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那时候过得很慢,装在我口袋里的摔炮被压响好几个。
他最后打累了,也可能心疼了吧。在他卸力的时候我拼尽全力从他的桎梏中逃出来,冲出家门时我还没忘记捡起我丢在门口的书包。
开玩笑,我怎么可能落下它,我刚刚把生物作业写完。
我全身上下窜着热辣的痛,连带我的心脏脑浆也点燃煮沸,我的外套被扯出棉花,邋遢挂在肩上,我却一点也不冷。一路狂奔到学校门口的桥头,眼泪鼻涕糊了满脸,就当我坐在秋千上大口呼吸的时候,我看见左边一棵树后有个人。
虽然他背对着我,可我认识他背的那只书包。
晁鸣面前有个女孩,是高美妮,正在和他说着什么话。冷风刮得我脸生疼,我的眼睛无法离开他们一瞬。
高美妮踮起脚尖,吻上晁鸣。
很长时间我都无法描述那时候我的心情,妒火飞升,全身颤抖。我看她闭着眼,我看她如痴如醉,脑海里又闪现晁鸣带我上牙套那天的圆形灯,我想起插在操场上的标枪,想起那封情书。
晁鸣一开始双手垂在身体两侧没动,可就在高美妮激动地捧上他的耳朵的时候,他就把高美妮推到墙上,一手握住她的后颈,再次吻上去。
很奇怪,他们的吻变成我的布洛芬,我不疼了。
我告诉自己:你知道吗?那些陪吃饭,同我写作业,与我看电影的人,竟然可以不喜欢我。
于是我把口袋里的那盒摔炮拿出来,像摔掉我的自尊心般全部摔在地上。
第7章 【2000】03
【2000】
晁鸣十六七岁就爱装老师的乖学生、父母的乖小孩,现在二十四,仍扮作这群学生面前温文尔雅的好学长。他头发长了,柔顺地遮住眉毛,架着副眼镜,看起来人畜无害。肯定要留给接近他的人一些展现自己真实一面的线索,这我还没找到。
我一边听他讲课一边胡思乱想。越来越多的人来上他的课,周一和周四的时候我不得不一吃完中饭就来教室占位,炒冰摊就在这两天下午暂时交给张心巧打理经营。
下课后总是有女生缠着晁鸣问东问西,开始我还嫉妒,后来习惯了就坐在那里单方面等他。但晁鸣往往很快收拾好东西离开,留我最后在教室。
就在我上到第五节 课的时候,晁鸣收拾好东西后没有立刻走,而是坐到中间第一排。彼时整间教室只有我和他,我坐在倒数第三排,和他离得很远。
我不知道他留下来是要做什么,纠结半天才开口,“晁鸣?”
他在桌子上刷刷写什么东西,不理睬我。
“晁老师。”我又叫一声。
仍不说话。
“晁……”
“你能不能安静?”晁鸣不耐烦地打断我。
我顿时噤声,虽然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可我不想走。在一间教室里,我们俩好像回到高中,我和刘好坐,他和高美妮坐。
我把笔袋里的每根笔都拆开又装好,计算这时间也够长了,我才说:“我们真的很久不见了。”
没想到晁鸣这次马上就回我:“我们天天见面吧,你把你的破摊停在校门口,我一出来就碰到你。”
“我指以前,”我委屈,“你明明知道我说什么。”
他游刃有余,倒是我一直在索要回答,他爱说不说,甚至只要抛出个什么小问题,我就紧赶着贴。
“以前?你向我告白啊。”晁明说。
我简直不敢相信他就这样把那件影响我一辈子的事情像倒垃圾一样讲出来,我不要再和他说话了,把东西收进书包,我想直接走。
“所以你高考了吗。”晁鸣在我站起来的时候问我,好像洞悉我的一举一动,他明明背对着我。
我不争气,又坐下,“考了。”
我猜测他接下来要问我:考到哪里去了、学的什么、现在在哪里工作。我已经准备好回答他,他却没有继续问下去。
“你没有打听过我啊?”我问。关于我的,你一点也不在乎?
“我凭什么打听你。”
晁鸣此时此刻的态度完完全全就是当年我和他告白后的态度,朋友不再、同学不是,只剩下对我畸形暗恋的厌恶唾弃。
“我真是奇怪,现在你认为我会打听你,以前又觉得我喜欢你,好像理所应当,你凭什么?”他又说。
其实晁鸣的每句话都不好听,语气差态度差,可偏偏这个“凭什么”把我惹怒了。
“凭什么,”我有气,直接冲到第一排和他面对面对峙,“凭什么你还不知道?”
