么要躲着他冷淡他呢?这太奇怪了,这是属于我一个人的秘密,我想我会注意以后不要占到他的便宜,但我不躲他,也不让他知道我喜欢他,这样就够了吧。
第40章
十二月一日,天气预报预报了当天白天会有冰雹,不过直到下午上课时,天气依然秋高气爽,却没想到下午上完课后,天空如变脸般突然就阴了。安宁等同学们离开后抓紧时间打扫起教室,刚把椅子全撺起来,天色已暗得风雨欲来,他埋头扫地,扫着扫着教学楼里也安静下来,好像除了他一个人都没了。
窗外刮起大风,风声穿过教学楼空旷的走廊,呜呜作响,听得人毛骨悚然。树叶不断被吹进来,安宁也有些紧迫起来,关窗户关得慢了点儿,刚扫干净的地板只得又重扫一遍。这个进度看上去很快就会大风大雨了,他看着只扫了一半的教室,感觉自己恐怕得被困在教学楼了。
埋头扫地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你怎么还在这儿?”
那声低音炮他太熟悉,不敢相信地起身回头,阴风阵阵的教学楼里突然传来的秦威航的声音某种程度上解救了他,秦威航就站在教室门口,一身军绿色系的宽大夹克,除此外从头到脚的黑,黑T黑裤黑色板鞋,正皱眉看着他,表情看起来活像一只不开心的大猫,像颜值巨高体型也巨大的那种黑豹,罩在一件威风凛凛的野战装里。
安宁惊喜又意外:“呃,我在扫教室。”秦威航是知道他勤工俭学的事的,他不知道秦威航为什么明知故问。
秦威航往身后他们对面的教室扫了一眼,说:“其他人都走光了。”
安宁才意识到另外两个和他一样勤工俭学的同学都离开了,他回头看着还没打扫干净的教室:“我做得……有点慢吧……”
秦威航眉头紧了一下,忽然就走进来,手在门边墙上拍了一下,教室里原本只开了一半灯,秦威航把它们都打开了,教室里整个儿亮堂起来。秦威航走过来时把身上那件军绿色的夹克脱了,只穿着里面的黑色长袖T恤,头也不抬地问他:“你包呢?”
安宁一脸懵地指了指自己放背包的位置,秦威航直接走过去,拉开他的背包,把手上的夹克塞了进去,然后他把黑T的袖口捋上去,卡在小臂上,说:“要我做什么?”
安宁“啊?”了一声。
外面风势猛烈起来,风撞得窗玻璃咔咔作响,其中一扇窗的插销没插紧,“咣”的一声就被震开了,秦威航越过他走到窗边,又“咣”的一声拉上了窗户,沙子在那一刻吹进他眼里,他扶住窗棂低下了头。
安宁赶忙上前:“没事吧?”
秦威航还低着头,眼睛紧闭,睫毛紧紧地交错着,但他声音很冷静,说:“进沙子了。”
安宁:“我给你吹吹!”
秦威航费力地睁开眼睛,朝眼前担心他的男生体贴地弯下了脖子,安宁踮脚凑上去,看见秦威航眼睛里蒙着一层水光,把他睫毛都濡湿了,虽然知道这是生理性的泪水,并不是眼泪,但他还是有些心跳不稳,总觉得四舍五入就是看见秦威航哭了。
他不敢多看,仰起头轻轻吹了吹秦威航的左眼,问:“好了吗?”
秦威航看着他,说:“是右眼。”
安宁尴尬得脸都红透了,明明右眼更红,但因为灯光照得秦威航左眼发亮,他就鬼使神差对着左眼吹了。
又吹了右眼,秦威航抬起头,用力眨了几下眼睛,说:“好多了。”
他们面对面站着,秦威航看着他,他也看着秦威航,好像不知道接下来应该干嘛,直到秦威航迅速收回视线,转身从这种面对面的站位离开。安宁心情蓦地失落了一拍,看见秦威航走过去拿起自己先前匆匆靠在一边的扫帚。
“地我来扫,你去拖地吧。”秦威航说着便低头打扫起来。
安宁看着这样的秦威航,心里酸酸的。勤工俭学是自己申请的,打扫教室是他的工作,他做过很多工作,家教也好,快餐店打工也好,还发过传单,他靠这些工作赚取生活费,所以这些都是他必须独自完成的工作,没有人有义务来帮他。
秦威航见他还愣着,抬头看向他,一只手扶在课桌边,眉头浅浅地蹙着。
安宁被看得精神一震,忙去拿拖把。拖把靠在最后一排的课桌边,也不知是不是门外风太大了,金属的拖把杆忽然斜下来,倒在他脚背上。
秦威航眼睛缓缓从他身上扫到他脚下的拖把,说了声:“小心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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