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已是强弩之末的人根本斗不起来, 只能菜鸡互啄。
司律像是释然了,突然收了藤蔓,不愿在死前也闹得那么难看,他仰着头, 任胸前血淌着, 最后腰部失力,颓然仰躺在了流川谷干燥粗粝的沙土上。
解嶙横着跨步,不着痕迹地离天征远了些。
司律轻缓道:“空山他无能、优柔寡断,他以为他能掌控一切, 但他不知道, 决定权从来都是掌握在强者的手里……他想救我的……我知道,但就是因为他的无能,他才把什么都丢了,高不成低不就,可悲……”
解嶙静静地看着他, 似乎是在无声嘲笑。
司律习惯了解嶙的这种眼神, 他呼吸越来越弱了,攒足了力气道:“我临死之前, 说的话你不一定能信, 但我必须要说……你小心些七星殿, 至于佛池金莲——我也不知道在哪了。”
解嶙注视着他。
“还有,我来之前, 遇到了个玲珑骨,”司律转头看他,“没死,他自己跑了,那是你的人吧,真是没想到,津川竟然还有玲珑骨活着。”
解嶙呼吸一滞,警惕地注视着他。
司律剧烈地咳了起来,咳到最后,他自己没了力气,血沫子淌在嘴角,他身体一耸一耸的,濒死之际,他竟扯出一个狰狞的笑容:“不过,我死了,你们也别想好过。”
他嚣张的笑声回荡在腥味的风里,良久,他笑声停了。
司律死了。
连尸首都没剩下,气绝之后,化成了一滩脓水,渗进了干燥的砂砾里。
司律罪大恶极,吸丹术之所以被列为禁术,不光因为它是残害妖物的一种术法,更因为它会对施术者本身造成反噬,吸丹术使用得越多,反噬越厉害,皮肉溃烂都算是轻的。
像司律这样死后连尸骨都没有留下的,定是不知杀害了多少妖类,夺了他们的妖丹。
解嶙冷笑一声:“不值得同情。”
司律一死,解嶙再也撑不住,精神一旦放松,眩晕感立即袭来,他站不住,摇摇晃晃地蹲坐在地,他想用万象撑住身体,可万象太薄,竖着直接刺入了地面,解嶙不但没有稳住身体,还被万象带得险些跪趴在地上。
反倒是天征,司律一死,封着浩海宸星的力量消失,在缓缓恢复着。
解嶙心头郁结,低头呕出一口血来,他擦拭着嘴角,看着缓缓走来的天征,面如寒霜。
天征身影冰冷高大,他逆着阳光向解嶙走来,解嶙余光望着他,有一瞬间的恍惚。
天征向他伸手:“站得起来吗?”
解嶙侧过头去,故意留给天征一个背影,他借着万象,不认输似的拼命站了起来。
天征缓缓收回手,动作轻慢,似乎有点落寞。
天征道:“我们出不去了。”
解嶙头晕目眩,极力保持着神智清明,他现在听见天征说话就是下意识拧眉:“怎么出不去?”
他将万象当拐杖用,艰难地向前挪着步子,但还未走几步,像是突然碰到了阻碍一样,再难往前一步。
解嶙阴沉着脸色,用剑尖朝前一指,他剑尖集中处似被惊扰的湖水,周遭景色忽然如万花筒一般支离破碎,解嶙收回剑,脸色难看极了。
司律颂念佛音,把他们两个关进了罪佛乡。
周遭景色迅速变化,翻天覆地,解嶙没有心理准备,一瞬之间闭上了眼睛不再看,不太高兴得起来。
罪佛乡是个很棘手的东西,这意味着他要与天征强制捆绑起来,共同想办法破局。
解嶙现在根本不愿意与天征有任何交流。他硬接了太多抑制符,当时不觉,现在竟是自食苦果。一点灵力都用不出来,脑袋还钻心地疼,恐怕一会神智都要不清醒了。
他缓缓坐下,想先调整一下身体状态。
天征轻轻走过来,半蹲在解嶙面前,金色的眼珠对准了他,轻声喊:“解嶙。”
解嶙喉结动了动:“滚。”
天征不觉,他试探性地又向前了一些,见解嶙没有反应,他又道:“解嶙,我无意害你,你相信吗?”
