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九,江家村。
江三言将手中的帖子看了又看,记忆中这张帖子要晚三年才会送来,那是百钺二十六年重九节的事了,当时是堂兄代为赴约,这次她却要自己去了。
帖子上的时间是巳时末(上午十一点),但她却一大早就出了门,与人相约哪有让人等的道理,所以还是早些去吧,顺便吃个早饭。
江三言如是想着,脚下不自觉得越走越快,到了县城,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个半时辰。她便在上品茶楼的大厅里找了个座,然后盯着二楼的甲子号雅间。
她一边喝茶一边想着,待会看到钱府的人来了之后,自己紧跟着上楼去,然后就当是也刚刚到达,或许开场就不会那么尴尬了吧。
甲子号雅间里,钱小乔坐在一旁不言不语,全程由霜儿来应付那两位中年秀才,几个简单的问题过后,奉上一点谢礼就把人请走了。
大厅内的江三言,毫无防备地看着甲子号房门从里面打开,她的心猛地一提,却见走出来的人乃是在鹿鸣宴上见过的新榜秀才,手里的茶杯就那么一滑,差点从手中摔落。
原本提起的心,无端的便凉了一分,而后再见一个新榜秀才走进去,推门走出来,她的心在这个过程中也凉透了。
江三言心头微恼,又泛着不知名的酸,前世钱府的人再三上门,如今又如期收到帖子,她以为钱大小姐对自己是不一样的,却原来人家只是广撒网罢了。
雅间内,巳时刚过,钱小乔往紧闭的房门处看了一眼,心道果然还是没有等到人啊,还是?她因为自己突然冒出的感叹愣了愣。
“霜儿,我们回吧,再去请个大夫过府一趟。”
霜儿面色一急,忙关切问到:“小姐你哪里不舒服,咱们要不要直接去医馆?”
钱小乔轻摇了下头道:“无碍,只是有些神思不属罢了,先不回府了,去李园。”
当天下午,刚回到家不久的江三言又被来自李园的马车接走了。她一路上忍不住心喜于李铢回来了,且着急与自己这个弟子相见。待见过之后,才知道李铢是听说了今天的事,询问她为何失信没有赴约。
江三言心底的喜悦顿时散去了一半,她纠结半晌才据实以告:“学生以为钱大小姐乃是诚挚相邀,谁料她只是广撒网,而我不过是渔网里的鱼罢了。”
说罢她心里便畅快了许多,不禁感叹一番自己是庸人自扰,如今哪里是烦忧这些事的时候,应该把心思都放在读书上呀。
待江三言走后,李铢回头看向里间的方向:“都听到了?”
钱小乔浅笑着走出来:“原来是我行事不妥,让令徒误会了,有劳李先生相助。”
李铢眼底一片幽深,她盯着巧笑倩兮的钱小乔,慢声问道:“钱小姐是中意三言?”
钱小乔闻言收了笑,她凝眉仔细思索片刻道:“或许是,又或许不是。”
李铢挑了下眉,继续问道:“哦?此话怎讲?”
钱小乔偏头看向虚空里,语带犹豫道:“只是觉得不同而已。”
李铢把桌上的酒杯倒满:“何处不同?”
“总觉得她与旁人有些不同,近日来也常梦到她穷困潦倒却不肯为五斗米折腰的样子,那样好看的眉眼太坚毅了,也太凄苦了。”钱小乔想起梦中的情景,心里莫名乱了几拍。
李铢轻笑一声,喝了半杯酒才接话道:“像我这傻弟子会做的事,用功是用功,就是这儿,太死板,不知变通,以后是要吃大亏的。”她用食指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不再追问中意与否的事,仿佛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钱小乔拿起杯子,轻轻抿了一小口:“所以才需要先生的教化啊,有道是玉不琢不成器。”
“哈哈,有趣,钱小姐有趣,我那弟子也有趣,英雄所见略同,来,不醉不归。”李铢大笑,又给自己斟满酒,似是突然被挑起了兴致,喝了个痛快。
月明星稀,醉倒的却只有她一个,而钱府的马车,不知何时已经离去了。
翌日一早。
霜儿拿着一张拜帖来到自家小姐书房里,语气愤愤道:“小姐,那于二公子脸皮太厚了,咱们拒了几次他的帖子,他还不知羞,竟然亲自来府里递帖子了。”
钱小乔从书桌前站起来,接过拜帖看了看道:“去前厅,我们去会一会于二公子到底有何要事相谈。”
等候在前厅地于塔,见钱小乔出来忙向前迎了两步,脸上带着讨好的笑意道:“在下恭候钱小姐多时了,若非情况紧急,也不会贸然来访,还请不要责怪。”
“何事?”钱小乔走到一旁和他面对面坐下,语气疏离道。
于塔捏了捏扇柄,笑意减了两分道:“事急从权,还请恕在下失礼了,听闻钱小姐昨日邀江三言江同窗与另外两位秀才在上品茶楼相见,不知可是为了钱府招婿一事?”
