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南城摊了摊手,无奈地叹口气,“我差点破产,只能四处找钱。”
萧然眼眶涨热,只要想到这些钱都是穆南城用血换来的,他就觉得心里一抽一抽得疼。
“然后,我进入了海登。”
穆南城的瞳孔里像是骤然打下来一片刺目的光,恍惚间他仿佛又看到那年夏天湎北丛林里明晃晃的光线从树的罅隙中扑面而来,在他的眼前凝聚成一个又一个晦暗的斑点。
记忆裹挟着淋漓汗水和猩红血肉席卷而来。
火辣辣的阳光炙烤着大地,浑身挂着破烂布条的少年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铺满落叶和动物腐尸的泥地上。
他的衣服在和野兽的搏斗中被撕咬,早已看不出原本的形状,血液和泥土代替了野战服原本的颜色,满是脏污的脸上只有一双眼睛红得发光,充满了暴戾野性,像是饿极了的野兽,随时会暴起咬人。
在丛林里的每一天,都像是从地狱里往外爬。
凶恶的虎视眈眈的大型猛兽步步逼近,空气中随时呼啸而来的子弾,教官猝不及防从天而降,手中的冷兵器毫不留情,同伴为了获得更高的积分互相追杀。
在丛林里,人和动物没有任何区别,强大的杀死弱小的,所有能喘气的东西每一分每一秒都在为了活下去而疲于奔命。
当他战胜了所有的同伴后,紧接而来的是比常人严苛百倍的考验,数以百计的半成品将他当做猎物一般追捕。
子弾如同暴雨一般在身后脚下飞溅,身上的血液几乎没有干涸过,大大小小密密麻麻的伤口在高温潮湿中发烂溃脓,阳光火一样炙烤在身体上,汗水如同盐渍流过一寸寸血肉模糊的皮肤,疼痛竟然成了阻止他晕厥过去的唯一救星。
生命分分秒秒都悬在钢丝上,神经在这样极限的压力下几近崩溃。
穆南城曾经以为自己会支撑不下去,他在鳄鱼潭里爬上来时,浑身几乎只剩了骨头架子,发着四十多度的高烧匍匐在大雨倾盆的雨林里,血液在身后蜿蜒,流淌成一片小小的低洼,在与教官的搏斗中被一拳击中太阳穴,脑浆都差点迸裂,失明了很长一段时间。
他坐在自己的宿舍里,默默地想,原来眼睛看不见是这样的,周围一片漆黑,世界比任何一刻都更让人绝望,萧然被救回来后很长时间都蒙着眼睛,原来是这样的感受。
摧筋沥血的磨炼将他的筋骨淬炼得越来越坚硬,他的心肠也在这样冷酷幽森的环境里百炼成钢,然而只要想起那个孩子,身体内部有一个地方总是一下子就柔软下去。
萧然这个名字,就像是无可触摸,又无处不在的水流,渗透进他每一根骨髓每一个细胞里,承载着巨大的温暖和力量,支撑着他活着走出了那座大型斗兽场。
这一切,穆南城只用了一句话就跟萧然讲完了,“训练结束后我留在了海登,接了几个任务,收入足够还掉东银的债,再后面的冯至不是跟你讲了吗?我就在湎北收地,开矿,慢慢就发财了,有了一定根基后老西林提名我进了GOM。”
穆南城还是一如既往地不会讲故事,那么多跌宕起伏惊心动魄的环节全都被他省略去,萧然知道穆南城这是为了不让自己太难过。
所以萧然拍了下脸,打起精神,故意用活泼的语调说:
“我听说海登的培训非常变态,比特种部队训练还要严苛,是真的吗?你们都是怎么训练的呢?真的像电影里演的那样,每天5个100,翻山越岭,武装泅渡……”
萧然还没说完,穆南城已经笑着捏住他的脸:
“没错,就是那样,每天训练完躺在床上累得什么都不能想,只想死。”
萧然的目光不自觉地看向穆南城的身体,然而男人大部分的肌理都被衬衫包裹住,除了一点锁骨,只有小臂露在外面,衬衫袖口卷到手肘,裸露出来的手臂修长健硕,肌肉匀实,每一寸线条都像是雕刻出来的,抬手收臂间充满了力量的美感。
少年的耳朵尖上透出一点绯红,他完全忘记了不久前在沙滩夜市上还吐槽过穆南城是风吹就倒的杂草,羡慕地说:
“这么看来,训练也有一点好处,至少你身体真好呀!”
穆南城眸光微闪:
“我到底是身体好,还是身材好,嗯?”
