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到晁鸣女朋友了吗?”我问施奥。
“看到了,这么些年他口味还真没变。”
“你说他们会分手吗?”
“不知道。”
“我一直都不清楚,当年高美妮为什么要和晁鸣分手。”
从我的角度看去,施奥很不屑地皱了下鼻子,“他好像和我提过几句,和女生分手很容易,只需要晾着她,不和她说话,她总会受不了的。”
“冷暴力。”这三个字就从我嘴巴里蹦出,我都没反应过来。
回到出租屋的时候我打了盆热水泡脚,这种体质特别讨厌,动不动就手脚冰凉。我坐在沙发上边泡脚边看电视,电视是上在放松下电器的广告。
就在这个时候我手机响起来,叮咚!是短讯息。
考虑好了吗。
喔,是早上那条的后续,百无聊赖的我给他回:不考虑。
这种滋味其实有点爽的,晁鸣吊着我,我吊着别人。对方没再回我,我竟然觉得有点扫兴。这期间我去监控的小屋里看了一眼,晁鸣家里没人。
看样子雨要下到晚上,因为我不打算再出门,厨房里还有我上次买的一些食材,我准备给自己做顿饭。因为高中在小饭馆帮过厨,那儿的师傅教过我很多。
腊肉炒干笋,腊肉炒芹菜,腊肉炒土豆丝和一盆山楂苹果汤。
我吃不了这么多,可还是喜滋滋地都做出来端到客厅。
屋子里的窗合不拢,总是有雨洒进来,弄得地板一摊又一摊的水,我于是去找个脸盆来接着。正当我放脸盆调整位置的时候,窗外闪过一声惊雷。
砰砰砰!
有人在敲门。
我胆小,这仿若恐怖电影的情节。
“谁啊?”我大声问。
听到施奥的回答我的心才算落在地上。
“哥你来的正好,”我打开门把施奥迎进来,“我做了挺多菜的,你来吃点呗。”
施奥看上去心情很差,头和肩膀上还有未干的水,我看他伞也没拿,推测他应该从车上下来就直接进了楼道。施奥平常都住在自己家,我怀疑他和他爸闹矛盾。
“怎么啦,和叔叔吵架了。”我围裙还没脱,跟个等丈夫回家的小媳妇儿似的。
施奥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说:“今天我爸叫我回家,我还以为有什么事。”
我边解围裙边听他。
“我一回到家,发现晁鸣正坐在我家客厅和我妈说话。”
我愣住了。
施奥苦笑,“你看,那时候我的表情和你一样。”
“他找你做什么?”
“他没和我说什么,我妈让我和他回楼上叙旧,他一个字也没说,就把这个给了我,让我还给你。”
我坐在施奥身边。当我看到那个塑料袋里装的盒子的时候,开始止不住地发抖。今天太冷了,今天太冷了,该死的合不上的窗户,李婶是不是说:立秋过去,一旦下雨,就不可能再回暖了。我还没有厚衣服,我得去买些。
“我没看是什么。”施奥把东西递给我。
那种既常见又廉价的塑料袋,随便系了下。
香槟色的彩带,随便系了下。
晁鸣十七岁生日的时候我送他的钢笔。五十八块,我的压岁钱、零花钱、偷拿姜为民的钱都在里面了。记得姜为民虽然怀疑那钱是许朵朵拿的,可最后遭殃的还是我,他一巴掌扇在我头上。
窗外又有一声雷,零点几秒中恍若白昼。
我打开盒子。
钢笔的笔头断了,一滴墨洇在白色的缎面上,像夏天深夜我起床打死蚊子后留在蚊帐上的血。
通常都是我的血。
第26章 【1993】12
【1993】
窗外知了在叫,伴随一些不知名飞虫的嗡鸣。
我睡的是一张铁折叠床,放的位置很差,再加上有次姜为民摔门把把手摔坏了,房间的门锁不上,所以我躺在上面的时候能看到微开门缝外面传来客厅的光,也能听到客厅播音机的声音和姜为民许朵朵的窸窣话语。我就静静听着电台主播讲述感情故事,有时候许朵朵声音陡然拔高,会使昏昏欲睡的我突然惊醒。
从我和晁鸣说到家了后他没有回复我。
我身上盖着毛巾被,手里握着呼机。
“工号113为您服务。请说传呼号码。”那边是冰凉的女声,已经将近十一点,她却说的好精神。我有点不好意思,用被子盖着头小声言语:“呃,传呼67280。”有节奏的嘀嘀声,她接着:“现在请您留言。”
“请帮我留言:晚安,好梦。”我说。
啪塔啪塔,她敲击键盘,“就这些?”
