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气漫开的瞬间池念几乎本能地开始分泌口水。
锡锅底平且宽,不算太深,里面一大块一大块的羊肉和羊排被焖成酱色,红彤彤的,配金黄的土豆片、宽粉和洋葱,点缀红辣椒和青白大葱,再没食欲也瞬间饿得食指大动不能再等。池念掰开筷子,连话都没顾上说,直接开吃了。
土豆片外脆内软,口感保持着淀粉独特的绵沙质地,香与辣一同充满口腔。美食家可能还要形容味道的几种层次,而失语如池念,只有一句:
“好好吃啊!”
“超级,超级好吃。”奚山说,给他夹了块羊排。
羊肉是预先过了白水的,极大缩短焖烤时间,锡锅最大程度保留火的温度。骨肉几乎分离,轻轻一拽就脱落了,外壳焦脆,内里劲道多汁,羊肉一点膻味儿也无,三下五除二就吞咽下肚,只剩根光秃秃的骨头横在桌上。
池念感动得泪流满面,说不出话,朝奚山比了个大拇指。
奚山挺开心,又给他夹:“那你多吃点。”
“太香了……”池念摇头晃脑,“我的天,如果能天天吃这个住在青海都行啊!”
“真天天吃你肯定很快腻了。”
池念腮帮子鼓鼓地瞪向奚山,表示不服。
这时其他菜也开始上桌,涂上辣椒粉和酱料的馕被切成小块,铁签串的烤羊肉肥瘦相间,还有一个整只烤羊蹄和羊腱子。羊肠塞满肉糜,切成块后刷油烧烤,一口下去结结实实的肉香四溢开来。
池念在北方长大,草原去过不知道多少次,本就常吃羊肉,这会儿没有讨厌的膻味了,他根本像只掉进粮仓的老鼠,从头到尾只知道“这个好吃”和“那个好吃”。
烟熏火燎的烧烤下肚,口舌生津完毕又开始觉得干。来一杯带点甜味的枣子茶,最后喝完咸鲜口味、极富高原特色的麦仁粥,这一餐才算暂时歇了。
大快朵颐、大口吃肉不过如此。
奚山慢条斯理地剃着烤羊蹄,不时喂一口给池念。
他们肩并肩的坐姿使得这动作无比顺理成章,池念起先只知道饭来张口,等吃了个七分饱,捧着粥碗,才意识到哪里不对。
奚山再一次递筷子在他嘴边,池念往后缩:“啊这……不是,你怎么不自己吃?”
“我又不是没吃过。”奚山的筷子跟着前凑。
他十分坦然的态度让池念再次觉得自己想得太多,于是张嘴咬了,蹄筋都被奚山弄成小块,有点弹牙。池念满足地拍肚皮——这动作放在家里老妈会批评他不太雅观,但现在谁在乎呢?
奚山看见只是笑。
“心情好点儿了吧?”奚山把枣子茶给他加满。
池念吃还剩一半的手工酸奶:“谢谢你啊,我有时候都觉得不太好意思了。”
奚山装作很凶:“吃东西没见你嘴软。”
“民以食为天嘛!”池念得意。
奚山没好气地在桌子下踢他的膝盖,出于惯性,池念往内侧收了收。可他再一次到原位时,奚山的腿没缩回去,两个人膝盖又碰在一起了。
他穿的短裤,池念的裤子也薄,只隔了一层牛仔布传递体温。池念吃酸奶的动作慢半拍,想往回缩,又觉得不太舍得。
快乐的时间如白驹过隙,没回过神就消失了。
他们分别好像也进入倒计时阶段。
“哎,奚山。”池念叫他,眼睛很亮地望向对方不闪不避,“能不能……留一个联系方式?手机号码什么的。”
奚山没有特别的表示,反问他:“不是这段时间都没用手机吗?”
池念:“我要回归现代社会了。”
“好吧。”奚山放下羊蹄,擦了擦手,把手机掏出来扔给池念,“存号码打一遍,记得给备注。”
“打名字?”池念问。
奚山继续折腾那个羊蹄,头也不抬地说:“打‘小乌龟’吧。”
“……什么鬼!”
