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出公关后晁挥稍微安心,此时也已经到达目的地。不出他所料,鼎苑门口蹲了几家媒体,幸亏鼎苑为此增添了不少人手,他才得以顺利进去。
A区,7幢。在晁鸣本科毕业后送给他的房子,是给他当婚房用的。
晁挥忍着怒气,按响门铃。
今天零下六摄氏度,晁挥只穿着两件衣服,却好像感觉不到冷似的。
门打开,他看见弟弟,下一秒,他一拳抡了过去。
正中晁鸣的左颧骨。
“操。”晁鸣低声骂。
紧接着他迅速直起腰,挥起拳头,向晁挥脸上同样的地方打去,刚击中——晁挥就一脚踹上他的小腹。
看到跌坐在地上的弟弟,晁挥把西装外套脱掉丢在一旁,然后开始解领口和袖口的扣子。
晁鸣用大拇指擦嘴角,有刚被打出的血。他眼神渐厉,站起身向晁挥扑了过去,并一拳勾到他的下巴,晁挥也被打歪了脸。但他很快再次出手,一边格挡一边出击。
两人离得很近,晁鸣刚搂上晁挥的脖子,就着这个姿势曲腿,用膝盖直顶晁挥的胃。没成想晁挥后退躲开,头从晁鸣的两臂间出来,双手拽着晁鸣的肩膀,同样曲腿,这次又直又狠地顶到了晁鸣的肋骨上。
晁鸣弯腰缓了好一阵子。
“这招我教你的,”晁挥拽上晁鸣的领子,“你现在拿它对付我,啊?”
晁鸣推开晁挥,冲地上吐了口带血的唾沫,“你先动的手。”
“我为什么动手,我为什么来,晁鸣,”晁挥步步紧逼,“你不清楚吗?我忍你多久了,从你小时候到现在,哪件事我没帮你向你?”
晁鸣满脸不解。
“高中,你把你的小相好带回家,我说过一句什么吗?渐渐你变本加厉,为了他和别人打架,我看再不管你,你他妈就要把这个家拆了!你大四那年吧,又开始玩股票,赚的钱全他妈用来开那个破酒吧,一群跟你一样的变态,我说过一句什么吗?上头要查,是我他妈给你挡着的。晁鸣,作为你哥,我觉得我已经仁至义尽。”
晁挥难得的情绪破裂、宣泄,他说话的声音甚至在颤抖。
“这些我都不管了,只想着反正妈不知道,你也有女朋友,我就当你贪玩。就想着你今年二十四了,也他妈该收收心了吧。”
“可是你没办法改,”晁挥眼中有泪,指向外面,“你知道现在小区门口是什么吗?”
晁挥语毕,从秘书手里接过海报砸在晁鸣身上。
“我不知道这是你什么时候拍的,也不知道是谁泄露出来的。晁鸣,这东西能把你毁了。”
晁鸣展开海报,又看了眼楼上。
“他。”晁挥顺着说下去,“我没想到你能这么长情,这都几年过去了,还他妈喜欢他。还他妈能找到他。”
“照片是我拍的。”晁鸣承认,这也的确是在他的默许下拍的,不过后来他已经把姜亮点手上的备份都删除了。
“也是你自己发给媒体的?”晁挥刚刚平复下的怒火又堪堪燃起。
晁鸣刚要给出肯定回答,一道脆亮的声音划过:
“是我啊。”
姜亮点趴在楼梯栏杆上笑盈盈地说。
“我发的。”
第53章
-
姜亮点最后再看了眼楼下站着的两个人,转身,走进卧室,反锁。
他靠着门蹲下来,咬手背的肉,直到疼得受不住才松开。用掌根按压眼睛后他站起来,去找和晁鸣一同喝过的那瓶酒,去找和晁鸣一起抽过的那包烟,最后躺到和晁鸣做过爱的那张床上。
火机快没气了,姜亮点几次拨开盖子都没能打着。他小臂抖得厉害,最后狠狠一按,上面终于冒出火苗来。叼在嘴里,点上。吸进肺里第一口后,他长长地舒了气。
姜亮点觉得自己很酷,因为往往电影里那些很酷的人才这样抽烟,颓废,美,脸颊湿湿的,快要死掉前。他也摸了摸自己的脸,没泪水,还有点烫。
酒只剩下半瓶,姜亮点不敢多喝,抿了嘴,接着悉数倒到一只枕头上。
原本他没穿裤子的,又去晁鸣的衣帽间找了条穿上。看向镜子中的自己——裤腰大、裤腿长,有种小孩偷穿大人衣服的古怪感。嘴里的烟扑簌地往下掉灰,落在盖着脚背的裤子上,姜亮点抬脚抖了抖。
他还记得自己刚回上城那天在东宇百货碰见刘好,刘好说他没变,还是以前的模样。他其实长高了些,也更瘦了些。镜中的姜亮点站得笔直,像棵小树,脖子上戴着黑石头项链,和高中在晁鸣家写数学作业、玩游戏的姜亮点没区别;和从许朵朵身上抢走呼机、在人群车流中奔跑的姜亮点也没什么区别。
晁鸣怎么还不上来?