“我不知道。”
“哈,你十七岁生日的时候。”
晁鸣摘下眼镜皱眉看我。
“在《大地滚轴》,我们喝了很多酒,二楼的厕所里,你清楚自己做了什么。”
“不好意思,”晁鸣站起来,“我不清楚。”他站起来比我高很多,我有点怕却又要装作毫不在意地迎上他。
这件事我一直以为我们两个心知肚明,现在他是在装蒜还是真不知道,我不懂。
“要我告诉你吗?”我问。
“我觉得这么久过去我们早就是陌生人了,没想到你还念念不忘。”
“要我告诉你吗?”我盯着他的唇重复。
“姜亮点,”他拽我的领子,隔着桌子把我拎起来,“你别惹我。”
我们中间只是隔着张桌子,我却感觉隔着条银河。
织女爱上王母娘娘,然后王母娘娘用簪子划了条河拦她。
“那时候你亲我,”我偏要惹他,“我说我是姜亮点,你还咬我的舌头。”
晁鸣愣了一下,接着很快地反击:“我和别人接吻的时候从不咬舌头。”
我说他“亲”我,他说他和别人“接吻”,我真可怜。
他还在说更让我难堪的话,他好厉害,姜为民的污言秽语没能伤我,他简简单单的几句就在我心上打枪。
我不要听了。我要堵住他的嘴。
他的脸和我的贴很近,我只需要往前稍微伸一下脖子就能碰到他的嘴唇。我没有犹豫,但也没太过分,没有陶醉,没有像高美妮一样闭眼捧他的头,我把自己的嘴按在他的嘴上。
有点冲,还磕到牙齿了。
“凭什么?凭这个。”离开他后我得意地说。
意料之中,晁鸣直接推开我,我重心不稳跌在地上。
“疯子。”
“疯子喜欢你,你也是疯子。”我回答。
“我可不是疯子,”晁鸣迅速把东西收拾好,“把你恶心的喜欢收回去。”
他走了。
我靠在讲桌上休息了一会才慢吞吞站起来,刚刚我俩都说错了一件事:那天他可不止亲了我,我也没对他念念不忘。
我的房子和诊所都在临城,上个月回来的本意不是要留在上城或是纠缠晁鸣,而是来办户籍手续。我提前联系好姜为民,让张心巧替我取户口本,他不乐意见我,我也不乐意见他。
区里的街道户口办事处旁边就是一家银行,那天我去的时候还很奇怪,为什么银行门口排着那么长的队伍。一个阿姨告诉我说那天文普集团发股,大家都来银行抢。我对这个不感兴趣,也不想掺上一脚。
在我等待盖章的时候就已经模糊听见外面传来的吵闹声,有个男人扯着嗓门叫唤,我觉着不对,虽然这么长时间没再联系,可姜为民的声音我永远也忘不了。我出去看,就看见姜为民正在和那位刚刚与我说话的阿姨吵架,我听了几嘴,大概就是姜为民死性不改要加塞插队,结果把后面排队的惹怒了。
简直丢死人。我不是什么万事和睦的大善人,不会多管闲事,更何况还是姜为民先挑的火。
于是我回去等我的文件,再出来的时候吵闹仍没停止,银行门口站着一排保安。我以为是银行的要打姜为民,想着站在那看好戏,就见从银行里出来个人。
西装革履,目不斜视,他的侧脸,简直叫我心脏停止。我先是一惊,在那人上了车后才缓过气。不是晁鸣,可乍一看又和晁鸣七八分相似,是晁鸣的哥哥,晁挥。
身边人们纷纷议论,说那个英挺男人是文普集团的大老板。
我改变主意了。原本我应该第二天就走,我的生活很新很有希望。我又改变主意了。
那时候我意识到自己七年的“从不提起”原来是一块北极的冰,晁鸣站在另一端的南极,向我扔了块石头。可以是一支笔、一条街、一个人,我就碎开条缝,里面汹涌鲜艳的感情开始迫不及待地撞。伤口再等等就能愈合,我却神志不清地坐上18路公交车。
然后自己捡起斧子,沿着缝砸开,哗啦啦碎了一地的冰。
在夏天,这样真凉快。
点点是个疯子哈,当然晁鸣也不是好货。
第8章 【1993】03
【1993】
操场的凌晨。
草皮里的露水很重,我躺在上面被摇晃。那时候天蒙亮,四处是和蔼的微光,蛐蛐在我耳畔叫。我眯着眼看我身上的人,他背光,只能看清眼窝和鼻翼的阴影。用力的肩胛骨、裹在外面坚韧的肌肉,他脖子上的石头吊坠有一下没一下地划过我的乳头。
“你是谁呢?”我明知故问。
他不说话。
“你是晁鸣。”我自己回答。
我拉过他的脖子要与他接吻,可就在我闭上眼睛的时候,我后背的凉意消失,晁鸣消失。我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主席台上。