他说完,开始输号码。奚山的手机也是苹果,和自己一个型号的机型,发行不到一年,勉强算新款。大约前段时间怕太糙了搞得手机进沙子,奚山加了防尘塞,还有个透明的软硅胶手机壳。
拨了自己号码很快挂断,池念存进联系人,最后还是按奚山所言打了“小乌龟”。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
但好像,还挺特别的。
返回主屏幕,池念看见背景是一张照片,蓝天白云的搭配总让人想到大西北的色调。可能自己拍的,池念想,毕竟算半个摄影师嘛。
“能加微信吗?”池念得寸进尺。
奚山点头,示意他自己弄。
池念就心里偷笑着加上了奚山的微信,再想起东台追着奚山要认识的漂亮女孩子,他居然有种耀武扬威、扬眉吐气的滋味。
“这样太不好了。”池念想,努力控制自己的表情不要太得色。
一顿饭吃得身心俱爽,等走出羊肉店时,天幕已经渐渐变暗。西北一向黑得迟,奚山结完账出来,池念正靠在树上玩手机。
趁奚山不在旁边,他抓紧时间研究朋友圈。
以前被催发朋友圈的时候,池念觉得不发也没什么,等现在发现想看的人也是个不发朋友圈狂魔,才知道确实难受。
奚山朋友圈里孤零零的一条状态还是在七月初,俩字儿,“出发”,配图是张干巴巴的风景照,完了就半年可见……池念顿时理解了那些老怀疑自己被他屏蔽了的朋友们。
直男嘛,头像还不就老三套,自拍,二次元纸片人,还有网红猫。池念以为奚山也不例外,而他好歹是个大帅哥,多半会选择用自己的照片——无论自拍还是他拍——但奚山却别出心裁,用的一条奔跑的狗。
而且拍摄角度非常敷衍,敷衍到根本无法分辨他是故意手抖还是只随意按了快门,连狗的品种都辨认不出。
只知道是白的。
狗在飞奔,像变形了的云,让池念联想前段时间网络热传表情包。
没有困难的工作,只有勇敢的狗狗。
勇敢的狗狗朝他走来:“和谁聊天呢,笑得这么恶心。”
“没谁。”池念否认,干脆把手机收起来。
奚山将信将疑,扯出一条耳机线:“晚上有安排吗?”
“我能有什么安排。”
“那看电影去,怎么样?”奚山说,“之前在路上突然问什么德令哈有没有电影院……是想让我请你看电影,就请你看啊。”
见池念不答,奚山凑到他面前看:“啊?误会了……那,我们回去休息?”
池念强行忍着,可一张嘴又会暴露呜咽的哭腔。他捂住眼睛,平静了好一会儿才从指缝里去看奚山现在的脸色。
还好,和刚才没区别,只是稍微显得有点茫然。
没等他问,池念又恢复正常地移开手,并没有十分失态。他和奚山往前走了两步,对方不提,池念反而戳了戳奚山的手臂,在对方回头时小声说:“你赶紧忘了吧。”
“还好,”奚山语气轻松,“没有想象中那么……戏剧化。”
池念顿了顿,停下来看他。
奚山眉梢一挑:“干吗?”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压在心里的问句临到嘴边,池念却没说:“现在有……有什么电影可以看?”
第14章 黑暗牵你
最近的电影院走路只需要十五分钟,奚山订完票,离放映也没多久了。他们开车去,又找车位,瞎忙活了一阵,最后差点没赶上开场。
场次有限,奚山买的是一场普通商业爆米花,进口片,枪战戏份很多。
池念没想到晚场电影还能有挺高的上座率,他们坐倒数第三排偏左的位置,视觉效果多少受影响。可池念毕竟心不在银幕,隔三差五地借着喝饮料的机会偷看奚山——奚山比他认真,爆米花都没吃几口。
散场后人潮涌动,两人都没立刻走,静静地坐在位置上等所以几乎是最后出影厅的。
往外走时池念研究旁边的影厅:“这边没什么午夜场啊?”
“人少,来看午夜场的就更少了。”奚山解释,“我以前也不会这么晚来,不过有些大片的首映还是会卡零点。”
“我以为……”池念有点不好意思,“这边会安静一点,毕竟比较……是我偏见了。”
奚山揉揉他蓬松的头发——这动作已经十分顺手——说:“也不怪你啊,没来过的人多多少少会这么觉得。但好歹是个城市,该有的都有。”
“这样哦。”
“说来你们北方人不是好像没夜生活吗?”
“谣言啦。”池念说,又挠挠头,“不过说真的啊,我好久没这么晚还在外面了……”
“所以你是灰姑娘吗?”