“就这些…谢谢你。”我懊恼,很多想说的话一旦要经过别人就变成难以启齿的秘密,我之前还发过誓要用呼机和晁鸣告白呢,这下好了,只会说“晚安,好梦”。
蠢蠢蠢,笨笨笨。
“不客气。”她爽利结束我们的对话。
我盯着那个小盒子看了一会,屏幕发出绿色的光,上面飘过用黑点组成的“1994年06月24日”的字幕。也不知道晁鸣会不会回我,我决定出来看会书再睡。
从被子里露出头的时候我压根没料到姜为民会出现在我的房间里,我惊栗,吓的大叫。
姜为民就站在我床边,听到我的叫声后皱眉,不快地说:“你爸又不是鬼。”
我缓了几下都没缓过来,一边把呼机往枕头底下藏一边顺气。
“手里是什么?”姜为民问我。
“没什么。”我撇清。
“养你这么大,什么事能瞒过你老子?拿来给爸看看。”
我不想把呼机交给姜为民,无论从哪个方面,都不想,于是我说:“爸,真没什么。”
姜为民用鼻子冷哼一声,右拳握住就要向我挥,我本能地挤眼、身子往后躲。拳头没向我想的那样砸到我身上的任何一个地方,姜为民直接拽我的胳膊,手伸到枕头底下,把呼机抢了过来。
他不断按动上面的按键,翻来覆去看。姜为民前段时间不知道发了什么财,舍下心给自己买了个数字机。“嗬,牛逼啊,哪来的?”
我见瞒不住,为了不让姜为民占为己有,说:“我同学的,他借我玩几天。”
“哪个同学,这么阔气。”
“上次送我回家的那个。”我回答。
这时候许朵朵跟过来,她头上弄满了发卷,没穿内衣,外面套着一件洗得发黄的绵绸睡裙,倚靠在门口看我们俩。“老姜,”她说,那声音好像在提醒,“还给点点。”
姜为民转头看她,两人有很明显的眼神交流,我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出乎意料的,姜为民居然听许朵朵的话预备把呼机还给我,就在这时,呼机响了,哔——
我们三个人的目光一致聚在呼机上,姜为民不尊重我,他毫不犹豫点开那条信息。
“晚安。”姜为民读出来。
这真是个矫情词汇。晚安,晚上安好,祝你睡的好,做一个梦,最好能梦到我。是暧昧期的绝佳,咬在唇齿间,就流出满腔蜜水。
许朵朵率先发出一声尖锐的笑,甚至浮夸地弯腰,她对姜为民说:“呦老姜,你儿子真本事,谈小女朋友啦!”姜为民紧接着她笑,伸出手掐我的肩膀和肋骨,又捏我的脸,“你这样的还有小妮儿喜欢呢,出奇!”
我难堪地低下头,又莫名其妙委屈开,往自己大腿根狠狠拧了把才没哭出来。
“我没谈。”我说。
许朵朵笑出眼泪,她用手指按按眼角,“行了不逗你了。老姜,走,回去睡觉。”
门缝里没光,我再次把自己埋在毛巾被里。
“工号113为您服务。请说传呼号码。现在请您留言。就这些?不客气。”我学电台小姐说话,看着屏幕上的晚安,在光灭的时候按按键,直到我眼皮睁不开、没力气再点亮晚安。
事出反常必有妖,人若反常必有刀。
第二天我被光嘟嘟的姜卓弄醒,睁开眼,发现许朵朵把只穿着尿不湿的他放到我身边。
“点点醒啦。”许朵朵和蔼地说,随后递给我一袋牛奶。
我迷迷糊糊接过来,很烫,应该是刚从滚水里拿出来,包装上还带着水珠。
“卓卓,”许朵朵搔姜卓的胳肢窝,“叫哥哥,叫哥哥!”