穆南城讲这话时贴着萧然的耳朵,声调也刻意降了一个度,张口时的呼吸喷拂在萧然的耳廓上,有一种毛茸茸的酥麻感,萧然摸着洇红的耳朵有些局促地看着他。
“要是你喜欢,”穆南城握住萧然的小臂,“我也给你制定一套课程,你每天跟着我练,不出两个月,虽然不能练成我这样,但比健身房操出来的肯定要强得多。”
“那、那还是算了。”
萧然讷讷地要抽回手,穆南城却紧紧握着,他的手指在萧然的腕骨间轻微地摩挲,目光和语气都有一种说不出的缠绵意味:
“其实你不需要羡慕我,你这样很好,我很喜欢。”
少年天生白皙而柔韧的筋骨,光洁纤细,却也充满年轻人的活力与力量感,是比任何人工淬炼出来的铜皮铁骨更美更性.感的存在。
穆南城虽然一直不遗余力地撩拨萧然,但他始终被过往的愧疚束缚着,如今束缚解开,他才是真的百无禁忌,这样直接说出“喜欢”二字,还用着这样正儿八经的口吻还是第一次。
萧然的心脏重重一跳。
穆南城一下一下地捏着萧然的手,从一根根葱白笔直的手指,捏到纤细凸起的腕骨,然后指腹一节一节地沿着小臂往上挪,像是要用这样的方式丈量出萧然的指长臂长来。
穆南城只要和萧然在一起,总是会这样触碰他,动作很轻微,若有若无的,萧然早已习惯了他的这些小动作,大多时候安然若素,但不知为什么,此刻那细微的动作像是忽然被无限放大,穆南城的指腹像是带了电,在他的皮肤上一寸一寸地噼啪爆开,带起吙热热的,近似于疼痛的触感。
那指节一点点往上攀沿,像是一下下戳进他的心口。
“怦,怦,怦——”
心脏跳得像是在打鼓,脸上热得恨不得贴上两片退烧贴。
萧然无措地把脸颊在肩膀上蹭了下,却突然听到穆南城说:
“其实我刚才说了一句假话。”
“什么假话?”
“我说,”穆南城故意慢悠悠道,“在海登训练完后什么都不想只想死,那是句假话。”
萧然疑惑地望着他。
穆南城的眸光像是隐藏在一幕细细的水帘后,泛着潮润晶莹的光泽,低沉温柔的声线霸道地突破过一切防线,灌进萧然的耳里,
“其实,我一直有想你。”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02 05:05:29~2020-07-03 05:12: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ymh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3章
半夜的时候穆南城接到了来自梨湖庄园的电话,是郑慧瑜打来的。
“少爷,老夫人在外面晕倒了,你快点回来看看她吧!”
穆南城唤醒萧然,两人连夜登机回国。
“伯母没事吧?医生怎么说?”
私人飞机上,萧然等穆南城挂完最后一通电话问他。
穆南城关了手机,给萧然系上安全带:
“检查报告还没出来,医生说不排除有心脑血管疾病。”
萧然看着穆南城紧蹙的眉头,忍不住抬手按了下他眉心深深折起的纹路。
“你别太担心了,”萧然想安慰一下穆南城,却又不知说什么好,什么“现在医疗这么发达”,“你妈妈年纪不算大”,这些话都是很苍白的,傅予行那么年轻,接受了最好的治疗,还不是英年早逝了。
人命人命,却半点不由人定。
想了半天萧然都找不出合适的措词,于是他把手心覆盖在穆南城的手背上,笨拙地拍了拍,“会没事的。”
昨晚回到乌托城堡后他们一直聊到深夜,刚躺下去没多久南江的电话就到了,穆南城已经连续几晚都没有好好休息了,他的眼睑下有浓重的黑青色,萧然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说道,
“你睡一会吧,我借你靠。”
穆南城眸光深沉,看了萧然好一会,他反手把萧然的手握进掌心,额头抵在萧然的肩上,闭上眼睛。
不知道是他太过疲惫,还是枕着萧然让他格外心安,穆南城很快就睡着了。
梦里的光影一帧一帧,像是一双柔软的手拨开宁静的湖面,无数飘零纷乱的画面扑面而来。
小小的男童被儒雅俊美的男子抱在臂间往上空一遍遍抛起再接住,孩子咯咯咯地笑,美丽的女人娇嗔地轻斥:
“你别把孩子摔着了。”
“怎么会?”男人朗声笑,用带着胡茬的下巴蹭着孩子的小脸蛋儿,亲个不停,“爸爸的小南城啊,快快长大,爸爸会为你打下一个天下!”
……
“南城南城,”碧绿宽阔的草坪上,男人丢出去一个飞碟,拍着手笑喊,“去,把飞碟给爸爸捡回来!”
孩子颠颠地去追飞碟,女人这次是真的怒了:
“穆铎!你把孩子当狗吗?”
