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继续道:“景帝在时并未有多大动作是因为没有人与他们接头。这件事,我们的人,从二十多年前就已经开始计划了,我虽生得晚,但也知道些,当年凉国同大虞作战,中间传递出消息的便是公主,后来公主不愿再做这事,便同国君商量要同大虞和解,可国君不愿,出征的将士不愿。没了公主的消息,我们便是弱者,所以进退两难之境,我们输了,事情便搁置了,直到上官羽与虎贲军死在荀北,我们又寻来了机会。”
“所以,你们便重新联络,欲将我大虞生吞活剥?”
小玄子看他一眼,应声道:“没错,上官羽已死,除了东方黎再也无人可以阻拦我们,那便是最好的时机,只要再设一计,将东方黎拉下朝堂,那这坚不可摧的大虞皇城,便会分崩离析,一点一点被我们瓦解。”
魏炎帝双目赤红,他恨恨道:“果真是谋得一出好戏,不过可惜了,正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魏景善绝不是你们想象的那般懦弱,也不是你们想象的那般愚蠢不知,以为我是废物?殊不知狠而不露的人,才是这个最强者。”
魏炎帝意气风发,从床榻上抽出长剑,趁人不备一脸刺了下去。
小玄子躲闪不及,长剑直中胸口,他看着魏炎帝,脸上堆了笑意,“即便没能杀了你,你也会死,倒下一个我,还有千万个凉国人站起身,你们大虞所有的罪孽,都要更多的人来替你们恕罪。”
小玄子仰倒在地,他望着偌大的承德大殿,慢慢地闭了眼。
他的使命完成了吗,他不清楚,只知道很累,他这一生真的很累,终于要解脱了,他终于可以按照自己想要的去做了,再也不会有人在他耳边念着报仇二字,再也不会有人要他的身子,国已灭,无主君,如何复。
这一世疾苦,尝尽了,便够了。
…
这皇城里倒下的何止他一个,倒下了太多人,又站起来太多人。
风雪未止,战火未熄。
南宫寒倒在雪地里,被一剑穿喉,他仰着身子,看着这将欲要明亮起来的天空,静静地闭了眼。
终于可以安息了,他想着,他的孩子还好好的活着,更没有怨恨他,这是多大的幸事啊,他曾经纠结了二十多年,可被奴牙一句话给抚平了,他的孩子,经历世态炎凉,长成了最让人心疼的模样。
可她依旧乐观开朗,心不存怨,事事看透,猜透。
这样自己走了,也便可以心安了,唯一的,就是没能多给她一些陪伴。
他曾经把对东方黎的仇恨深深地埋在心底,处心积虑,要他不得好死,可人死后,他却恨不起来了,明明也是皇权下的可怜人,是皇帝手中的棋子,用则留,不用则弃。
这样想来,也不过都是同病相怜,杀他全家的是武德帝,那才是他该怨恨的人。
曾几何时,他细想过让他的孩子也以命抵命,可每每看到那双清秀又善意满满的眉目,他都会犹豫,不该迁怒于东方月,他知晓。
如今也是庆幸自己能留他一命。
他的徒儿,如今也是成大事的模样,心善却不愚,那可慈悲的心里,挂着的何止大虞皇都,更是这天下苍生。
一切都好了,此生再无怨恨,亦无遗憾。
……
沈弘弼跌倒在雪地里,上官明棠握着他的手,将那长/枪深深地刺进了公子翊的胸膛。
沈弘弼微微抽动,眼睛半眯着,他虚弱无力地说:“若离啊,外公这一枪法耍得如何。”
上官明棠来不及擦去脸颊地泪水,直落在了沈弘弼的脸上,“好,外公的长/枪耍得最好,爹也不及,外公可是要教若离啊?”
沈弘弼微微抬手,上官明棠忙截住,握紧又缓缓地落下,他听到沈弘弼说,“可不是要教吗,咱们若离最是聪明,学什么都快。我耍了这一遍,你可记住了?”