“是与不是,与于二公子何干。”钱小乔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看来此人不得不防了。
于塔心里一慌,急忙道:“既然是在新榜秀才中选,我于府为何没有收到帖子,再者说那江三言的功名乃是侥幸所得,如此小人,安能入钱小姐的眼。”
钱小乔看着面色急切的于塔,心底满是疑虑,此人到底所图为何,她定了定神道:“据我所知于二公子似乎已经娶妻了,冒昧再问一句,你与江三言可是有什么过节?”
“我并没有明媒正娶,且……且她一直无所出,若你在意,我写封修书就是。至于江三言,此人品行不端,我只是不忍见这等宵小蒙骗钱小姐,所以才会仗义执言。”于塔面上一喜,他就说自己怎么会收不到帖子,原来是家里的黄脸婆坏了事,既然知道了症结所在,事情就好办了。
钱小乔冷笑一声,此人行径简直令人作呕,她起身给了霜儿一个眼神便走。霜儿作为知晓内幕的大丫鬟,早就气的眼里夹刀子了,她朝着厅外喊到:“来人,把于二公子请出去,今后不许再放些什么闲杂人等进来。”
于塔脸上的喜色尽褪,事情超出了他的预想:“钱小姐,那江三言的功名是假的,你招女子为婿,有违天道啊……。"只是他这些话注定只能说给自己听了,钱府的下人伺候主子这么多年,哪能没有这点眼色,当下直接把人拖出去扔到了府门外的大街上。
※※※※※※※※※※※※※※※※※※※※
因为明天有事不能更新啦,后天更新见~感谢同学们的留言鼓励~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不爱吃酱油、枫亭、巴纳纳、flssyy、梦游、陆离、凛冬烈夏、钦、未可期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山隐隐雾摇夜丶、张文明 15瓶;大长腿、雁过掉毛、元…… 10瓶;唉呀、BLUE 7瓶;新历 3瓶;松花酿酒、鲁愚 2瓶;小鱼、言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自那日后,于塔便没有再来钱府纠缠,而江家村这边,江满正一家也诡异的保持着安静,直到半月后,县衙外的登闻鼓突然被敲响。
百钺二十三年的深秋,襄北府赐县十多名考生联名上告,言称科举不公,主考官因怜惜女子,将中试者名额点给一个不修德行的女童生,对其他应试者来说有失公允。
消息一出,哗然一片,舆论几乎一边倒。百钺国新君虽然有意提高女子地位,但男尊女卑的观念由来已久,尚没有发生多少改变。
所以百姓在以讹传讹的谣言下,听到流传最多的说法是,主考官贾大人妇人之仁,应当自省,中者江三言德才皆不配位,应革除功名。
县令方守信看过状纸之后,看向堂下的十余人,他伸手拍了一下惊堂木:“此次考生推举一人代为申辩,其余人退至堂外,等候本官传唤。”
十几个考生中,只有于塔是秀才,可以免跪免上刑,话语权也最大,所以大家不约而同的都推他做考生代表。
方守信将状纸又看了一遍道,思索片刻道:“此案牵涉甚广,除主考官贾大人已回襄北府府城,暂且无法传唤之外,将状纸上所牵涉的一应人等,全部传唤到堂,待明日辰时正(早上八点)公开审理,退堂。”
一个时辰后,江三言就收到了来自县衙的传唤,要求明日辰时前必须到堂。她站在篱笆院内,看着官差走出院门,却没有急着离去,而是又去了隔壁,将同样的内容复述一遍。
不同的是江林氏乃证人,而自己是被告。有道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一时间有关此案的风言风语传遍了十里八村。
“姐怎么办?大伯娘她们说你要被革去功名了,还要下大狱,咱们今天晚上就逃跑吧。”
江小丫欲哭无泪的在房间里团团转,她才十岁,若是姐姐被抓,自己以后可怎么活。
江三言笑了笑,摸着妹妹的小脑袋,宽慰道:“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这世间事不是大伯母说怎样就会怎样,小丫要记住,我们只要站得正行得端,便什么都不需要怕,更不能遇事就逃,此法最不可取,知道吗?”
