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嶙将酒盅拿在手里,轻轻与天征碰了一下,清脆的声音响起,天征顿时有些恍惚。
眼前景色忽然变成了一片艳红。
大红罗纱做成双层斗帐,喜烛长燃,喜床四角吊有香囊,被单床褥都是上等的丝绸,红得扎眼。
天征眉头紧拧,轻轻抬起手中的酒盅。
解嶙已经喝下微凉的半盅酒,眼角有点发红,他晕晕乎乎地将酒盅伸到天征面前,示意他再给他倒满。
天征仔细端详着眼前的人,大红喜服,冷白皮肤,眼角生着醉后的媚意与娇色,五官的排布恰到好处,每看一眼,天征都贪婪地想再多看一眼。
天征心生一计:“解嶙,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给你再倒上。”
解嶙不耐烦地看他:“干什么?”
“我们玩个游戏,你答应我……”天征将解嶙的胳膊弯折过来,与自己的胳膊肘交叉重叠在一起,他眼中含着淡淡的笑意,“我们这样喝。”
解嶙觉得这样喝很新奇,立即答应:“这有何难,那你快给我倒上。”
天征阴谋得逞,意义不明地笑了一声,紧勾着解嶙的胳膊,将手中的酒喝了干净。
解嶙好像与天征较量一样,见天征全都喝了进去,他毫不示弱,也一口饮尽。结果他一口呛住,脸都憋红了,咳了半天,才捋顺了气,捂着心口:“真难喝。”
天征没忍住,轻扬唇角,笑出了声。
解嶙似乎已经醉了,他忽然坐直身体,一脸严肃地盯着天征。
天征敛了笑意,被他盯得发毛,半晌,解嶙眯起眼睛,笑嘻嘻的:“好俊的人啊。”
他边说着,边曲起手指刮蹭着天征冰凉的脸颊。
天征:“……”
天征忽然觉得这氛围暧昧极了,他极力克制着,抬手抓住自己颊侧冰凉的手:“解嶙,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解嶙脸颊酡红:“我当然知道——我在夸你漂亮。”
天征攥着解嶙的手加了些力气:“解嶙,你醉了。”
解嶙觉得有点热,他抬手扇着风,嘴巴抿着,也忘了收回天征手掌中自己的手:“是啊,你说得对,我醉了。”
天征觉得此刻的解嶙实在乖极了,他凑上前去,轻轻啄了一口解嶙滚烫的脸颊。
解嶙忽然觉出不对劲,警惕地向后仰头,拼命睁大了眼睛瞪他。
天征神色淡淡,以不变应万变。
解嶙又眯起眼睛:“我醉了,是你非让我喝的酒。”
天征:“……”
解嶙忽然就没了力气,没骨头一样往前栽倒,正好斜靠在了天征身上,喃喃低语:“王八蛋……”
天征:“……”还骂上人了。
天征看着解嶙绯红的耳朵,心猿意马,低下头来,凑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因为喜欢你,想和你好,才让你喝的。”
解嶙根本没听进去,嘟囔道:“王八蛋。”
天征忽然笑了,他让解嶙在自己怀里窝了个舒服的姿势,扬头,望着窗外似水的月光,轻声道:“嗯……我是王八蛋,下次还喝吗?”
解嶙快要睡熟了,乍一听见问话,下意识就做了肯定回答:“喝!”
