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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我在德令哈(近代现代)——林子律

时间:2020-10-29 19:21:11  作者:林子律
  太阳偏西,出门觅食。
  饭后奚山提议到处走走,池念就跟着他。穿过街道,沿巴音河走了一段,看见飞檐亭角。
  不像现代建筑,可也说不上是仿造哪个朝代的。池念还在仔细辨认建筑风格,身边的奚山拿出手机拍了一张,指给他看挂在门口的地名牌:
  海子诗歌陈列馆。
  傍晚,麦子在风中摇曳,高大的昆仑玉上刻着血色诗行。西北特有的粗犷被诗歌点缀,蓦地缠绵起来了,犹如荒漠中陡然出现的绿意。
  池念看到第三个碑时,奚山的手机又急促地响起。
  他抱歉地朝池念打了个手势,做口型:“舅妈。”
  池念笑笑,示意他快去。
  奚山走了两步绕到一棵白杨树后,他鬼使神差地回头。昆仑玉前,池念显得很渺小,奚山多看了他几眼,有点出神,但不得不将注意力集中在电话里。
  电话的时间不长,说的事却急。奚山返回后,眉心皱着一道褶:“不好意思,舅妈回来了,我得去陪他们二老一会儿。你在这附近随便转转,实在无聊就先回酒店,今天早点休息……我也要跟他们说一声明天就走。”
  说着把房卡递到了池念手里,他不放心似的,多问了一句:“没问题吧?”
  “没问题的。”池念让他赶紧去忙,“我走不丢,手机里有地图,再不济我会打车啊,这儿又不是荒郊野外。”
  奚山笑他几句,匆匆忙忙地拦了一辆出租车离开。
  池念目送他的背影,出租车顶的牌子从“空车”变成 “有客”。它开向夕阳落入山坳的方位,那边立着一栋高楼,大屏幕已经亮了。
  宣传片和广告交替着播放,池念回过头,继续研究昆仑玉上刻的诗。
  原来海子是在这里写的那首诗啊。
  于是从此,德令哈在他心里变得十分柔软,不仅因为“以梦为马”,分明是高原腹地,配上“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竟也合宜。
  医院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待,奚山与舅舅舅妈这次才算真正拉近了关系。可能因为他们年纪大了,孩子不在身边,看见任何一个小辈都慈祥起来——哪怕奚山在母亲的娘家从来没被待见过——也可能只是因为奚山出了医药费。
  舅舅的腿没有大碍,再住几天就能出院了。当奚山削完一个苹果,对他们提起自己明天就要离开德令哈,他们也平静接受。
  这层血缘关系与高原的氧气一样稀薄,对舅舅和舅妈而言,奚山充其量只是个曾经借住一个暑假、现在偶尔往来密切些的亲戚,没有太大瓜葛,或许说得再刻薄一点,奚山是“姐姐和野男人生的孩子”。
  所以待得久了难免呼吸不畅。
  他告知了自己这两天的安排后就离开医院,胸闷气短,漫无目的地四处乱逛,不知不觉又走回了巴音河边。
  高山雪水汇成的河流养活了一方水土,夏天,在河边站着不动,依然能感觉到阵阵雪水融化的凉气。高原以外还在和三伏天的高温抗争,奚山却在这儿觉得冷。
  算了,奚山暗想,以后还是少和他们有接触吧。
  生长环境,文化,观念,都太不一样了。舅舅至今仍然对老妈当年的选择十分介怀,提起来就没好脸色,这次象征性问了一句老妈过得如何,奚山也不敢如实相告,觉得他又要念叨一大堆鸡毛蒜皮的旧事,惹自己心烦。
  还不如以前大家彼此不挂念呢。
  奚山走了两步,没扎头发,所以半长的卷发被风吹得糊了满脸。他点着一根烟,拿手机出来给池念发消息:“回酒店了吗?”
  池:没呢,还在河边溜达[龇牙]
  “我也在巴音河边,没看到你”,输入后,奚山不知怎么被失落包围了一会儿,删得只剩前半句,改写了“你在哪儿”,最后也删干净了。
  这句话听着就像被遗弃了,无人寻找,非要去自己上门碰瓷一个好心人收留。
  他又不是一定要谁陪着才能活下去,好几年不都这么过来了吗?——孤独疗法,祝以明这么调侃的,除非重病缠身,也许他这辈子都不会有意外。
  不会有谁能介入他私密空间。
  巴音河挺长,霓虹招牌立在河畔,五颜六色的灯把河水中的影子照成了彩色。
  奚山抬起头时,标志性的摩天轮静静伫立在不远处。现在夜幕低垂,但还没到深夜,耳畔说话声与流水声混杂,路上行人三五成群地散心,车水马龙,疲倦的旅客与悠然的当地人一眼就能分辨得出。
  奚山不知道自己算哪一种,他固然没有劳累,可也绝对不属于这个地方。
  他漂泊不定,会属于哪儿呢?