可以把他抵在墙上踹他的肚子,也可以把他压在墙上厮磨他的唇。
可以打他也可以亲他,什么都可以。
烟快烧到嘴巴,晁鸣怎么还不上来?
姜亮点将沾了酒的枕罩拆下来,捏着烟蒂凑过去。他做好失败的打算,在心中告诉自己,倘若烟蒂熄灭就就此作罢。
可是几乎是火光接触到枕罩的瞬间,一簇火苗燃起来,很小很细,马上就要消失。姜亮点挥了挥它,它要死,又不愿死,开始延着酒迹燃烧,很快就占据枕罩下沿。
这没什么好说的了。
姜亮点用它,点着床单和窗帘。
然后姜亮点拿起酒瓶走进厕所,再次把门反锁上。
他往浴缸里放水,不需要很深,十厘米左右就足够。
凉水。姜亮点静静等待水淹没他的手腕。他开始战栗,冷意已经顺着衣服爬上他的后背和脚底,眼前的窗户外是晁鸣加固的铁条。很快,水差不多的时候,姜亮点把带进来的酒瓶用力地往地上一掷。
他捡起碎片,朝着左手手腕的动脉处毫不犹豫地划下去。
姜亮点上大学的时候旁人总觉得他是个挺胆小懦弱的男生,可就是这样“胆小懦弱”的他,在第一次解剖课上快准狠地割开了一只活青蛙的肚肚皮。开膛破肚的青蛙仍在呼吸,四肢抽搐,皮、肉随着利刃绽开,碎裂的血管和喷涌的鲜血。
姜亮点没收力,现在他看自己的手腕就好像在看那只处于生死交界的青蛙。
冷水能止痛,也能阻碍伤口愈合。
姜亮点把颈上的项链取下,放在脸侧蹭了蹭,随后紧紧地攥在手里。
血在水中弥漫开,他闭上眼睛。
……
姜为民今年买股票赚的不少,给家里添置了台小电视。
“二零零一年二月二十一号,距离除夕还有两天,上城立滨区青文路四十八号发生一场小型火灾。”
他坐在茶几前嘬酒看新闻,屏幕上的画面开始扭彩条,姜为民暗骂一句,不情不愿地过去调整天线,猛拍电视后机。
“守…门口…记者…疏散…”
画面恢复了,声音却断断续续,人一离开就又出问题,姜为民干脆举着酒盅站在电视旁边。
消防车和救护车,混乱的人群,姜为民原本没上心,斜眼睛看。突然,他好像发现什么,酒没拿稳洒了些也没在意,脸朝电视屏幕越靠越近,直到整个人蹲下,头与电视持平。
画质不好,距离越近,由荧光点组成的人和物就越模糊。
能看见有个男人从大门里跑出来,怀里还抱着个被沾血大衣裹着的人。黑头发,和两只垂下、无力摆动的脚。附近刚准备撤的记者再次一拥而上,被安保拦下,等男人把他那个看似昏迷的人放到急救床的时候姜为民才稍加看清。
他眯缝眼,怕看错又使劲揉了揉。
男人跟着上了救护车,姜为民正要抓住最后的机会仔细看,门外传来急促的开门声,紧接着是冲进来的许朵朵。
她的脸因为兴奋而胀红,眉梢高高抬起,明明是冬天,额角和鼻翼却挂着小汗珠。
“老姜,”许朵朵煞有其事地说,“你猜我刚刚看到什么?”
姜为民对她要说的那些八婆事没兴趣,摆摆手,准备同她讲自己刚刚在电视里好像看到姜亮点了。
许朵朵却没等姜为民开口,继续问:“一件好事一件坏事,你想先听哪个?”
“我刚才…”
“哎你先别说,听我说。”许朵朵自顾自地说下去,“先说坏事,坏事就是你赶紧把去年买文普的几支股抛了,马上赔。”
“不是,为啥啊?”
“为啥,”许朵朵冷笑,从包里翻出张被揉得不成形状的纸拍在姜为民面前,“你自己看看吧。”
姜为民将信将疑地打开,只消一眼,连忙合上,皱着眉头对许朵朵说,“这你哪弄来的?”
“下午去药店换鸡蛋路过文普大楼,楼底下有好多人在清理打扫,我趁不注意捡的。”
姜为民再次打开。
“你儿子,”许朵朵说,“旁边,是他那个高中同学吧,就那个他写告白信的。”
姜卓从屋里走出来,“妈,晚上吃…”
“你先别出来!”许朵朵吼道。
姜卓被吓得赶紧退回去。
姜为民把那张纸对折好几次,拉着许朵朵到里屋,问:“这到底怎么回事?”