天征由衷地笑了。
解嶙已经睡熟了,天征不想放开他,干脆就让解嶙窝在自己怀里一直睡着。
解嶙有时会不安分地动,天征伸手拢着他,忽然觉得恍惚,刚才那场景是他做梦也不敢想到的。
他与解嶙成婚了。
心中此种念头一起,周围场景如银瓶乍破,破裂的碎块沾染着红光,渐渐消失在了天征的视线里。
红纱帐与喜烛都消失不见了,他们依然身处在农户里,简陋方桌上放着白瓷酒壶,酒盅不知怎么倒了一个,另外一个掉在地上,骨碌远处去了。
天征深吸一口气,眸底闪烁着暗光,他似乎知道了如何从罪佛乡逃出去的关键。
他又低下头,看着在自己怀中熟睡的解嶙,他胳膊紧了紧,仿佛只有解嶙在他身边,他才能证实刚才并不是大梦一场。
也是真实存在的合卺酒。
天征没忍住,又低下头偷偷亲了解嶙脸颊一口,在心中下了决定,说出逃出罪佛乡的关键,他拖得一时便是一时。
天征低下头,虔诚轻柔地吻了一下解嶙额头,喃喃道:“对不住了。”
第36章 原罪之乡(三)
罪佛乡本意是关押阿弥天有罪的那些弟子, 叫他们在罪佛乡之内顿悟,了悟自己错在何处,荒唐在何处, 是为放下屠刀,一心向佛。
罪佛乡准确来讲是一个幻境, 辞云身死时怨念太重,而他又极其渴望一个安宁的世界,罪佛乡便由此而生。
它能看破人心底最深的渴望,在幻境之中幻化成型, 引诱人沉沦不自知, 从而看不破幻境,为达自己内心渴望,自愿长久地受困于此。
若是有罪佛者勘破本象,知晓自己心中所渴望之事荒谬至极、永远不可能实现, 从迷乱的幻象中找出本我, 便能破除罪佛乡幻境。
-
长夜过去,天征不知何时也睡了,许是这里太过安逸让他放下心来。
等他醒来,他下意识地向身旁探去,却发现身边早已空了。
天征一瞬间清醒过来, 猛地坐直身体, 警惕地在屋内环视。
床褥已经凉了,证明解嶙已经离开许久。
天征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觉, 只是觉得很难受。他打起精神, 准备出去寻找解嶙时, 忽觉腕间一凉,似爬过什么东西, 他心神猛震,连忙掀开袖口。
只见一条黑色小蛇在他腕间缠了三圈,细小的黑色鳞片在晨光之中熠熠发光,小蛇像是感知到了什么,脑袋高高扬起,绿豆似的小眼睛直勾勾盯着天征。
天征:“……”
小蛇见天征不理自己,迷迷糊糊地顺着衣袖往上爬,尾巴尖一抖一抖的,天征一动也不敢动,任他去了。
毫无疑问,解嶙灵力耗尽,化回原相,甚至连头脑都不大清醒。
天征伸出手指,摩挲着小蛇的头,问道:“你是解嶙吗?”
小蛇听懂了天征的话,吐了两下信子表示肯定。
天征哑然失笑。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找到剑鞘,把附在上面的血魔放了出来。
血魔还是个小白娃娃的样子,赤着肉嘟嘟的脚,身上只穿了个小红肚兜,刚一落地,就满处乱跑,最后一脑袋撞到天征的膝盖上,捂着撞红了的额头,眼泪汪汪地老实下来。
小蛇却不老实,此刻歪七八扭地缠到天征的脖子上,一颗脑袋耷拉下来,好奇地望着血魔。
天征忽然觉得很心累。
农户人家起得早,天还没亮,大娘就开始忙活,最后准备好早饭,才来敲他们的门。
天征如临大敌,将小蛇拽下来,缠在自己手腕上,又将血魔紧紧按在自己身后,才把门打开了一条可怜巴巴的缝。
大娘满脸疑惑,却也还是叫天征吃饭。
天征用身体挡住大娘向屋子里看的视线,淡声说道:“大娘你先吃你的,我们先不吃。”
血魔这个时候挣脱天征的禁锢,从身后扒出头来,兴冲冲地对大娘喊:“大娘好!”
天征的脸瞬间就黑了。
大娘眼睛一瞬间就亮了:“呀这么乖的孩子,昨天怎么没看着……”她说完还想往屋子里看,天征眼疾手快,一把就撑住门。
这还了得,要是被大娘看见屋子里没人,又凭空多出来个孩子,他怎么也说不清。
天征这一剧烈动作,袖口扬起,里面小蛇探出脑袋来,冲大娘“嘶”了两声。
天征:“……”这下好了,不但屋子里人没了,还多出来一个小孩和一条蛇。
大娘吓了一跳,后退出去老远:“这,这哪来的蛇!”
天征拢起袖子,将小蛇藏起来,轻轻笑了:“没毒,不咬人的。”
得天征保证,大娘才放心,又将注意力都放在血魔身上:“这么乖的孩子,跟你长得可真像,昨天也没带出来让我也看看,饿一天了吧?”
不见大娘有子嗣,她对孩子格外喜欢。
天征不知该怎么回答,他的沉默似乎超过了最佳作答时间,大娘以为他默认了。
大娘忽然朝他挤眉弄眼:“原来,那位是你娘子?怎的还女扮男装了?”
天征手腕上缠着的小蛇忽然不安分起来,像是在反驳大娘的话,可惜它口不能言,反抗无果。
天征挑眉,就顺着大娘话茬说了:“身为女子,在外自然有诸多不方便之处,且娘子她体弱多病,若是扮成男子,也免得与人多说些话。”
大娘深有同感,一时间打开了话匣子:“你娘子如此体弱,肯定是生产的时候落下了病根,你怎么不好好看顾些。”
天征忍笑:“是我疏忽了。”
小蛇在袖口里狠狠咬了天征一口。
天征眼睛微微弯着:“先不急吃饭,我娘子他身上有伤,还未睡醒,大娘你不必操心我们……”
大娘嗔怪地看他一眼,道:“那更不行了,你娘子本就体虚,怎能连饭都不吃了。”
大娘苦口婆心劝天征把他娘子叫醒,天征连环打太极,总算把大娘给劝回去,天征关上了门页,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
天征刚把小蛇放出来,解嶙就生气了,直奔床最里面的那个角落钻过去,看样子要跟天征冷战到底。
天征没空再管闹腾的血魔了,他一把掐住小蛇,看着他,问道:“想跑哪去?”
