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是更是不会上前自找没趣,只是钻心之疼一直难以消除,他最后再看了一眼冉娘,躬身拜了一下,便离去了。
而此时,文通呆滞的眼神突然转动了一下,然后往冉娘手里蹭了蹭,撒娇的说:“我知道都是他害的你,我不会放过他的……”
暮色将至,堂中渐渐只剩下文通一个人,空空落落的,文通不知所云的哼着曲儿,像是哄棺木里的人睡觉一般。
却倏忽从他袖口掉落了一张竹签。
上写着:三世因果,循环不失。
这是他方才从冉娘袖口找到的。
傻姑娘,夏末了,河水也很冷的。
文通仰着头落泪,他面前仿佛出现了个柔弱女子,拿着一张纸条惊恐万分的模样,那是他最疼惜的人啊……
怎会有这么恶毒的签语。
三世因果,循环不失。
善恶之报,如影随形
他的傻姑娘平日连几文钱都不舍得花,怎么会突然用五十两去解签……
文通光是想想便心如刀割。
你怕什么……
要报应也是报应到我头上啊!!!
你为何要抛下我,傻姑娘,因果报应也是挡的了的吗?
他明明昨日才以为得到了救赎,他的冉娘终于喜欢他了,他害落榜的阿查子也被他找回来了,一切都还会好起来的……
他拉着冉娘的手痛哭流涕,“为什么……为什么命好的人,死了还能重生……为什么命苦的人好不容易得到了……偏偏都是失去……”
文通指天大骂“天、苍天、你无眼!!!你若有眼,为何不冲着我来!”
轰隆,墨色的天突然被紫色惊雷撕裂,然后狂风暴雨袭来,像是要淹了这座城般的猛烈。
阵阵惊雷丝毫不停歇,那紫白色的光照在文通脸上,照的他从怨怼到愤怒到——恨。
他放下了冉娘的手,合上了棺盖,他沿着棺木走了一圈,贴着棺盖吻了一口,“该死的人不是你,是他。”
他语气渐冷,“既然天不公,我便替天行道。”
屋外的雨愈来愈大了,那雨水蓄的都淹近了堂内,淹没了文通半截缎面靴子。
他看了眼,大步向风雨里走去。
……
沈是胸口疼的睡不着,在床榻上四处打滚,那雷声又吵,轰隆隆的响个不停,教人心烦不已。
又是一道惊雷落下,他忽然感觉了雨水,怎么漏雨了么,他睁着湿漉漉的眼看去……
原是侯爷推了门,被风卷进来一阵夏……不对,立秋了,是一阵秋雨,凉飕飕的,抚摸过他的疼痛。
沈是佯装无事的起了身,只是动作很缓,每动一下被抽着一次胸口的疼,“今夜如此大风雨,侯爷匆匆而来,是有急事吗?”
“你不舒服?”柳长泽合门问。
“没有,雷打的心烦罢了。”尽管一路过来玉轿金伞的,柳长泽浑身仍是湿了一半,沈是拉开了竹林七君图柜的门,从里头挑了件自己最宽大的衣物,干巾和一件云青色的外氅,“侯爷若不介意,不如先换一下?”
柳长泽瞟了眼,却没有换,他说:“秋狝改冬狩了?”
“侯爷怎知……”沈是心头一跳,今日紫宸殿只有他、吕安、圣上三人,难道吕安是……
“我若要查,世上没有查不出的事。”柳长泽眸深似海的看了他一眼。
听此言,沈是反而放下了心,他笑道:“侯爷若查好了,今夜又为何寻我?”
柳长泽眉头下压了些。
沈是识时务的说:“确有此事。”
“愚蠢。”柳长泽厉色道:“付家军调兵半数支援西南,且主将负伤,正值最薄弱之际,你手持他贪佞铁证,却不趁秋狝之礼一举拿下,反而要等他满胜归来,全然无敌手之日吗!”