姜卓咿呀两句,就要抢我手里的牛奶。我顺势把牛奶给他,不知道许朵朵在干什么,吃错药了,奶里会不会下毒都未可知。
“还给哥哥,卓卓——这是哥哥的奶。”许朵朵又开始佯装严肃地“教育”姜卓,她演戏不错,应该去当个女明星。
“阿姨,”我问,“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呀,想让你们哥俩热络热络。将来我和你爸爸老了、死了,还不都得你们两个相互帮衬吗?这世界上只有你们是最亲的。”
我明面上点头,心里却把虚伪的许朵朵骂了成千上万遍,昨天那嘲讽的笑我可忘不了。我演戏也不错,应该去当个男明星。
没想到早晨的热牛奶只是最开始,姜为民和许朵朵的好戏都在后头呢。他们搭好戏台子,摆好阵仗,分别饰演男主角和女主角,而台下——坐着我。
那天中午吃的油焖大虾和红烧肉,都是难得的好菜硬菜,可姜为民和许朵朵都不知道我不爱吃肥肉。他们把一块又一块油腻的红烧肉夹到我碗里,脸上挂着谄媚的笑,说谄媚有点过火,反正是令人头皮发麻。
“你要和同学保持好关系啊,点点。”姜为民说。
我低头扒米饭,口齿不清地回“嗯”。
想象那种场景,姜为民和许朵朵捧着饭碗,也不吃,就端坐于桌前看我吃,他们的宝贝儿子姜卓坐在宝宝椅上吃得满脸都是油。许朵朵瞪姜为民一眼,转而对我说:“阿姨和爸爸平常不太在意你的生活和学习,你看,连你的朋友都不认识。”
太拙劣了,我收回许朵朵能当女明星的话。
碗里的红烧肉我一口没动,看这架势今天我主大,于是我把红烧肉如数拨到姜卓碗里,我对对面的男女主角说:“我不喜欢吃肥肉,吃了会呕吐。”
许朵朵立刻打捶了姜为民肩膀一下道:“早说让你做鱼香肉丝,现在好了,做的饭孩子都不乐意吃。”
今天是几号来着,太好笑了,我要记录下来。
“下次阿姨给你做瘦肉的,啊。”她的“啊”好像在给姜卓喂奶的时候发出来的,充满一种母性的殷切。
“牙套,”姜为民插嘴,“是借你呼机的那位同学带你戴的吧。”
我点头。这才是正题。
“他叫什么?”许朵朵问得急了,又连忙补充,“年前还送你回来,让你吃让你住,我们总要记个名字感谢他。”
“他叫晁鸣,日兆晁,口鸟鸣。”
姜为民和许朵朵对视一眼,再看向我时已然笑开花。
“点点,爸爸求你帮个忙。”我爸说。
第27章 【2000】13
【2000】
记得在我十一岁的时候,姜为民带我去公园捕蝴蝶。北门凉亭旁有一丛开得正艳的马缨丹,上面的蝴蝶巴掌那么大。在那之前我见过最多的就是菜粉蝶,长得跟蛾子似的,唯一的优势就是多,哪哪都能见到。那天我在花簇里碰见一只漂亮的黑蝴蝶,翅膀边缘繁杂,有孔雀绿的眼对。
比菜粉蝶好捕捉,因为往往越大的东西行动就越迟缓,它停在一朵怒放的马缨丹上,口器蠕动。
姜为民用手捏住它的翅膀,它就无法再飞了,让人既可怜它又想摧毁它。姜为民统共捉到四只,还有两只黄凤蝶和一只不知名的偏蓝蝶。
回到家的时候蝴蝶已经奄奄一息,只有触角在颤。我有一本很厚的《基督山伯爵》,是我妈送我的十岁生日礼物,那时候太小我读几页就放弃了。姜为民把蝴蝶们夹在间隔的书页中,我确定他合上书本的时候蝴蝶还活着。睡觉前我翻开,那些标本的黄色内脏被如数挤压出来,盖着那些充满复仇惊悚的文字上。
晚上书就放在我床头,我却吓得不敢动,被子遮到眼睛下面。基督山的故事成了蝴蝶的死亡陈列棺,成了尸体盛宴,为什么我不敢动,因为我觉得自己置身于昆虫太平间。
现在我躺在出租屋,即使把窗帘拉得严实,可还是能借着隐约的光看见放于床头柜上的方正盒子,蝴蝶的尸体、钢笔的尸体,它们都被残忍地对待过,开膛破肚、砍下头颅。
现在五十八元买不到好东西了。
什么时候摔坏的,从前我告白那天,亦或是这几天?我不明白。高中时期我从来没做过伤害晁鸣的事情,在那件事之前也从来没表露过自己的情绪为难他,我认为他喜欢我,哪怕只有一点,即使我几倍地更甚于他,都无所谓。他在报复我,报复我当着他的面把黑石头扔进池塘,所以要立即毁坏我送他的东西吗。
他热衷冷暴力,热衷羞辱我,我从枕头底下拿出洗好的照片,一张接着一张看。我也要羞辱他。
但凡有点智慧的人都知道,任何决定都要三思而后行,且不可以做在深夜。可是到我身上这条真理就行不通似的,睡觉前我做了这个决定,即使经过整整两天的思考,第三天我仍旧没有后悔。
周四。
人没走完,我把书本和笔囫囵塞到包里,向讲台上的晁鸣走去。他正在把眼睛取下来放进眼镜盒,随后开始整理教案。
“晁鸣。”我喊他。
晁鸣睇我一眼。
我把手里攥的钢笔盒子丢到讲桌上,问:“有意思吗?”
晁鸣完全不受我言行的影响一般,甚至还笑了下,“你不是最喜欢搬以前的人和事出来吗,我跟你学的啊。”
我根本都不想再提什么“这是我送你的第一个礼物”“过生日”“十七岁”“烟花”之类的矫情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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