解嶙眼前阵阵发黑,下意识地就将万象横在他们两个之间:“不相信。”
天征嘴拙,上辈子的那些事,他根本不知该如何给解嶙解释清楚,他曾尝试过告知解嶙,只是事关天机,解嶙与他又逃开天道的眼睛重生回九千年前,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天道都盯得紧。
但凡他想吐露一些解嶙身死的真正原因或者是他们两人重生的原因,天道就会封住他的喉咙,让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天道,就是制约他们这些重生者的东西。
天征笨拙地重复:“我无意害你……”
解嶙忍着刺痛的头颅,缓慢而绝情地说:“还真对不住,你说的那些,我一个字都不信。”
天征有点头疼,他抿紧嘴唇,挥手便在地面熟练地画下一个阵。
解嶙看见了,立刻用万象抹花了它。
天征愕然,动作停滞,不解地抬头看他。
解嶙垂着眼皮,动也不动:“心魔血誓这种东西,如果你我貌合神离,没用。”
“……”天征觉得有些难办,“解嶙,你决定与我不共戴天我不逼你,那我们先暂时结盟可以吗,如果要从这里出去,我们两个必须要合作。”
天征一语戳中解嶙死穴,他太了解解嶙了。
解嶙缓缓抬头看他:“你知道罪佛乡?”
天征垂眸:“有所耳闻,而且我还知道,你我被同时关了进来,则要全都出去才算破局。”
解嶙看着天征胸有成竹的模样,深吸一口气,牙疼似的咧嘴。
天征确实没说错。阿弥天有很多惩罚弟子的方式,罪佛乡就是其中的一种。两千年前,辞云身死之时,心存怨念,怨气凝结成罪佛乡,成了惩罚有罪弟子的一种手段。被关进罪佛乡的弟子一般都是罪孽深重的,他们在里面会遇到什么都是未知的,能不能出来,就要看他们自己的造化。
而司律这般用来困住人的,定是经过加工改造过的,比原汁原味的罪佛乡还要厉害。
看来司律临死前,还摆了他们一道。
解嶙握剑看他:“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天征:“我很清楚。”
他想他们两个合作,他想解嶙不再对他戒备。
周遭已经扭曲了的景色不再变化,解嶙瞳孔一缩,扫视四周一眼,发现他们已经不在流川谷之内了,而是到了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
青山如黛,绿水环绕,白云生在山巅之上,天蓝得不真实。远处炊烟袅袅,山的深处有人家,小路蜿蜒,道路两旁种着不高也不粗的小槐树。
解嶙眯着眼看那座不高的山,喉结微动,下意识地就问天征:“这是哪?”
天征头脑清醒:“罪佛乡里。”
解嶙觉得自己的大脑迷茫了一瞬,眨了几下眼睛,恍惚记起自己是很喜欢这种地方的。
这辈子他甚至想独善其身,到时候就找这样的一隅,简单而悠闲地生活。
他向远处望了望,艰难地站起身,朝前面扬起下巴:“走。”
天征看着他,没多说话,跟在解嶙身后走了。
但解嶙身体本就是亏空的,又超负荷赶路,与司律斗了一场,还不要命地接了那么多抑制符,而且顶着抑制符用灵力,他的身体根本经不起这种折腾,没走几步,毫无预兆地,就倒下了。
天征心中一紧,迅速接住解嶙的身体。
解嶙已经昏过去了,他眉头紧皱着,眼睫一直不安地抖动着,似乎在做噩梦。
天征静静地端详着解嶙的脸,嘴唇紧抿着,忽然想起解嶙这段时间对他的冷漠与猜忌,甚至还将他晾在一边,“宠幸”起了那个杀气四溢的万象。
天征看着解嶙冷白的脸颊,抿紧嘴唇,目光又游到他的脖颈上,良久,低下头,惩罚性地在他的脖颈上咬了一口。
神剑咬人,以示惩罚。
-
解嶙昏昏沉沉地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小床上,身上已经被换成了农家的粗布麻衣,料子不太好,但干净,还有些淡淡的香味。
解嶙头脑昏沉,下意识地喊天征,天征正站在一旁,听见他在喊自己,微微诧异。
天征走过去,与解嶙保持着距离,俯身看他:“怎么?”
解嶙揉着发沉的脑袋,总觉得自己忘了许多东西,他拧着眉,问道:“我们这是在哪?”
天征目光陡然犀利,他仔细打量着解嶙,忽然冷静不下来了,他嗓音有些发颤:“你不记得了?”
解嶙抬头,觉得天征激动成这样有些新鲜,嘴角微勾:“我不记得什么?我们昨天不刚刚把玄卫送去流川谷吗……难道这里不是帝王台了?”
天征的心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捶了一下。
解嶙的记忆停留在了他们两人在帝王台的时候,那时候万象还没出现,解嶙还不知道天征也是重生的,更是没有在他们两人之间产生隔阂。
天征手背到身后,板着脸,一脚把立在床边的万象踢远了。
解嶙听见突然响起的叮呤咣啷的声音,好奇问道:“什么声音?”