说着话往外走,电梯太挤,他们干脆走了楼梯。商场空旷着,脚步都有回响,奚山往前走了两步,灯突然从后往前熄灭。
点开手机照明,奚山朝池念靠近了些。
突如其来的黑暗让池念先停下,凝视奚山手机闪光灯照出的一小片光,他们两双鞋藏在阴影中。池念心思一动,拉住了奚山的短袖——奚山站得比他矮一级台阶,这个高度正正好,也不显得太刻意。
“看不清。”池念欲盖弥彰解释。
奚山没回答。
他和奚山贴得更紧一些,手肘顺理成章地碰着奚山裸露在外的皮肤,有点凉凉的,很快又一起暖起来,变成了相同温度。
奚山顺着他往下走,短短的几步台阶像走了半个世纪般漫长。最后一步池念跳了下去,然后迅速松开奚山,装作无事发生一样往前。
前面是亮的,但背后越来越黑。
残留在身上的对方的温度很快消散,池念走进夜风中。
他们开车回酒店的路途只有彼此强装镇定的呼吸声,车内,深夜电台的主持人用甜腻太过的嗓音给一个心碎的失恋者灌心灵鸡汤。
灯光晃过,池念琢磨自己刚才的举动,越想越慌张。
奚山会误解什么吗?
对池念而言,他的喜欢和亲近根本藏不住,下定决心后也会很有分寸,问题在于现在连他自己都无法分清对奚山什么感觉了。
他们的相遇太戏剧化,太巧合,所以池念把奚山当成了自己的救命稻草。奚山是个很有魅力的人,所以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想知道对方的心思……做个假设,奚山要只是个平平无奇的普通人,不帅也没钱,哪怕在戈壁滩拉了他一把,他还会这么黏着人不放吗?
……也搞不好,他以前没这么看脸来着。
歌词里说什么想逃离又想靠近大概就是他现在最好的写照,一边在找出路,一边面对奚山的“以后打算去哪儿”,心里又偷偷说:我和你一起去哪儿都行。
但真的说出来奚山肯定觉得他是变态吧,他们认识还不到七天。
太难了,池念沮丧地贴上车窗。
今天晚上还要住一个房间,真的是……
做人太难了。
坐车时想着做人好难,等真回房间简单洗漱后沾了枕头,池念没用半分钟就睡熟了。身心俱疲,他梦也不做。
小旅店的床软得一坐下去就听得见弹簧嘎吱嘎吱响,绿皮火车的卧铺又硬又带着一股不舒服的味道,后来是车,招待所干燥的空气和积灰的窗台……池念在抵达德令哈之前,已经算不清自己什么时候没好好靠过一个软硬适中的枕头。
他甚至不知道奚山是什么时候睡的,临近早晨池念迷迷糊糊地醒过一次,好像有人叫他,但身体实在动弹不得,只得发出几声类似“嗯嗯”的梦呓。
再睡过去,醒来后,房间仍然一片黑暗。
池念翻过身,够枕头边的手机,看见时间的一瞬立刻清醒地坐起身。他拔下充电线,难以置信:自己居然一觉睡到了翌日下午一点半。
室内昏暗由于窗帘遮挡,池念眯起眼睛。
另一张床上残留睡过的痕迹,但奚山不见踪影了。他的手机与车钥匙都不在,行李箱倒是放在远处,几件T恤匆忙地铺在最上层。
“去哪儿了?”池念想,打开微信。
奚山没有给他留讯息。
他揉揉乱七八糟的头发下床洗漱,眼睛睡得都有点肿,池念随手用毛巾冷敷了一会儿。光脚走去拿水喝,他打开灯后看见壶边留着便签纸。
这是池念第一次看奚山的字迹,没有想象中那么完美,奚山的字潦草而凌乱,不仔细辨认甚至没法明白他到底在写什么。池念原地站了快要五分钟,嘴里残留的牙膏薄荷味刺激得齿根发酸,才勉强看懂了奚山给他的留言。
“保温壶里有热水。”
“午餐等醒来自己叫个外卖。”
“出去办点急事,晚上等联系。”
“一定要吃饭!”
落款:你奚哥。
池念捏着这张便签纸有点好笑,心里又满溢出温暖。他将便签纸珍而重之地藏进了背包内层的小口袋,拉上拉链,当成自己的秘密。
喝过水,点了外卖,池念拉开窗帘让阳光照进来后又提醒了客房清洁。
他不知道奚山定了几天,在手机上记账,打算等两个人分别后转钱给奚山——虽然嘴上占便宜占得理所当然,该给的钱还是要给,池念不想欠太多人情债。
池念半蹲在靠窗沙发上,这姿势他挺自在。外面高原紫外线太强烈,池念看着就不想动,没半点出门转转的欲望。
手机经过一夜的充电后终于满血复活,该来的总是要来。
比如回消息。
池念对着攒了小半个月的未读消息不知道先回复哪一个,犹豫纠结了很久最后还是选择先联系陶姿。学姐学弟的关系不近不远,但陶姿也和其他朋友离得十万八千里,有什么话对她说池念会坦然一些,不怕她乱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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