  没有再回复池念了,奚山往前走着,给自己留了一个目标:人来人往的巴音河畔,没有定位和标志建筑指引,他试试找到池念。
  寻找,这是他漂泊的本能。
 
 
第18章 今夜,我在德令哈
  夏天夜里,树影中不时传来微弱的虫鸣。
  德令哈很少有刺耳的蝉叫,越晚温度越低,连人都经受不住四季不变的寒风。
  奚山从河堤上了马路边,发现自己确实是偷偷夸下海口:且不说人来人往,现在昏暗环境,人的视力远不如白天。奚山差点放弃了这个念头,想着重新问一句“你在哪儿”大概池念也不会想那么多。
  但就是这时,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鸟窝头趴在河堤边缘,脸朝潺潺流水,低着头,像枕在胳膊上发呆——池念头发柔软,也许天然卷也许后来烫过,被风一吹就能乱成鸟窝。
  鸟窝头动了动,扭过小半个侧脸,还真是池念。
  那模样让奚山忍俊不禁,朝那边走,没有惊动他。
  河边摆摊的人稀稀落落的,奚山路过一个小女孩儿的手持烟花摊位,见她这晚上行情不佳,顺手买了几根。
  他拎着塑料袋绕了一下,然后飞快点点池念的左肩:“喂池念。”
  池念迷茫地回过头,看见他时露出很生动的欢喜:“哇,你怎么……好巧啊!”
  “嗯,好巧。”奚山说,和他一起趴在河堤边。
  风吹得头有点疼,池念首先受不了了,改坐回台阶上。他们默契地谁都没有提先回酒店,也绝口不说休息,就这么并肩坐着,像在派遣各自的负面情绪。
  奚山重新点了一根烟,叼在嘴里后把烟盒朝池念倾斜:“嗯?”
  “不要。”池念摇头,他不想抽。
  “那这个给你。”奚山在他面前撑开塑料袋。
  池念饶有兴致地从里面拿出一根纤细修长、其貌不扬的烟花棒,在眼前晃了晃,没看出来这是什么:“你买的啊?”
  “嗯,随便玩玩。”奚山夹着烟,“好久没见过了。”
  池念这才发现是烟花棒,叫了它的别名:“哦!仙女棒……我小时候玩过,后来他们就不给我玩了。爸妈觉得男孩子玩这个不太好,他们对我有刻板印象。没想到在这儿还看到诶,让我来重温童年。”
  听他倒豆子般的噼里啪啦说一通,奚山但笑不语,池念就用未燃的仙女棒戳他的手背:“打火机用一下。”
  手伸进了口袋,耳畔流水声连绵不绝,奚山突然改了主意。
  他是坐着的姿势,身体弓得更低一些后把烟叼在唇齿间。池念不懂他的意思,没动,奚山索性抓住池念握仙女棒的左手手腕让他抬高一些。
  玉溪烟的火星亮了又暗,奚山吐出一口烟雾,烟夹在两指中间靠近仙女棒顶端。
  烟雾散去时,一簇金色的烟花在夜风中悄然绽放。
  “噼啪”,燃烧的声音。
  手腕还残留奚山指尖的温度,池念嘴角弯弯的,盯着仙女棒。他的眼里也被映出相同颜色的光点,跳动着,漂亮得不可思议。
  池念的眼睛原本就很好看,圆圆的,认真看向谁时无辜又带着撒娇意味,说什么都无法拒绝。但奚山总觉得少了什么,现在他看池念,池念看仙女棒,这些金色的火花恰如其分地填补了那道说不清的缝隙。
  恬静,温和,还有点儿非常漂亮的可爱。
  仙女棒燃到三分之一,池念突然开了口:“我今天刷到了爸妈的朋友圈,他们在承德避暑。还有堂妹一家人,过得挺好的。”
  奚山咬着烟问:“心情不好?”
  “说不上,挺复杂的就。”池念挥着仙女棒,在空中乱画似的勾出一圈金色烟雾,“我以为自己会特别特别不高兴,儿子离家出走了你们还有心思避暑?但其实过了那几分钟,有点想开了……人活着最重要的不就是开心吗?”
  “……”
  “反正我死了,他们也无所谓。”这话就有点赌气成分,“他们对我失望透顶。”他难得掏心掏肺挖出一点犹豫,奚山平时懒得管别人,现在也像被夜风与弱小的烟花浸染了情绪,顺着池念问:“所以当时,是什么事……方便说吗?”
  “也……没什么的。”
  “不说也没关系。”
  池念摇摇头,仙女棒快烧到尽头,他就拿一根新的点燃,两只手一起摇,在半空画了只简笔的小狗:“因为我和喜欢的人分手了。”
  奚山若有所思,含混地说:“失恋?”