天征嘴角有了个笑的形状:“外面大娘在烧火,不小心弄掉了什么东西吧。”
解嶙“哦”了一声,一点都没有怀疑。
第35章 原罪之乡(二)
解嶙总觉得脑袋里面钝痛, 身体也疲软得不行,他迷迷糊糊觉得现在的情况不太对劲,但他若是仔细想却想不出来什么头绪, 他低嘶一声,天征立即凑上来, 询问:“哪里不舒服吗?”
解嶙抬头,看着天征眼里满含的关切,想了想,将原本想要如实说出来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吐出两个字:“没事。”
天征直盯着他, 盯得解嶙有些发毛,他撑着身体坐起来,转了转肩膀:“真没事——我们这是在哪?”
天征似乎放弃了,他坐到解嶙身边, 看着解嶙脖颈上被他咬出来的淡红, 轻声说道:“我们在去流川谷的路上遇到了司律,他用了些手段将我们困住,你受伤了,记忆也有点损伤,我找到一家村户借住, 这是个比较安静的地方, 你养养伤。”
解嶙静静听着天征在说,仔细在脑海里搜刮细节, 发现没有一点能和天征说的对上。
他半信半疑:“司律不是已经被帝君杀死了?”
天征言简意赅:“他被人救走的, 没死成, 但他现在已经死了。”
解嶙疑惑地用手指指着自己:“我杀死的?”
天征:“对。”
“那我们要不要现在赶快上路,去无悲天找帝君……”解嶙忽然停住不说了。
天征看着他:“去无悲天干什么?”
解嶙酝酿着话, 说道:“帝君给我炼了一个杀伐之器,我得去取。”
听解嶙说完,天征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来。
解嶙确实一个关于杀伐之器是一把剑的字都没有说。
两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之中,解嶙头脑昏沉反应迟钝,跟不上天征的思路,他僵坐在床上,正想让天征扶他下床,忽然被一阵敲门声给打断了。
“两位公子,饭做好了,要不要先填饱肚子?肚子填饱了才能讲养身体的事,”大娘十分热情,“两位公子有忌口吗,我先帮你们盛上了。”
天征转头:“我们马上就来,不用麻烦。”
大娘心叹公子真是人长得好又懂礼貌。
天征扶着解嶙缓缓出了门,大娘眼睛明显亮了一瞬,她笑得见牙不见眼:“嚯,两位都是标致的人儿,你们俩是兄弟?”
天征飞快接过话茬:“对。”
解嶙侧头瞥他一眼,想了想,似乎也找不出更加合适的形容词,便没拆穿天征。
大娘盯着天征扶着解嶙的手看了一会,释怀道:“你们兄弟关系可真好。”
解嶙轻笑两声,天征握着解嶙的手更紧了。
彼此之间不再过多寒暄,他们两人上桌吃饭,吃完后天征送解嶙回屋,他帮着大娘收拾餐桌。
解嶙靠坐在床头,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风景,他总觉得这里不太对劲。
窗外正值早秋,天高云淡,高树参天,碧绿数波一望无际,夹着远处清晰的山巅轮廓,邻里和睦,民风淳善,是解嶙梦里的样子。
但是这一切,太美好了,美好得有些假。
解嶙摩挲着下巴,总觉得自己似乎是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他正皱眉思索着,天征帮完忙,推门便入。
解嶙抬头看他:“你倒是勤快。”
天征看见解嶙眉头未散的“川”字,问道:“在想什么?”
解嶙轻轻摇头,不答反问:“我们什么时候离开这里?”
天征眼中精光一闪而逝:“等你伤好。”
解嶙“哦”了一声,没再多说别的。
山上要凉一些,入夜时,大娘好心怕他们俩受不了山上夜里的凉,替他们俩端来了一小壶热好的酒。
待大娘出去,解嶙与天征两人对望一眼,同时在唇边荡出笑意。
解嶙喝不了酒,一口就倒。
天征拿出精致的小白瓷酒盅,为解嶙倒上一半的酒,递到他面前:“试试?”
解嶙摇头,他本性畏酒,虽这些酒对他的人形没什么影响,但若是醉了,那也是极丢人的。
天征一口抿下一盅热酒,辛辣淌过喉间,却勾上来心底的几分酸。
解嶙来不及制止,只能默默看着天征,颇为苍白地补上一句:“你慢点喝……”
他从来不知道天征还能喝酒,剑灵难道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吗。
天征又将一盅热酒一饮而尽,烛光落进他的眼底,他偏头睨着解嶙:“今夜只有你我,不必担心有人打扰。”
他说这话时,神态间有了挑衅的意味。
解嶙见天征喝得如此痛快,正心痒难耐,像是有个小爪子在心里一下一下地挠似的,又哪受得了天征的挑衅,终于——他向天征伸出了罪恶的爪子:“给我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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