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月沉吟了片刻,看着人道:“正是此症结所在。往年,一到冬日胡合部只会进犯抢食,而现在却能同我们大虞抗战数月,这里面若不是有人相助,我定是不信的。”
“公子的意思是我大虞有胡合部奸细?”夜羽心中一凛,又道,“若是早已有人混了进来,那岂这场战争岂不是很难。冬日严寒,中军还不知能否适应这紫荆山的气候,此战不宜长久,定要速战速决才行,我们要如何做才能找出这背后之手。”
东方月借着他的话思忖了片刻,修长的指节落在地图上,悠然道:“这里,我们所在之地便是源头。”
夜羽心中疑虑,看着他所指的地方,又抬眸看了他一眼,“公子是说河西走廊?”
“不错,”东方月从书案前起了身,缓步停在了碳火处,又继续道:“河西走廊以西便是西域各国,以北通往幽州城再到整个荀北。说的具体些,便是这一个河西走廊养了荀北之地。它不像黄沙小镇地处偏僻,恰恰落在了要塞之处。”
东方月回身继续道:“河西走廊以南通过安西都护府直达江南武陵之地。渊和十三年,我与若离在那处挖沟通渠并非只为汴、平两地水源灌溉,更为来日可以通过此渠将江南道的粮草直达河西走廊,再通荀马道运送至幽州城。整个河西走廊在这场战争里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若是我们了然,那必定还有人知晓。”
“若是公子早已做了打算,又为何迟迟不肯出手。”夜羽忽然发问。
“在等,”东方月又走回来,说,“看看是来自皇城的人,还是来自西北和江南之地的人。”
“公子的意思夜羽大概明了了,河西走廊既是要塞,又是富硕之地,那要往荀北运粮便一定会经过此处,所以我们才要在这里等他们出现?”
“不只如此,”东方月叹道:“去年赈济江南的粮食在这里。”
他回想起景帝死的的那日,说道:“爹曾说扣下一半赈灾粮,我想他该是为了起兵之用。那时颜如玉是爹的心腹,那爹死后除了颜如玉便再无他人知晓粮食的去处。若离曾说粮食会在这里,因为颜如玉那一年与这边来往频繁,我想他说的不假,并且也让人调查过。若是遗存在河西走廊的粮草给了胡合部,那你说我们这场战要怎么打,唯有解了后顾之忧我们才可以一战既定。”
夜羽突然说,“若按照公子所言,我们在此地不仅能捉了奸细,更能断了胡合部后方的粮草。”
东方月蓦地抬眸,眼中锋芒毕露,他说:“胡合部的后备粮我全要了。”
话尽,东方月袍袖一甩,又看向他:“话说,赶路以来从未问过你,你的手……”
夜羽上前一拜,缓缓道:“公子不必忧心,没了左手而已,夜羽右手还可以用,便不会成为公子的负累。”
“我何曾说过负累这种话,你这样是为了……”东方月话未说完,便听到奴牙在营帐外喊道,“公子……公子有一队人马向着此处来了,不知敌友,我们是否要备战?”
东方月起身,从容一笑,英挺的眉宇,透着无上的霸气,他看着人,才道:“不必惊慌,是自己人。”
他披了裘衣出了营帐,望向远处,只听马蹄声震耳欲聋,不肖一刻,已有万千兵马浩荡而来。
楚溪远远看见他便立即翻身下马,拜首道:“楚溪接了公子的话便连夜赶路,八千将士,全数到位,听候公子差遣。”
东方月仰首,深呼出一口气,说:“楚将军辛苦了。”
“哈哈哈,公子,公子,我也来了。”大胡子随后而来,他声音浑厚,不见其人已闻其声。
东方月笑说:“胡大哥这一路奔波,甚是辛苦,快快来营帐里坐。”
东方月迎了人进帐。
公子玉见是认识的,便也跟着进了去,帐外就剩了风情和奴牙两人。
奴牙轻瞥了她一眼,独自回营帐去了。
风情轻笑一声,追上她的步伐,悠悠道:“妹妹,你何必这般看我,昨夜一宿,我胳膊都被你压麻了,我又哪里抱怨过,这营帐里唯我二人是女子,如若还是不肯相互照应,怕是要被那些臭男人小瞧了去。”
奴牙回身看了她一眼,不悦道:“我与你不是同道中人。”
风情说:“我当然知道,你走正道,医者仁心,我走媚道,魅惑众生。一阳一邪,本就不该放一起。”
奴牙:“那你还不赶紧走。”
风情一步踏过,跃身而来,“我为何要走,这里是你的地方?他东方月都未曾赶我,你在这指手画脚做甚?”