  “我喜欢他五年。”池念没听见他的问句似的,“我从十七岁就喜欢他了,他说什么我都听,说我哪里不对……我就改。”
  占有欲太强了,奚山隐约觉得这好像不是普通姑娘干得出来的事。
  或者,原本就不是什么姑娘呢?
  池念继续说:“朋友都很不看好,觉得他在绑架我,限制我的交际圈,还强行规定我应该成为一个怎样的人。但我当时高中都没毕业,也没遇见过别人,只能他说的就是对的,没把朋友的话听进去。”
  “后来呢?”奚山问着,心里却想:后悔了吗,为什么还会想不通?
  池念拿仙女棒继续没有想法地乱画着,声音又轻又软:“后来他做了一件我非常非常无法忍受的事,招呼也不打地走了。
  “直到那时候,我才发现,哦,我是被他抛弃了啊,不要我了,像扔一只小猫小狗……想不开,心里也很难受,想来这边散散心也做好了不回去的准备,现在出来了,发现原来这段感情从来没有平等过啊。”
  奚山不说话,池念给自己下了结论:“我好傻。”
  “任何感情都该是平等的吗?”
  奚山话音落下,池念手里,仙女棒刚好也熄了一根,黑色的碳素在地面留下痕迹。
  “不平等的时候……都是因为喜欢。”池念抿了抿唇,声音像低进了尘埃,又很快地轻松起来,“但没关系,我现在已经不喜欢他了。”
  开朗背后经历过什么痛苦,奚山不敢去细想。
  他很愿意抱一抱池念,给他安慰,可现在的池念没事人一般剖开最痛苦的伤疤给他看,流完了血,很快就能痊愈,大约也不需要他再拥抱——同情有时会让人陷入沉痛,反复回忆直到溺亡在消极情绪里。
  像他的妈妈,那些日子总是一个劲地在家里骂人。这几年好多了,她心平气和,甚至开始主动地和友人外出游玩,试图走出失败婚姻。
  安慰往往只会有反效果。
  所以奚山不会展露出自己的同情,只掐灭了烟,对池念说:“恭喜。”
  “恭喜吗?”池念笑着,朝他伸出一只手,握成拳,“那就从今天起吧,我要开始新的人生了!”
  新的人生,这四个字说出来轻飘飘,背后又有什么挣扎呢?不过能说出来就是好的,年轻也很好,有犯错和醒悟的机会。
  奚山撑着脸,意味不明地和池念碰了碰拳头。
  夜风里,河堤上散步的行人开始变少。
  奚山坐得腿有点麻,但仙女棒还剩下三四根。他和池念之间隔了一堵墙,透明的,但始终存在,避开两人都不肯提的一些话。
  池念自揭伤疤,要好好地痊愈仿佛就此打开一个交流的缺口。他吐苦水一般地对奚山说了许多事,比如父母对他真的太严格了,小时候能一口气报八个兴趣班——其中甚至包括飞行棋——比如邻居有个16岁读北大电子系的玩伴,这件事至今都是挥之不去的青春期阴影,因为他无论如何也没法考上清北。
  感情问题池念不提,奚山自不必去问。他的话不多,大部分顺着池念,说到兴起时也交换一点无足轻重的个人经历。
  话题在池念快上大学时戛然而止,奚山算了算,想他可能回忆起了那段不算太快乐的感情,不愿分享过多。
  奚山主动地沉默了,拿着烟再次点燃要凑到唇边时,池念说你别抽了。
  “最后一根。”奚山抖了抖烟盒给他看。
  池念笑了会儿,抬起头望向巴音河水:“说真的,以前老听说德令哈这个地名,但一直没什么印象,今天才知道为什么耳熟。”
  “为什么?”
  “下午去看纪念馆,看见了那首诗。”
  说完,池念有点不好意思,夺过剩下的仙女棒让奚山交出打火机一口气全部点燃。绚烂的金色花朵簇拥中,他安静地补充:“原来这首诗我一直都记得,看过也背过,但不知道是海子写的,也没查过由来。”
  奚山自然而然地接口:“今夜我在德令哈。”
  “对啊……”池念着迷一般,将金色的花举高,“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夜色笼罩……这是唯一的,最后的,抒情。”
  “这是唯一的,最后的,草原。”奚山淡笑着,接了下去。
  “我把石头还给石头,让胜利的胜利……今夜的青稞只属于她自己,一切都在生长。今夜,我只有美丽的戈壁,空空。”
  绽放到最后一秒,闪烁片刻后,烟花熄灭。
  空气中残留淡淡的硫磺味。
  奚山听见池念的声音,与风的吟唱、水的流逝契合在一起时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但分明在他身边,一伸手就可以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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