沈是胸口骤疼,后面半句已经听不清了,微弱说:“此乃圣上之意……”
柳长泽愤然无言,鬓上的雨水顺着他脸颊划过,身上一片深一片浅的,看的沈是像似湿在了自己身上般。
沈是无所顾忌的走到了侯爷身边,一手拿起了案上干巾,试图替他擦去风雨。
柳长泽本欲喊他停下,却见沈是捏着干巾尾部的手一直在抖着,他慢了一秒,再开口时,沈是已将绵软干燥的白巾轻轻的罩在了他头上……
像团白云一样,恰好遮住他视线的一半,也恰好遮住视线中沈是的脸……
柳长泽连呼吸都不敢重一下。
他静默的看着眼前的一双脚,轻踏着桐木制的木屐,脚步虚浮,微微带晃,偏又似强逼着自己维持着那一线仪姿,每一步都不敢随意……
像一个病重的人。
柳长泽抓住了沈是的手。
纵然饮鸩止渴,他也甘之如饴。
“侯爷莫急,圣上此行不无道理……”
柳长泽忽然如烫到般松开了沈是的手,他方才竟有令人唾弃之思……
柳长泽不禁拿出了对阵千军万马的防备劲头来。
沈是只当他是潜意识抵触别人靠近,见他放手,便将干巾扯下一些,天光乍明。
柳长泽眼睫颤抖,沉邃的眼底流露出一丝不明的失望。
“猛虎断肢,只会更加防备,连侯爷亦觉秋狝有危,更何况是伤者本尊……”沈是温柔细致的替他擦着每一缕发丝,但他手因疼痛颤抖,屡屡触碰到柳长泽的脖子、侧脸、耳后,如蜻蜓点水一般。直到一滴豆大的雨珠,逃过干巾的吸附,落在柳长泽的衣口上。
柳长泽起身拽下了半湿的白巾丢至一旁,冷峻看着沈是说:“论及混淆视听,沈大人实乃当今无愧第一人。”
“下官句句出自肺腑。”
“依你所言,冬狩之事便是故意做给付柳两家看的,以表退让之心,使其放松警惕。可是沈大人,困兽尚且难敌,惊弓之鹰便易吗?”
柳长泽陡然高声,“还是沈大人早有准备,却不肯示人。”
“孟洋曾有伪账本先例,侯爷便能保证眼下这本是真的吗?”
沈是无奈叹了口气,侯爷再不走,他便要疼晕过去了,只好求饶的透露道:“况且萧家军不会输,据臣所知,萧将军驱逐倭寇之日,曾上过一封密奏,里头提到一水陆皆宜、变化莫测的拳法,名为‘敬云拳’。”
“敬云拳?”柳长泽心中大恸,手握成拳。
张敬云,那是他外祖父的名字,而今却被他祸害成这般……
沈是点头。
柳长泽难过之余,却品出不对,他隐隐觉得有什么正要浮出水面……
便见沈是突然吐出一口血。
柳长泽完全将此事抛之脑后,连忙抓过案上云青色大氅裹住沈是,朝外唤起太医来。
第133章 大捷
沈是擦着嘴上的血迹,松了口气,原主关键时候还是挺靠谱的。
起码眼下柳长泽没心思追问他什么了。
逃过一劫。
阿良好说歹说,孔太医才将他手中捧上的一藤九生灵芝接过,瘪着嘴,吹着胡子去了沈府。
沈是安然伸手让孔太医号脉,他虽一直病恹恹的躺着,但实不相瞒,自那一口血吐出后,他已是通体顺畅,一点异样都无了。
柳长泽问:“他因何呕血?”
沈是老僧入定,想着定如上次一般查不出什么。
没想到孔太医一脸凝重的说:“沈大人悲痛过度,伤及五脏,可是经历了什么生离死别之事?”
沈是:“……”
柳长泽冷哼一声,“沈大人可真是个情种!”
遂摔门而去。
孔太医:“……侯爷这是怎么了?”
沈是讪讪的说:“没……没什么……”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劫注定是逃不过了。
……
雨声渐歇,国子监学堂里,应长望点了一支微弱的灯火。
他坐在床榻,抬起竹枕,从底下取出一张皱成一团的宣纸,他将宣纸理平压顺,仔仔细细对着里头的人像瞧了几遍。
自从那日对此画生疑后,他便一直暗中观察沈是,但不是隔得太远,便是匆匆一瞥,而今日他却近距离的看了沈是整整一天……
这画中人果然不是沈是。
他久违的笑了一下,心里却更苦了。
应长望发了一会呆,然后拿着宣纸移到了烛火上,快要烧着的时候,挪了开来。
一路赴京,不是没见过更加秉直高洁的君子,不是没见过容貌才学无双之士,他摸过很多人的脸,软的、滑的、吹弹可破的,应有尽有,只是再没有人动一动弯弯的浓眉,便教他宁愿挨棍百杖,挂在校场晒上七日……
他恨自己愚蠢,教这样的人骗了去,骗的军情四泄,害了父亲之命。又怒自己不争气,时至今日,还为他随手一笔虚情,抓耳挠腮的猜测不已。
“你最好不要返京。”
应长望将画像塞至胸口,合衣而眠。
……
一场秋雨连下了十日。
文通守完七日灵,便又如常的混迹于酒桌之间,连柳安民都暗下思忖,这人也真是官大了没心肝,槽糠之妻尸骨未寒便出来寻欢作乐,也不怕夜里撞到鬼。
但腹诽归腹诽,右手还是勾着文通的肩膀,左手递了杯酒去,“文大人,来了醉仙楼,只顾着吃有什么意思,来喝酒,喝酒!”