小蛇扭头吭哧就又给他了一口。
天征吸一口凉气,将小蛇的尖牙从自己的肉中拔下来,随意用布巾将手擦了擦,又笑又气:“你跟我耍什么脾气?难道我要跟大娘说那个孩子是我们从帝王台的血池里带出来的血魔?”
他确实诚心想占这一声“娘子”的便宜。
蠢蛇的小脑袋一晃,背对着天征,又七扭八歪地向更深处钻去。
天征任他去,觉得自从解嶙受伤之后,智商仿佛也受伤了。
屋内安静了一会,窗外骄阳升至头顶,天征开口:“你怎么会突然变回原形……灵力消耗得这么快?”
解嶙见着天征给的台阶就下了,他不能口吐人语,便从地面沾了些灰,用尾巴尖写道:“我也不清楚,许是昨天喝了酒的缘故。”
天征挑眉:“你还记得昨天喝了酒?”
解嶙:“只记得你一直灌我酒:)”
天征:“……”天地良心,明明是解嶙缠着他要倒酒的。
解嶙道:“我歇息一会就会好,只是体内灵力欠缺而已,不是什么大事。”
天征没再说话,血魔自己在一旁玩得开心,天征一瞬间恍惚,竟真的产生了几分一家三口的幸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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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嶙总算在日落之前恢复了身体,除了还有些晕之外,倒是能勉强化形了,解嶙双腿发软,坐在床边,做了好久的思想建设,才由天征扶着,出去见一眼那个热心的大娘,不然他们如果一天都不吃饭的话,恐怕也要引得怀疑。
大娘一见天征终于将解嶙带出来,立刻就追了上去,问这问那,问得解嶙直接黑了脸,说道:“那孩子不是我生的。”
嗓音有点沙哑,略一听是男子的声线,但大娘记得解嶙是故意扮成男子,难免声线都要模仿得像一些,便释怀了。
大娘一听这话,直接一记瞪眼给天征甩了过去,满含谴责,又转回视线,对解嶙劝道:“小两口吵架了?
“床头吵架床尾和嘛,再怎么生气也不能扯上孩子,多伤人啊不是……”
天征不争气,笑出了声。
解嶙脸色黑如锅底,最后还是天征说了几句,才让大娘相信了俩人关系很好,没有吵架。至于孩子,大娘已经被天征引导得忘了这码事。
三人上了餐桌,解嶙突然好奇,开口问道:“大娘,你家男人呢?”
解嶙只是随口一问,但此问句一出口,整个氛围突然冷了一下。大娘的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天征侧脸看着解嶙,面目沉静,不知在想什么。
解嶙心中猜测:恐怕是被抓了壮丁,派去戍守边疆了。
大娘的脸色忽然难看起来,她眼眸低垂,脸色在烛光的映照之下更显蜡黄。
“他啊……前些年战乱,”大娘很难过,一句话几乎说不下去,“军队里边缺人,把我家汉子抓了去,幸好我家没有儿子……不然……”
解嶙眯起眼睛,忽然觉得有些怪异:“那其他人家呢?”
“其他人家也是,我们村子里,几乎只剩下我们这种老弱病残了,唉……”
大娘最后的一声叹气,几乎将所有的话都藏在了里面。
但解嶙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大娘担忧的心思都露了出来:“边关冷,也不知道棉衣够不够,我听说粮草有时被劫了,一整个冬天都要饿着肚子,又冷又饿,可怎么熬得下去……”
解嶙蹙紧了眉头。
天征插话,打断了解嶙的思索:“现在国库充盈,军饷也足,不会让边关将士饿着肚子打仗的。”
大娘苦笑一声:“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
天征:“不要想不吉利的事情,只要没有坏消息,一切就都有希望。”
大娘似乎被劝服了,她脸色逐渐好转,又开始操心起解嶙和天征小两口的事情来。
解嶙眉头的“川”字更加明显了,他没再开口,沉默地吃完一顿饭。
大娘见解嶙不太开心,有些担心他,又给他炖鸡汤,熬枣粥,一趟又一趟往他们房间里送,盛情难却,解嶙终于对大娘露出了个微笑。
但大娘走后,解嶙关紧了门,对替他盛汤并将汤吹凉的天征说道:“天征,你有没有觉得,这里有些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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