上官明棠抹了抹脸颊上的热泪,撒娇道:“若离没记住,外公要再耍一遍。”
“我们……我们离儿如今也会说谎了。”沈弘弼缓缓道,“平日……平日里学得最快,怎的今日就调皮起来了,外公都这般累了,实在耍不动了,待外公睡一觉,睡一觉再起来耍给你看。”
上官明棠泪如雨下,他低首看着人,不依不饶,“离儿不要,外公不可睡,定要再耍一遍给离儿看,外公……”
他哭得声嘶力竭,“外公不能睡,离儿还想学长/枪,再起来耍一遍好不好。”
沈弘弼喘/息着,断断续续地说:“好……都依你,外公都依你……”
“外公最是疼爱若离,日后也要继续疼爱下去,若离还要带着外公回荀北,我们要回家。”他哭哑了声音,但依旧不想停,“外公说想吃娘做的小酥肉,若离一早就学会了……等,等我们回了荀北,若离便做给外公吃。”
“你……有心了。”
“岁旦将至,今年也要同外公一起守岁,外公还要给我们包饺子吃,郁大哥,萧大哥他们都在……好不好……”
“都依你,外公都依你。”
沈弘弼又说:“曾经有个臭小子,跪在我面前,他说,他说自己活着一天,便护你一天,就算他负了天下,也要你独活一世,外公应承他了,也帮你教训了,外公不求他什么,只望他……望他说道做到,即便他死,也要护你周全。”
“会的,外公。”上官明棠嘶喊着,“他会的,外公信他,若离也信他,我们要等他踏马归来,替我们护下万里河山,外公不可以睡,你要看着,你还要看到大虞的盛世,这一天会来,一定会来。”
“我中毒已深,怕是见不到明日的太阳了。你走,不可再留,他是皇嗣,正统皇嗣,去寻……寻他……”
上官明棠扶着他,让人仰躺在自己腿上,哭泣声越来越重,漫天大雪里,唯剩了两人孤寂的身影。
虞都的天好似是亮了一些,可映在上官明棠的眼里,却成了无边的晦暗。
他看向北边,是亮了,那是他的光,照亮的是他的家。
他知道,那光会无限蔓延,直至照亮整个大虞……
第92章
一场大雪, 一夜混战,大虞皇城染尽风霜。
那雕梁画栋的皇宫好似还是一片祥和,但谁都知道内里已被浊气腐蚀。
魏炎帝不仅未死, 还惩治了叛乱的人, 这是大家始料未及的。
颜如玉未曾想到, 他们计划了几年的局,终究败了,败给了看似废物实际确最狡猾的那个人。
上官明棠与晨风是携军功浩浩荡荡回朝来擒叛贼的, 即便魏炎帝不想认,可终究是几千禁卫军将他从大殿里救了出来。
承德大殿内,皇城朝堂上, 透着股冰冷的气息, 没人看得透紫微帝座上那人眸子里的深沉, 九五之尊的威严肃穆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唇角的尽染的鲜血未擦净, 魏炎帝就这样看着堂下跪着的人,眼底是道不尽的晦暗。
颜如玉还想再挣扎, 他不甘心, 怎么可能。
论才智, 谋略, 武功, 他样样不输人,不过就是想在这朝堂上争得一席之地,可偏偏就有人不想容他。
颜如玉从小地方走出来时发过誓,他是要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万众瞩目,“不为卿相,不复入卫。”
景帝在世时, 东方黎最受皇帝青睐,又是皇帝幼时的先生,地位不可撼动。可如今,东方黎已死,再也没有人能阻拦,此时便是绝佳的机会,只要能脱颖而出,便可以留下千古之名。
颜如玉心想着,他还不能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不论如何他都要争取,要活着,才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颜如玉面目狰狞地看向跪在一旁的上官明棠,嘴里的血气越来越重,他缓缓叩了头,默了片刻,才说:“皇上,微臣不想做无谓的争辩,若是您要怪罪,臣也受着,但今日有一席话不得不讲。”
他抬起头,看向魏炎帝,不紧不慢地说:“如今皇上左有禁卫军,右有上官将军的新兵,皇城内外是御林军,长秋监更是皇上身边最忠心的狗,那您可曾想过,若是禁卫军晨风,与上官明棠和萧逸等人沆瀣一气,那您在这皇城岂不是孤立无援。三名将领,数十万大军,到时听谁的,皇上登基匆匆,虎符未握手中,那是因为景帝早早把虎符予了东方月。如今他东方月不仅没死,还成了这次叛乱的主谋,他们一起密谋逼宫造反啊,皇上,醒醒吧,他们要杀的人是您啊。”
魏炎帝抬头,静静地望向堂下,目光满是鄙夷:“你可知你现在是将死之人,东窗事发还要再诬陷朕的臣子,你是觉得朕愚昧,还会觉得朕听信谗言?”