不过短短两三日,文通便已和国子监的酒囊饭袋监生们打成了一片,他又能喝又有才华,讲起乐事秘闻来,比最好的说书先生都有趣,赢得所有学子的爱戴。
文通笑着打趣说:“你们不是总寻我问千杯不倒的秘诀么?今日先生就教给你们!”
众人竖起耳朵。
“腹内空荡,如何承汪洋,且垫胃筑堤,不怕海浪肆虐!”
一片嘘声。
“不信?”文通端起一坛酒,站正直说,“若今日有人能饮过我,明日礼学篇测便点一甲,若输了,便全文背诵于我,诸君敢否一试?”
所谓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学业差的总有一个考好名次的梦想,更何况还是国子监的一甲,纵然深知文大人酒量超群,在座满脑肥肠的纨绔,仍是纷纷蠢蠢欲动起来。
“长望,你为何不去?”
“文大人酒量好,我等你们再灌一些。”
那人锤了一下应长望胸口,“数你最会想,左右我也是喝不过的,先去凑个热闹!”
应长望却悄悄换了一坛清水入酒壶,趁着文通空壶之际,递上清水壶于他,“敢情先生赐教。”
文通一饮,目中又对他多了感激之色。
聪明不难,机灵少见,文通喜欢这样抓住一切机遇的年轻人,像看到自己的影子一般。
应长望:“学生服输。”
文通哈哈大笑,一番车轮战的攻势下来,竟没有人打败他,文通摇头,这些纨绔实是做纨绔都不够地道。
有杂役进来上菜,多看了文通两眼。
邻室听着喧闹非凡的柳弥说:“文大人之前还苦闷不已,怎爱妻亡了,反而故意示好起来?”
柳元宣摸了下仙风道骨的胡须,“人嘛,都是失去后才懂得珍惜,于他而言,官位是他唯一能抓住的东西了,怎能不卖力一些。”
柳弥夹了颗花生米,嚼尽后方道:“宣榜之事,换个人做主考官便是。父亲为何如此赏识他,竟连吕公公都不惜动用?”
“换人容易,大器难觅。”柳元宣说:“国子监受清流掌控多年,固若金汤,而此人竟凭一己之力稳坐祭酒之位,且如鱼得水,未受任何排挤,其交朋之远阔,心思之缜密,难以衡量。若能得他襄助,日后烦心事能少上许多……”
柳弥却摇头,“他薄才有几分,但心量不宽。儿倒以为大理寺沈少卿是个人物,且有投诚之意,父亲缘何不考虑他?”
邻室已有人喝至浓时,击杯奏乐起来……
“你若见过侯爷为新政走火入魔的样子,便不会用他的人。”
“何意?”
“新政初始,侯爷亲巡各知府,访查压榨剥削之事,所杀酷吏不下千人,威慑四海。以此鹰眼铁腕都辨识不出来沈少卿二心,还被他牢中传信,令人匪夷所思……”柳元宣饮了口茶,“便算沈是城府极深,瞒天过海,但为何那日你赶至牢中,东窗事发,扫帚尽断,而侯爷却容他安好至今……”
柳弥打岔道:“不是因为侯爷喜欢他?”
柳元宣笑道:“侯爷被先太傅教傻了,一心只有大齐社稷,他如今为了削柳家之势,连萧将军都下得了手,你当他会把一个相识不到两年的人放在眼里?”
“父亲是指侯爷动不了沈少卿?”柳弥愣了下,一只手指了指天,“若连侯爷都动不了……那岂不是……那一位的人?”
柳元宣不语,给他夹了一块翡翠红豆糕。
柳弥疑惑道:“既然是那位的人,为何让孟夫人救付将军,又助我们洗清嫌疑……”
柳元宣想不出好的解释,摇了摇头,“我原有一些猜测,但他与圣上商议秋狝改冬狩,便开始愈发不懂他了……”
“所以此人,不是我们能掌控的。”
柳弥听得此话,失神了一会,欣羡的想到,自己会否有一日能成为父亲口中不能掌控的人。
柳元宣没为沈是费几分心,毕竟他们现下如日中天,连圣上的折子都要过他的手,他怕什么!再说了就算为难之际,他也有力挽狂澜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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