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赵一真没有说什么前尘往事,只是惊讶地问他:“你怎么知道这么多?这些都是谁告诉你的?”
“有阵子身体不太好,跟着奶奶住的时候,她告诉我的。”
赵一真听到“身体不好”这样的字眼,心中立马紧张起来,他拉住赵容爽细细打量,担心地问:“是得了什么病?什么时候的事了?现在根治了没有?”
“不过就是些小打小闹的病,现在肯定根治了。”
赵容爽笑得不知是无奈还是嘲讽,这不怪赵一真大惊小怪——他们赵家的男人可没有不得病的,曾祖父是肺癌死的,爷爷是胃癌死的,赵千实目前没有查出癌症,但心脏病却是有的。至于赵一真,赵容爽听说他从小身子就弱,也是药罐子里泡大的。
他突然想到一个词来形容——不得善终。
“嗯,没事就好……”赵一真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颈部青筋可见,脸上也涨得通红。
赵容爽赶紧去给他倒一杯水,边帮他顺气,边问他:“大伯!你怎么了?”
“没事。”赵一真抖着手接过茶杯喝了一口水,说:“就是前段时间肺不舒服,就去医院做了个检查,原来是得了肺癌。”
赵一真还笑!他还笑!
“你……你怎么还笑……”
一阵又一阵的酸涩感来袭,赵容爽咬着牙,尽量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没事,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拿了药吃,现在也不疼。现在医疗技术都好了——我还记得你曾爷爷当时,可是疼得连地都下不了。”
“光吃药怎么好得起来!你要去住院啊!”
赵容爽噌地站起来,赵一真摆摆手,说:“小爽,你坐下。”
“我没有选错地方,我还担心你不在Y市,那我办这个画展不就没有意义了嘛!”
“毕竟你当初把这里说得那么好,我肯定是要来的。”赵容爽听赵一真的话,又重新坐下。
赵一真轻笑一声,从包里拿出一张卡来,他把卡送到赵容爽面前,“这是我这么多年以来的一点积蓄,我也没什么花钱的地方,也不会做投资,没想到这么多年竟然还攒到了这么多钱。你拿着吧,我把你当自己的儿子一样看待的。”
赵容爽才不要这些钱!他有些愤恨,这跟临死前交代遗言有什么区别!
“大伯,你说你把我当亲生儿子一样看待,那你怎么这么多年不闻不问?你这样跟我妈有什么区别?”
赵一真被他问住了,他好像真的不能说是把赵容爽当自己亲生儿子一样看待的……
赵一真叹一口气,说:“对不起啊小爽,是大伯没考虑到你的感受,但是你妈妈,你不该恨她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回忆杀,看看容哥是不是特别惨……
☆、纷纷纷纷
“你告诉我过去的事吧,我想知道——他总说是妈妈出轨在先,所以没有脸面再回来才选择净身出户,其实我并不相信。”
“过去的事啊……”赵一真深深地吸一口气,“我怎么讲呢?他们过去明明是相爱过的呀……”
“相爱”吗……
赵容爽皱眉,这个词怎么会用在这里呢?
“大伯,如果你知道什么,一定要告诉我,我不想自己一辈子都蒙在鼓里嫌错了人。”
他心里十分忐忑,真相如此诱人,但又常常伤人。
他听着赵一真缓缓和他讲述当年的事迹,时而瞪大了眼睛看赵一真,时而垂眸向下掩饰情绪。
“说起来,你爸爸确实是有些荒唐。他和你妈妈啊,因为一场赌局才在一起……”
“那时候我读高二,你爸爸读高一。后来我们学校转来了一个高一的女同学,那个人就是你妈妈。”
“她是走到哪里都万众瞩目的——你还记得你妈妈的样子吗?你把她的照片撕掉之后我还带你画了一幅她的肖像画,画你可没撕掉吧?”
“没有,我一直都带在身边呢……本来那些照片也不是我真心要撕的……”
“唉——”赵一真这位大画家的眼里突然变得浑浊不堪,也不怪他,毕竟人老了,连泪水都是浑浊的。
“小爽,这么多年你一定受了不少委屈……”
“大伯,你说什么呢!”赵容爽耸耸肩,笑道:“你可是知道我从小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种!再怎么样,也不会让自己受了委屈!”