男人哈哈大笑:
“不要那么严肃嘛老婆,你看南城玩得多开心,宝贝过来,让爸爸亲一亲……不给亲?嫌爸爸有胡子?你以后长大了也要长胡子,只有长了胡子才能当爸爸,给不给亲?给不给亲……”
……
“哒,哒,哒——”
七彩弹力球顺着阶梯一层层往下跳,孩子扶着墙壁,小心翼翼地一个阶梯一个阶梯往下爬,地下长廊的尽头处传来激烈的争吵声,孩子听出有一个声音是爸爸:
“你们是在痴心妄想!那不是什么超能者,那是怪物!你们自己也是普通人,是你们口中的‘劣等人种’!你们怎么能支持那么疯狂的计划?梅花J,我不同意,我不会投赞成票!”
一个略显阴柔的中年男音徐徐道:
“你不用如此激动,我们现在也是和你在商量,红桃A能找我们合作,也能找其他人合作,即使我们投反对票,做最终决定的还是……什么人?!”
一声厉喝过后厚重的门板被从里面打开,孩子正弯腰捡起自己的弹力球,背上蓦然传来一股力道提着他的背带裤带子把他拎到半空中,同时父亲的声音焦急响起:
“南城?放开他,这是我儿子!”
穆铎把孩子抢过来抱进怀里,警惕地看着关启扬,“他还不满三岁,他什么都不懂。”
“啵啵……”
孩子握着弹力球在年轻男人的脸上滚动,嘻嘻笑着,连“爸爸”两个字都喊得模糊不清。
关启扬盯着孩子纯真无辜的脸蛋看了半晌,眼中的戒备这才缓缓消退。
房间里慢慢踱出来一位老人,头发花白,身板笔直,眸光精锐,他抬手摸了下孩子肉呼呼的脸蛋,和蔼地问:
“南城,你还认识贺爷爷吗?”
“噎……噎……”孩子含着口水乐呵呵笑。
……
闪电劈过浊黑的夜空,汽车切进厚厚的雨幕里,像是一只斩风劈浪的剑。
女人看着窗外的大雨,絮絮叨叨:
“贺家真是没选个好天,做寿就做寿吧,还非要在乡下农庄里办露天宴,饭吃到一半大雨哗啦啦地下,真是!”
男孩坐在母亲的怀里,抓着女人的长发往小嘴里塞,口水流下来,天真无邪地笑。
轮子碾过坑洼不平的道路,车身剧烈颠簸了一下。
“你开慢一点老公,”女人把怀里的孩子搂得更紧了些,不安地提醒丈夫,“不然你停一下,我们通知司机过来开吧……”
男人甩了甩头,他的瞳孔放得极大,面前的视野是无数白茫茫的交织成网一般的光点变异扭曲,就在那一霎那里,他握在方向盘上的双手无缘由地颤抖起来,手背上的血管一根一根暴起。
胸腔深处蓦然涌出来一股一股硫酸熔岩一般的液体迅速腐蚀他的五脏六腑,筋脉和血管像是被生生撕开,他艰难地转头看向副驾上的女人,一张口,鲜血如潮般从口腔里喷出!
头顶上轰隆隆的雷声像是在耳边炸响,身畔女人的尖叫又像是来自遥远的天外,混混沌沌的意识里唯有最本能的一丝神智破开药物的束缚——他的妻儿还在车上!
男人用尽最后的力气踩下刹车,在惊天动地的暴雨雷鸣和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里,慢慢垂下了头……
……
“啵啵……啵啵……”
穆南城睡着后萧然也闭上眼睛养神,肩头上蓦然生热,他被那滚烫的水珠打得猝不及防。
“穆先生,穆先生?”
冰凉柔软的手心拍打在脸上,穆南城握住萧然的手紧贴着自己的脸,慢慢睁开了眼睛。
少年清润的眼神关切地看着穆南城发红的眼梢,轻声地问:
“你做梦了,你一直在叫啵啵,啵啵是谁啊?”
穆南城的神情有片刻罕见的茫然,然后他坐直了身体,抬手捂了下眼睛,再侧头看向萧然的时候眼神里已经恢复清明,他的笑里带着一点逗弄:
“我啵啵,也是你啵啵啊。”
“啊?”萧然愣了下,继而恍然,“啵啵是你爸爸啊!”
穆南城笑着点头。
“你想你爸爸了吗?”
萧然有些担忧地看着穆南城,他依稀记得四哥刚确诊那会,他每晚都会梦到妈妈,那时候他就有一种妈妈会带走四哥的预感,他以为穆南城也是这样。
萧然想让穆南城心情放宽松些,他伸指在穆南城下颌上轻戳了下,笑道,“我在梨湖庄园看过你爸爸照片,你们长得很像哎!”
穆南城失笑:
“你个小脸盲,分得清谁跟谁长得像吗?”
94/125 首页 上一页 92 93 94 95 96 9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