“你……”奴牙被她激得已红了脸,话未言尽,已出掌而来。
“正要同你较量一番,我倒要看看,老秃头教了什么徒弟出来……”
奴牙一听,立马惊恐,她看向风情,问道:“你见过我师傅了?”
“打来再说。”风情道完,手臂相挡,抓着奴牙的手臂将人甩了出去。
奴牙稳步而落,心里疑惑,她为何看出我的出招,难道……
东方月等人还在营内议论纷纷,却不知帐外已打了起来。
“公子,之前你让我查的事情大概有些眉目了。”楚溪率先开了口,“我跟大胡子二人在河西走廊暗访数日,其中最多的便是从西域而来的商队,我们的商队也就数月一次,来往并不频繁。”
大胡子说:“对,感觉没什么嫌疑,但是有一个很奇怪,他们大多在河西走廊活动,但是一到荀马道铁定回。”
夜羽惊道:“果真是如公子所料,若是如此,那荀马道一定有接应之人,我们应该赶快通知郁将军才是。”
“不急,”东方月说,“再等一等,等那时,让郁尘来,这样就能知道幽州城里到底是谁在接应这批粮草了。”
楚溪说:“公子想要查清之处我觉得亦与公子府近年的变化有关。想来公子府的势力遍布大江南北,若不是他们,我想定不会有人能在我大虞做到这些,亦不会如此顺风顺水。”
东方月看着他,猛然想起之前在清河小镇之时,他便有话未曾出口。东方月忽而看向他问:“之前没来得及听你说起,今日便一道说了,爹让你在公子府,你到底发现了什么。”
楚溪看了一眼周围的人,觉得不好开口,便递了个眼神过去。
东方月说:“不必顾忌,他们来日都是要与你我共战疆场的人,正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相信此刻营帐中的所有人。”
楚溪深吸了一口气,娓娓道来。
“丞相救我一命,便将我安排进了公子府,但我在公子府十年之久,多少也查到了些什么。”楚溪说完抬头看了眼东方月。
东方月低头不语,让他继续说。
“公子府成立之初由武德帝,丞相东方黎,大将军上官羽掌管,武德帝死后便成了东方黎与上官羽,其实并非如此。”楚溪说,“公子府真正地掌舵人一直不是他三人,而是另有其人。”
东方月神色略惊,看着人问:“不是他们,还会是谁?”
“错了,所有人都猜错了,”楚溪轻声叹道,“是定远侯沈弘弼,公子可能不信,但事实就是如此。”
楚溪不紧不慢地说道:“武德帝时与定远侯不睦,才贬了他回江南,事实并非如此,也并非不睦,而是因为信任。定远侯沈弘弼一生赤胆忠诚,从未有二心,武德帝与他冲突为假,不睦为假,贬去江南才是真。公子设想一下,江南道幅员辽阔,若是不派人去镇守,那岂不是让边陲各国都存了心思。皇帝并非不将江南道放在眼里,而是在尝试,尝试江南道能否发展起来。所以,派去的人既不可以太过优异,更不可太过废物。这要派谁去,又是一大问题,东方黎位居相位,朝堂重臣,定然不能放走。上官羽朝廷重将,手握数十万兵权,荀北离虞都最近,可以看着人,若是将人放去江南道,那后果不堪设想。”
东方月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只有定远侯沈弘弼是最符合的。昔日朝廷重将,威名远扬,由他镇守江南道最合适不过,既不会让人疑心,更不会让人多虑。”
楚溪说:“没错,所以整个江南道乃至公子府,实际执掌之人只有定远侯一人。公子府的成立名义上是为不愿入仕之人寻得一好去处,可实际,是为了在江南拥兵自立门户,且是皇帝应允的。大胡子知道我们每日都在作何,文弱书生学的是治世谋略,侠义之人练的是刀谱剑法,若说只是为了兴趣,这自然是说不过去。”
“我想,武德帝之时早已想到了淮南王会谋杀景帝篡位,才不得已绕过所有人想了此法。公子未出现之时我们便已然知晓有皇嗣存在,这不是巧合,大家也不是因为有上官公子才愿意追随公子的,之前种种皆是试探,若是公子真是皇嗣,那我们便是与你共战的谋士与将士。”
“楚溪说得对,之前对公子态度不好大胡子先同你致歉,我们只是不确定到底哪个人才是皇嗣,是你还是上官公子,但唯一知道的是,现在上官明棠带着玉龙,我们便要听他的。”
楚溪说:“玉龙是令符,有令在,暗卫皆随。”
东方月说:“之前爹也曾说过,才无论如何都要取来玉龙给我。”
楚溪顿了顿又道:“侯爷之所以一直未说,我想还是因为公子府存了奸人,也未表露身份,但唯一可知的事,侯爷他与武德帝,景帝并非真的不睦。”