操场中央有两个肉色的人,晁鸣按着高美妮做活塞运动。他亲她他吻她,他在她耳边悄声说话,他揉她的奶子,他低吼,他全都射给她。
我错愕喘息,从梦中醒来。
房间里没人,这也不是我的房间。昨天傍晚我的摔炮把晁鸣和高美妮的热吻打断,高美妮尖叫着往晁鸣怀里躲,晁鸣扭头不耐烦地看我。说实话那瞬间我有一种很得意的快感,就好像原配闯进情人旅馆把正在做爱的老公和小三抓个正着。
晁鸣看见我的狼狈样,把高美妮从身上扯下,他向我走来的时候我努力压抑窃喜。
“姜亮点?你怎么在这儿,”晁鸣准是看见我被打肿的眼睛,“谁他妈动你了。”
“你们俩谈恋爱了。”我笑着说,这时候我肯定很丑。
晁鸣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昂。”
“我爸打的。”我耸耸肩,搞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高美妮小跑到晁鸣身边,宣誓主权地挽上他。
“你背着书包,一会儿还回家吗?”晁鸣问我。
“我才不呢,我就在秋千上睡。”
然后,然后晁鸣就带我去了他家。
这是我第一次去晁鸣家,他家是新区的一幢独栋别墅,我们从后门进的。晁鸣以他妈妈不让带女孩回家为由把高美妮打发走了,可在我们进门后才告诉我,原来他妈妈不仅仅不让晁鸣带女孩回家,带谁回家都不行。
“我哥说我妈去日本出差,得十天八天的。”晁鸣让我留在房间,他上楼打听好了才下来,“我哥屋在三楼,这几天你别去三楼转。”
“我哪儿也不去的,只在你房间活动。”我举起双手发誓。
我该是把这句话忘了,再加上那个充满求而不得的春梦,第二天睡醒后迷迷糊糊,推开门顺着楼梯就往下走。等我走到客厅,看到正在吃饭的晁鸣和边喝咖啡边看报纸的晁鸣他哥,整个人吓傻了,转身就跑。
他们家楼梯口还铺有毯子,我就像是全世界最蠢的傻逼一样,被绊倒了,摔个屁股蹲。
晁鸣的哥哥叫晁挥,是晁鸣爸爸妈妈白手起家辛苦打拼的时候生下来的,从小和父母过苦日子,比晁鸣大八岁。
因为我和晁鸣坐一边,晁挥就在我对面,所以我边小口喝豆浆边偷偷瞄他。
“我叫姜亮点,是晁鸣的同学。”
晁挥“嗯”了声,“我知道,晁鸣昨天和我说了。”
我又继续低头吃煎蛋。
“脸上的伤不是你爸打的吧,晁鸣带你打架去了?”晁挥又说。
“啊?”我不知所措地看向晁鸣,他怎么这事也和他哥说。
“操,真不是我,”晁鸣挑眉,“我昨天和你说多少遍了哥。”
我认同,“晁鸣不打架的。”
我发现晁挥和晁鸣在很多方面很像,晁挥在听到我说“晁鸣不打架”的时候很戏谑地笑了一下,又开始看报纸。
晁鸣爸爸在晁鸣十二岁的时候出车祸去世,我妈妈在我十三岁的时候跳楼自杀,我没有妈妈,他没有爸爸,从这些方面想,总觉得我们越来越配。
晁挥把还剩一点的咖啡杯放下,拿着报纸上楼。
“晁鸣,”我撞撞晁鸣,“等你吃完了我帮你洗碗。”在许朵朵家都是我洗的碗,我很在行。
晁鸣瞥我眼,“不用,有保姆洗。”
“哦,”我喝完最后一口豆浆,“哦。”
“你为什么和高美妮谈恋爱呀。”我打了个饱嗝,实在忍不住要问他。
晁鸣还在慢条斯理地切吐司,“这有什么为什么,我还不能谈恋爱吗。”
“你喜欢她啊?”
“挺喜欢的。”
“也是,她多漂亮,两个眼睛天天忽闪忽闪的。”
“呦,”晁鸣偏头看我一眼,“吃醋啦。”
我的妈,就这一句话,吓得我。
“原来你喜欢的是高美妮?”也不知道晁鸣是在说笑还是真的这么以为,他眼睛眯住,眼尾下弯。
“啥呀我就喜欢。”
“她你可招架不住,就你这小身板。”
我不开心了,虽然我知道自己在同龄人中个子偏矮,比较瘦,也不能这么损我。更何况他说的这句话有歧义,什么叫“我招架不住”,他就能“招架住”吗,他就可以在我梦里的操场和高美妮打野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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