但赵一真并不相信赵容爽的鬼话,那时候他亲眼看见赵容爽坐在大厅的地上,含泪把那些照片一张张撕碎,撕不动了就拿牙齿咬,咬不动了就拿剪刀剪……
他那时候才是个屁大点的小孩儿,就装得那么好,嘴里说的全是违心话。
他说:“这女人真可恶!他怎么配当妈妈!我的爸爸才是全世界最好的爸爸!”
当别的孩子还在唱“世上只有妈妈好”的时候,他不唱,他唱的是“世上只有爸爸好”。如果非得唱妈妈不可,那他就只会唱“世上只有妈妈坏”!
可是,这小屁孩费尽心思讨好的爸爸,又是做了多少畜生不如的事呢?
如果不是赵一真亲耳听到他一个人偷偷地唱“薇薇姑娘”,他就真信了这小子恨极了他母亲了!
这首童谣别人不会唱,幼儿园里也不会教——那还是他母亲随口唱出来哄他们姐弟俩睡觉的。
赵一真过去常常听她唱,她温柔地唱啊,她唱“在一个遥远静谧的小山庄,有一个乖巧美丽的小姑娘。她大大的眼睛像葡萄,还有红红的嘴巴像樱桃……别人问她叫什么,她说她是妈妈的薇薇姑娘……”
那时候,赵容爽还总拿薇薇姑娘和赵容清比,没少为此和赵容清吵架。
可是时间一晃啊,赵一真现在连歌词都记不全了。
赵一真擦了擦眼泪,干笑着,“唉,你知道的,人年纪大了,眼睛就总是会出眼泪。”
“我们刚刚讲到哪里了?”
“学校转来了一个女同学。”
“哦,那个女同学就是你妈妈啊!”赵一真回想起那个时候,脸上温柔地笑着,“她是个走到哪里都万众瞩目的,那时候我们学校有很多人追啊——有一次,我和你爸爸还有其他几个同学一起在操场上,刚好你妈妈也在。”
“那时候就有人说了,他就说你爸爸‘喂!赵千实!你不是总吹牛说自己是个万人迷吗?’那个人指着你妈妈,又说‘你要是能把那女的追来当女朋友,我们就信了你了!’但事实上,你爸爸当时已经有女朋友了。”
“可他还是要追你妈妈——你爸爸就是这样!幼稚到可笑!他从来不考虑自己的行为会给别人带来多大的伤害!”
“大伯!”赵容爽很紧张,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但他又无法问出口,只支支吾吾道:“你是不是……当时,你……”
但赵一真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坦然道:“是啊,我当时喜欢一个女孩……”
赵容爽猛然瞪大了眼睛,局促地看着赵一真。
赵一真笑着,浑浊的眼泪掉下来,他颤抖地说:“你爸爸可真不是个东西!他明明有女朋友了……”
“小爽,你知道那女孩有多好吗?”赵一真伸出一根手指头来,颤巍巍地放在眼前,“你妈妈第一好,她第二好——可是,她死了啊!还不到十八岁,死了……”
“别人眼里的宝贝,怎么到了你爸爸眼里就那么一文不值呢?对她是这样,对你妈妈也是这样!”
“小爽,你千万不要学你爸爸,他就是个疯子!疯子!”
疯子,在骂别人是个疯子。
但他说得对,赵千实就是一个疯子!
要不然,怎么会丢弃妻子到如此无情?要不然,怎么会众叛亲离到如此狼狈?
赵容爽早就知道的:爸爸不是好爸爸,但是妈妈真的是好妈妈吗?
“他跟别人打赌啊,如果他在一个月之内追到了你妈妈,就让他们和自己的女朋友分手……”
“为什么?”为什么要把感情当游戏!
“因为他追到了你妈妈,他就会和他的现女友分手。”
“如果他输了呢?”
“输了?”赵一真长舒一口气,他靠在椅子上,缓缓道:“输了就安分守己一辈子,专情一人,不再动那些花花肠子。”
“小爽,你知道吗?我过去,真希望他能赢啊……他赢了,我就可以,我……”赵一真又剧烈地咳起来,这一次,他直接咳到整个身子都匍匐在了地上,他拿拳头用力地锤在地板上,一下又一下,赵容爽拉都拉不住。
他肺部传来清晰的“呼噜”声,嘴里一边咳,一边说:“我也是畜生!我也是畜生!我悔啊!我真后悔帮你爸爸圆那些谎!我鬼迷心窍……帮他追你妈妈!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
“大伯!你先起来!不要这样!你的病经不起你这样折腾!”