夜羽插了话,说,“若公子翊是奸细,那便好说了,他已死,再也不会有……”
夜羽话说到一半,才又警觉,“若是他已死,颜如玉又被困虞都,那在背后操纵的人又是谁,这根本说不通……”
东方月也抬了眸,眸色晦暗不明,说:“若是他一直知道我们的行迹,也知道我们所有的安排,或许真的有奸细混进来,那这个人说不定会站在我们之中……”
公子玉把刀插进土里,不开心地说道:“一点都不好玩……”
第95章
自那日从朝堂下来, 上官明棠便一病不起了。那是来自身心的双重伤害,他仿佛又置身在了紫荆山上,遍地尸骸, 大火燃尽, 周身的血腥气与烟火气混杂, 致他胃部一阵阵翻涌,厌恶感袭便全身。
上官明棠虚弱不堪,他想睁开眼睛看看清楚, 可再怎么努力眼前还是一片模糊。
他听到了沈弘弼的声音,一直在念叨着,“离儿, 他是正统皇嗣, 你不可再错信他人…”
“玉儿……他是你的债, 是上官家的债, 即便他有错,你也要护他, 要护着他……”
那是沈弘弼的呼喊, 是他最后未讲完的话……
上官明棠置身在火海里, 他看不清眼前的一切, 浑身是撕裂般的疼痛, 由心处蔓延。
最后他放弃了挣扎,就这样好了,安静地闭上眼睛,不去想,不去看。
那张清秀的脸被惨白代替,只那紧蹙的眉目依稀辨得清楚。
凤泠伺候在左右,不敢有丝毫闪失, 生怕一个不留心他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晨风住在别苑里,时不时便来看几眼。
“还未醒嘛?”他看向凤泠说。
凤泠回转了身子,泪眼朦胧,“身子一直都是时好时坏,药一直吃着,今日还未醒过。”
晨风叹了口气,又道:“别怕,不会有事,若离他心志坚韧,还未完成大业,不会就这样放手,况且若是他不筹策庙堂,东方月即便已胜,也不可能毫无险阻地登上皇位。大虞百姓恪守礼教,又信妖妄荒唐之言,若是能……”
“外公……”上官明棠呓语着。
晨风趴身过来,“醒了吗?”
凤泠看了一眼,摇了摇头。
“我们唤不行他,要等他自己从深渊里里抽身出来,再等一等他。”
晨风低咳了几声,从房里转身出来。
英诺坐在院落里的回廊上看他,却不见人往这处走。
英诺上前追着人,喊道:“你不用太过避讳我,一连数日,我也差不多摸准了你的脾气秉性,说起来我真的对你无恶意,我只是有些……”
难以启齿的话想问。
“只是什么……”晨风问。
他摸着自己后脑勺,颇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我只是……我就是。”
吞吞吐吐了半天,晨风也没等来他的回答,转身要走,却被英诺拽了回来,他看着晨风说:“我其实没有敌意,我就是想问如何跟人相处,因你看上去跟他差不多,一样的冷,一样的沉默寡言。”
晨风硬声道:“你什么意思?”
英诺眉目微敛,看着他说:“试探你的底线,你们这一类人的底线。”
晨风看出他眸子里的无法言喻,只好站在了一旁,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英诺将军,你又有何故事,不妨说来听听,我也好给你出谋划策。”
英诺尴尬地笑着,说:“之前听闻你也有师兄,便是想问,无亲缘关系,你又如何做到与你师兄相处的,凤泠说你们情同手足,所以特来讨教……”
“这便是你连日来纠缠我的理由?”
英诺收敛了眉峰,不太想说,顿了片刻,才勉强开口道,“听了你的故事又看了你的容貌,觉得你也是有趣之人,便也真心想与你们相交。”
晨风说:“那你便说来听听。”
英诺长吁了一口气,“坐。”
晨风不情不愿地坐在了他身侧。
“我们南越国传承血脉,正统地位永远高于一切,所以自小便会养成了目中无人,狂妄自大的脾气秉性,正室会远觉得高人一等。”英诺说着,竟也觉得有些可耻,声音都放低了一些。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晨风调侃道,“所以呢,你作为嫡系做了什么令人可恨地事情。”
86/108 首页 上一页 84 85 86 87 88 8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