“你问我?”许朵朵夸张地用她的红指甲指着自己,“我能知道?要问也得去问你的好儿子。真有本事,以前给男的表白被骂,现在和人家…同居。我要是没记错,他是不是和这男的他哥…”许朵朵降低音量,“那时候还是你送过去的。”
姜为民脸一阵青一阵白,“怎么生这么个东西。”
“哎你先别说,他们兄弟俩都喜欢你儿子。”许朵朵着重强调“喜欢”这两个字。
姜为民可不觉得这是个多光荣的事情。姜亮点的确是他送过去的,但那也是听晁挥的话。坐牢和姜亮点,他起先还有犹豫,可是有在一旁煽风点火的许朵朵,再加上想到反正他还有个儿子,咬咬牙,也就做了。事情结束后晁挥果真没再找他麻烦,但他那段时间看着姜亮点就觉得反胃,借口出差离开上城,没成想还没回来就听到姜亮点因为写表白信被学校软开除,后又离家出走的消息。
“所以你赶紧把股抛了,这事也不知道怎么爆出来的,肯定要弄得满城风雨。”
姜为民想起来刚刚在电视上看到的姜亮点,也同许朵朵说了。
“他们现在绝对愁死人——”许朵朵眼中闪过精光,“老姜,你想不想再赚把钱?”
第54章
-
晁鸣看着床上那只手。
被纱布层层包裹,已经看不到血了。
另一边是高挂起来的输液瓶,正往管子里滴着透明液体。晁鸣把视线重新放回姜亮点的脸上,他在睡觉,眼皮闭得深,显得睫毛很长。晁鸣伸手过去摸了摸,他记得高中时候姜亮点的睫毛就很长,比女孩子的还要长。
看见躺在浴缸里的姜亮点的瞬间,晁鸣承认他浑身麻了一下。白瓷,淡红血水,泡在里面几近透明的姜亮点。人真的可以像块冰、像块玻璃,马上就融化马上就碎裂,就从左手手腕开始。把姜亮点抱起来的时候晁鸣听见楼下晁挥在喊,卧室火势蔓延,已经将窗帘和床烧得连成一片。
姜亮点割得很准。医生说送过来很多的自杀未遂者手腕都布满错综的血痕,而姜亮点只有一道,切口整齐平滑,深,直达动脉。
晁鸣的手指向下,触到姜亮点起皮的嘴唇。
“晁鸣。”
晁鸣扭头,看见哥哥站在门口。
晁挥来了有一阵子,就在那看晁鸣坐在姜亮点床边,一会摸摸姜亮点眼睛一会摸摸姜亮点嘴巴。
“明天除夕,”晁挥向晁鸣走近了些,可还是保持着刚好的距离,“你还回家吗。”
“妈都知道了。”晁鸣说。
晁挥轻声“嗯”,算作肯定,“她打电话给我,我没接。”
晁鸣取来旁边棉签和清水,沾着给姜亮点涂嘴唇。
“你,”晁挥呼出口气,“你现在是一点也不装了,对吗?”
“反正你们都知道了,我还装什么?”
晁挥张了张嘴,最后还还是把问题又问了遍,“明天除夕,你还回家吗。”
晁鸣放下手中的东西站起身,面对晁挥。“我不回去了。”他说。
这次晁挥接得很快:“你要是不回去就永远都别回去了。”
姜亮点手边的输液瓶已经滴完,回血了不少。晁鸣现在看见血从姜亮点身上流出来就觉得烦,于是他过去捏住管子顺便按响护士铃。
“你快回去陪妈吧。她心情要是不好就不吃东西,以前的病又要犯。”晁鸣对哥哥说。
“你还知道心疼她,”晁挥向前一步,“你要是真心疼她就不该弄这些破事,就明天回家跟她好好道歉解释。”
“事情就是这样,我还解释什么。”
“你…”
就在这时护士走进来给姜亮点换药,晁挥便没再说下去。
“回去吧,哥。”晁鸣看着透明软管中的红色被压回姜亮点的身体,心头那点不顺才稍稍平息。
晁挥电话再次响起,是从文玲打来的,在此之前已经有好几个未接来电了。他叹口气,按下接通键,离开了病房。
护士和晁挥走后病房再次陷入寂静,那些仪器的滴滴声听起来危险、却使人莫名心安。已经入夜了,但不深,窗外黑暗,房内明亮,晁鸣只能看见钴蓝色玻璃上自己的脸。他去了趟洗手间,回来时姜亮点还是那样躺着。原本外面是什么都看不到的,突然传来几声闷厚的炮响——烟花升起来,小小地炸开。
“姜亮点你听,”晁鸣低头,用指尖戳姜亮点的脸,“还没到三十就放烟花。”
今年没有三十,除夕夜就在腊月二十九那天。
晁鸣第一次对姜亮点说这句话的时候姜亮点坐在他摩托车上、他身后,因为头盔而侧着脸,平平扁扁的胸脯贴于他背。那是九三年的腊月二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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