赵容爽最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赵一真扶回到椅子上坐好。他看着赵一真颓丧的神情,对那些事情也害怕到失了兴趣,他扶住赵一真,劝解道:“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你现在应该好好养病,留个联系方式吧,我以后会常来看你。”
但赵一真摆摆手,他指着桌面上的那张卡,“把这个拿走,你以后有用。”
赵容爽是喜欢钱,但现在他那双眼睛却不敢看那张卡,他觉得耳朵有些发烫,牙关咬得紧紧的。最终,他拿过笔筒里的一支笔,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
“如果你想见我了,就打这个号码。”
盖上笔盖,赵容爽转身离开,赵一真在后面喊:“小爽!就算你现在不要,以后我的遗产也还是会留给你!”
赵容爽停住脚步,拳头在身侧握紧,嘴巴张张合合许久,愣是没吐出一个字来,终于,他沙哑着喉咙,说:“不会的,就算真的有那一天,也在三十年、四十年以后……”
赵容爽来见赵一真,早就做好了面对过去的准备,但他怎么也没想到,那段过去,竟然是这样的吗?
那女孩是怎么死的?殉情还是意外?
赵一真帮赵千实圆了什么谎?
赌局吗?谎言吗?
荒唐!荒唐!荒唐!
那我赵容爽和她赵容清都算些什么啊?
那两个人,真的存在过爱情吗?
简直荒唐!感情不是这样用来玩弄的!感情怎么可以用来玩弄啊……
赵容爽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路上,脚步虚浮,意识混沌,这感觉像在做梦。
是做梦吧?可这梦也太长了,要不然,怎么做了十几年还不醒?
“赵容爽!你怎么了?”
章若若还在展厅里等他,一见他出来,就立马追了出去。她本来是要追问赵一真的事情,但她看见赵容爽神情落寞,就没问了赵一真。
赵容爽不理她,径自走自己的路。清明总在下雨,章若若看他这样就一直跟在他身后,陪他一起淋雨,淋得久了,雨就越下越大,但赵容爽依旧没有要躲雨的意思,还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章若若跑上前去一把拉住他,吼道:“你说话啊!你现在这样算什么样子?哪里还有你赵容爽的风格!你是赵容爽你知不知道!赵容爽!”
赵容爽不走了,平时被他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现已被雨水淋得不成样子,但他也不管不顾,毫无形象的哭了出来,他问章若若:“你觉得赵容爽该是什么风格?我该是什么风格!”
章若若看他狼狈的样子,心里说不清楚是怜惜多一些还是失望多一些,她指着路边的广告牌——百鸟朝凤的、风过荷塘的,花花绿绿林林总总。
她大声喊着:“这样的!这样的!无论是哪样的,但总不是你现在这个样子的!赵容爽!你这样凭什么做泽哥的好兄弟?你自己堕落成这样,你拿什么和他称兄道弟!”
泽文啊……
泽文!泽文泽文泽文!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和他当兄弟了!我不要和他当兄弟!可是我怕自己做错了!变得和他们一样……”变得和他爸爸妈妈一样,成了玩弄感情的混蛋!
赵容爽双手捂住脸蹲在路边哭,他从没有一次哭得这样肆无忌惮、这样酣畅淋漓过,仿佛这一次,他就哭尽了前十年憋回去的眼泪。
“赵容爽,人都是会经历挫折的……”章若若在他前面蹲下,一只手在她的发间摸索,然后慢慢地,揭开了她自己不为人知的面目——她左半边的脑袋根本就没有头发!非但没有,那里还被丑陋的疤痕覆盖!
丑!
令人恐惧!
“你……”赵容爽瞪大了眼睛,满心的难以置信!
但章若若又迅速把假发盖上去,遮住了那块丑陋的疤痕,她忍着痛,声音不住地颤抖,她告诉赵容爽:“所以你看到了吗?不管经历什么样挫折,都会过去的……我们活着,就是要坚强,不要自暴自弃——泽哥不会想看到你这个样子的。”
我们活着,就是要坚强,不要自暴自弃……
赵容爽听着这话从一个这样光鲜亮丽的女孩口中说出来,他才明白——原来这世上,不是只有他赵容爽一个人受苦受累的……
所以,他凭什么觉得委屈?又凭什么觉得不公?
37/69 首页 上一页 35 36 37 38 39 4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