江小丫面色急切的跺了跺脚,姐姐总是这么迂腐,她索性豁开了说:“我知道不是大伯母说了算,可也不是咱说了算,是那些个书生和县太爷说了算,他们会帮你说话吗?姐姐我们还是走吧,走得远远的,这样就抓不到你了。”
江三言将她搂紧怀里,无奈地笑着道:“小丫你只说对了一半,我与大伯母说了不算,可县太爷和那些书生说了也不算。说了算的是公道,是真相。
再者说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若真犯了事是逃不掉的,你还小,有些事想得太简单了。不要慌,若你实在害怕,就不要出门了,乖乖在家等我,我明日一定回来。”
江小丫紧锁着眉点了点头,惴惴不安的一夜过后,她在姐姐出门后就跑到了对门张奶奶家,仿佛和人待在一起才不会那么惶恐了。
这边江三言一路到了县衙门口,便见李铢正站在人群外显眼的地方,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去打了个招呼:“先生,有劳您关切了。”
李铢轻笑一声,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为师掐指一算,算到你请不起状师,所以来给你充个人数,走,一起进去。”说着就率先走了进去,没给江三言拒绝的机会。
公堂之上,除江林氏跪在地上外,其余三人齐齐站着,县令拍了拍惊堂木,例行公事般问道:“堂下何人?所告何人?速速道来。”
待江三言、于塔和江林氏三人都秉明身份后,李铢言简意赅地道:“江三言师从于我,我即是她的恩师,也是她的状师。
话音一落,于塔就看向面生的李铢,扬声质问道:“本朝律法有言,状师者,需身负功名,不知阁下可是秀才,区区女流敢冒认状师,也太不把县令大人放在眼里了。”
江三言一听便紧张起来,她不担心自己,毕竟本来就没什么。可她担心李铢,万一恩师因关心自己而受刑是万万不能的。
李铢嘴角轻扬,自袖中拿出一本身份文牒来:“在下确实不是秀才,不过……只是区区举人罢了,还请县令大人核验。”
方守信抖了抖胡子,接过身份文牒来,看了一眼就合上道:“不错,本官已确认无疑,既如此,原告且将所告内容一一道来。”
于塔原本因李铢是个举人而慌乱的心定了定,举人又怎样,如今闹得沸沸扬扬,围观者数众,谁也包庇不了她。
“……所以学生认为此次县试结果有失公允,还请大人明察,还学生们一个公道。”
方守信看了眼李铢,然后看向江林氏:“江林氏,方才于秀才所言江三言失德之事可是属实,若你有半句假话,小心大刑伺候。”
江林氏吓得抖了抖,而后哆哆嗦嗦地抬了一点点头道:“民妇乃秀才娘子,句句属实,还请大老爷给我们做主啊。”
方守信皱了下眉看向江三言和李铢道:“江三言你可认罪?若不认罪,有何申辩?”
江三言不慌不忙回道:“学生无罪,且……且让李举人为我申辩。”她看向跪在地上的江林氏,心底一片厌恶。
虽不知李铢为何成了举人,但恩师既然敢来做状师,想必应该也做了一番准备,事到如今她也只能走一步是一步了。
李铢往前两步,走到江林氏跟前,朗声道:“我来问你,江三言在县学与学子私通之事,你何时?在哪看见的?”
江林氏心里一慌,身子忍不住又发起抖来,她低头紧张地看向于塔的鞋子,半天说不出话来。
方守信见此猛拍了一下惊堂木,喝道:“大胆江林氏,还不速速回话。”
江林氏身子一颤,这才一脸惊惧的结结巴巴道:“民妇没有看见,民妇是听别人说的。”
“听何人说的,此人姓谁名谁?与你是何关系?”李铢步步紧逼问到。
江林氏的身子抖得更厉害了:“民妇不认识,只知道他是县学的学生。”她总不能说是听江解近说的吧,那岂不是要把自己的儿子牵扯进来。
“也就是说你并无证据,仅凭几句不知从何听来的话就敢作证,诬告一个有功名的秀才。”李铢问完又看向于塔。
“这位于秀才,想来你应该不会和她一样胆大妄为吧,那么你所告之事可有证据?可有证人?难道也仅凭道听途说?还是凭无端的臆测?”
于塔慌了慌又稳住道:“学生自然有人证,担任本次县试副考官的几位大人都知晓此事,还请大人传他们上堂作证。”
几位副考官传唤到堂之后,都答确有此事,原本考中的只有九名,贾大人为了凑个十全十美,才命他们又选了一个点位末名。
于塔听完忍不住一脸笑意,已经胜券在握,他得意道:“你们还有何话说?”
李铢冷笑一声,看向几位副考官道:“本朝有律,凡参与科举之官员,不得妄议批阅考卷之事,也不得与考生私相往来,你们的胆子倒是不小,先回答我,你们亲眼看到那份被点为末名的考卷上面写了谁的名字吗?”
几位副考官被李铢的气势压得末名心虚,他们支支吾吾道:“考卷上糊着名,我们不曾看到是谁,不过拆糊名的是县令大人,他应该知道。”
于塔见情势有变,他忙看向堂外为官地百姓,大声道:“笑话,既然贾大人说了将那份考卷点为末名,而末名就是江三言,还有什么好说的,事实胜于雄辩,你们难道还指望以此脱罪,别忘了县令大人可看到了。
10/44 首页 上一页 8 9 10 11 12 1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