颜如玉看向端坐帝座上的人,忽然大笑了起来,“哈哈哈,谗言?到底谁的话真谁的话假,皇上还不能分辨吗?军将在外,不得命令不可回朝,这是人尽皆知的理,仅仅是一夜的功夫,他们又怎会知道皇城大乱,若不是早有预谋,又怎会来得如此快,皇上是天贵之命,得以从奸人手中活下来,那便是要您来惩这些乱臣贼子的,可如今却要奖赏,真是可笑,真是可笑至极啊皇上……”
他嘴角含着血,脸上是恐惧,是怨恨,还有愤恨。
颜如玉忽然起了身,慢慢走向殿外,大喊着,“圣上蒙心,大虞将亡啊,武德皇帝啊,你且看看,这就是你的好弟弟,魏姓皇朝的好儿郎,他要将这大虞皇朝拱手让人啊,你在天之灵,若是看到了,就唤醒他吧,微臣真是痛心疾首啊……”
侍卫上前将他捉住,他还在大喊着:“三大军将,兵权未在手中握,皇帝愚昧无知,总有一天要亡我大虞皇朝啊。弑君之名可以掩盖,这亡国之名去不掉的,去不掉。”
颜如玉推开束缚着他的侍卫,再次转身回来,漫不经心地看向端坐在帝座上的魏景善,呵笑着道:“如今的朝堂,就如同被乌云浓墨遮蔽了一般,不见一丝光亮。”
萧逸原本跪着,闻言忽然站起了身,“你他娘的还要狡辩,若不是你,侯爷他也不会……”
颜如玉双目含恨,满脸凶恶,“不会什么,他就该死,为老不尊,若不是他,这些人又怎会不召而归。是他沈弘弼,早已有谋逆之心,教唆自己的徒弟和外孙,他该死,且死不足惜。”
“你,我要杀了你,”萧逸大喊着,“你颠倒黑白,欺瞒圣上,与奸人勾结,想要我大虞沦陷,若不是你囚禁我师傅,又怎会有今日这场战争……”
“你休要狡辩,皇上……此人蛮横无理,是他统领的御林军放了叛贼入朝,也是他率御林军大肆进攻皇城,您可看清楚吧。”
“你……气死我了,我要杀了你。”
电光火石之间,萧逸已经拔了刀指向他,“我要你血债血偿,你们还我师傅性命。”
晨风眼疾手快,赶忙拉住人,上官明棠也瞪向他,示意不要再说下去。
双方各执一词,各说各有理。
沈凌白从混乱中抬起头来,看向魏炎帝,说道:“皇上,人已逝去,无从查证,说御林军为擒叛贼也好,说他们谋逆也罢,依臣之言,不如就功过相抵了。”
这一番话出口,震惊了所有人,也包括帝座上的魏炎帝。
霎时,朝堂上归于静谧。只剩粗喘的呼吸声。
魏炎帝抬眸看向堂下,微微一笑,冷声说道:“沈大人,这功过是非如何相抵啊,你且看看朕脸上的伤,如此看来,御林军确有谋逆,朕将自己的性命同众位大臣的命,都交给了萧都尉,怎么到头来他却叫人反了朕。”
魏炎帝唇色泛白,他长叹了一声,说:“若不是晨将军赶来的及时,朕的命怕是都要葬送在他们手里,口口声声说要护朕,说什么精忠报国,可到头来先反了的还是他们,你要朕功过相抵,沈大人,这可说得过去?”
“皇上,御林军受了奸人教唆,被蒙了心,这军是该整治的。可萧将军镇守皇城多年,从未有过谋逆之心,微臣觉得……”
“觉得什么……他都敢在朕面前拔刀,还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难道非要看到那刀架在朕脖子上,你才说他是谋逆。”
“皇上……”沈凌白还要说些什么,却看魏炎帝已经伸了手。
他做了禁止的手势,随后又说,“不必多说,来人,把两人都给朕押下去,听候处置,朕要亲自审。”
魏炎帝退下,朝臣散去,那朝堂上跪着只剩了上官明棠和晨风。
晨风过来扶他,却见他泪水已沾满脸颊,但那眼里确是看不见的深渊,含着滔天的恨意,不容他人窥探。
萧逸站起来拔刀的一刹那,是他想做的,但是如今还不可以,这恨要忍着,要等,等紫微帝座上不再是那人,等荀北山河收复那天,他要自己手刃仇人。
晨风扶着他慢慢走向殿外,大雪又落,烽火再起。
……
一连数日的大雪,将紫荆山所有的道路都封闭了。
幽州城内雪色茫茫,雾雨霏霏。
在这静谧又喧嚣地夜里,悄然而来的不只有暗卫和禁卫军,还有一个惊天的计划正在东方月胸中酝酿。
他们一路疾驰,没有直接去往幽州,而是向北去,最终停留在了幽州以北的河西走廊。
夜色已深,营帐中的灯火晦暗不明,东方月拿笔轻挑了下被烛泪淹没的火心,烛光又恍恍地亮了起来。
晚些时候,奴牙与夜羽掀帘,一同进了营帐。
“公子,”夜羽率先开了口,“暗卫与几千禁卫军已安排好了,今夜恐有大雪,天气严寒,便给公子拿了床被褥来。”
说完便看向奴牙。
奴牙抱着被褥就要往那硬榻上去,却被东方月喝住,“冬夜风寒,这临时搭建起来的营帐怕是防不了寒,被褥也是你们从自己营帐里腾出来的,不必予我,今日定是安睡不了。”
夜羽道:“公子不必忧心我二人,将士们也都安排好了,如今公子便是我们的主心骨,若是再病了,军中无将,士气必会大减,还是……”
“你既知我是军中将首,为何还不听令。”东方月怒道,“被褥带走,回营帐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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