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山看愣了:“你昨晚不是吃过饭了吗?”
池念理直气壮地瞪他,无声表示:怎、样。
奚山就知趣地收回目光和所有调侃的心思,默默地吃刚端回来的面条。周围嘈杂,他们这桌近乎死寂,池念想继续吃,盘子里突然出现了两颗小番茄。
他抬起头,奚山事不关己地收回手。
郁结的难受消散了一点,池念终于意识到自己从昨晚开始情绪外放过头。他不该用他的“好感”去绑架奚山要求回应,垂下眼,说了句谢谢。
如果现在还留有体面,他就该开开心心地记住和奚山相处的最后两小时。
航班8:55起飞,急匆匆的一顿饭后,奚山驱车送池念到曹家堡机场。
“好遗憾啊。”池念望着起飞的一架飞机突然说。
他打破僵局,奚山自然接话:“怎么了?”
池念低头玩手机:“这次来青海,我还没去过塔尔寺呢。之前嫌天太热了,又没心情……如果前天从德令哈飞回来,我就可以去的。”
片刻后,奚山轻声说:“下次吧,下次我们去看法会。”
池念先敷衍地“嗯”了一声权当做回应,他的游戏界面来回划过好几次,慢半拍地发现刚才奚山说的是,“我们”。
下次去,我们去。
这算不算第一次,奚山对他们的未来做出了某种许诺?
池念有些雀跃,思绪顿时飘到了还没确定时间的“下次”——有下次了,他和奚山还可以见面,他们不会成为分别后就一直躺在彼此手机里的僵尸朋友。
如果这样的话他会约奚山的,去北戴河看日出,去钓鱼台赏秋,去故宫偶遇北京的第一场雪……他想好了人生前20年的美丽回忆,等着与奚山再体会一遍。
“那下次你要喊我啊。”池念说。
奚山眼眸一垂,点头答应他。
曹家堡机场规模不算太大,抵达时离飞机起飞还有一个小时。奚山送他到出发大厅,说怕他又把飞机敢丢了,池念心想,他在奚山心里到底有多笨呢?
“我去一下洗手间。”
奚山听了,伸手向他要身份证:“那我去帮你打登机牌吧。”
池念没有半点戒备心,直接把身份证给了奚山。他跑去跑回,等排队耽误了一点时间,奚山站在安检口等他,表情微微愕然。
“怎么了?”池念拿回身份证和登机牌,上面印着的目的地格外显眼。
——重庆。
奚山好像随口问他:“你去重庆做什么啊?”
“当老师啊。”池念理所当然,但没有对他提太多陶姿与画室的细节,“重庆有什么好吃好玩的吗?”
奚山深黑的眼珠动了动。
在看见池念的目的地时他心里掀起一场地震,摧枯拉朽,余波不断,直觉自己不该屈从于巧合,但又忍不住为这“巧合”而感觉到隐秘的欢喜。他顺着池念的话说了下去:“重庆好玩的……很多啊,我稍后发给你。”
“不用啦,哈哈,我随口一问。”池念拍他的肩膀,“学姐会带我吃喝玩乐的!”
奚山说这样啊,又试着解释:“重庆……不错的。”
之后就陷入了沉默,池念从他犹豫的语气中猜到了什么。
广播开始播放一趟航班的延误通知,奚山看了眼时间,主动打破两人的僵局:“等你进安检我再走,时间好像差不多了,我送你过去?”
池念答非所问:“我们会在重庆见面吗?”
机场,人来人往,背后大屏幕上滚动着每日起降的航班信息。有的延误,有的取消,但最多的依然能准时起飞。
奚山看向他,抬起手,轻描淡写地拂去了池念右肩一点不存在的灰尘。
“说不好。”他往后退了一步,“可能会吧。”
每一场离别往往以拥抱收场。
他们没有拥抱,离别成了安检的磨砂玻璃门后,奚山模糊的影子。
飞机跃上云层的时候,池念往下看,西宁鳞次栉比的楼房宛如一个个的小方块,存放他的难过、悲哀、失落和难以名状的一次心动。
但这心动会持续多久呢?
——金色世界 完——
第二部分:29.35°N,106.33°E
“我有个预感,他一定会喜欢我的。”
——《重庆森林》
第22章 想见你想见你好想见你
失重感。
缺氧后濒临窒息,冲破厚重云彩。
云在高山草原投下浓郁的阴影,轮廓边缘锋利尖锐。轻飘飘的,山也像快飞起来,耳畔的嗡嗡声与轻摇滚交织在一起——
池念猛地从床上坐起身,一把抓过手机,关掉闹钟。
后背有点热汗,家居服黏在身上,紧贴着难受。两片窗帘中间露着一尺来长的缝,阳光穿窗而入,金色亮带切割开了深色木质地板。
床尾的电风扇旋转时带了点“嗡嗡”,仿佛是他梦境中那扰人声音的来源,还有歌……池念目光呆滞地盯着手机屏幕,开始后悔怎么想不通搞了这么个Siri指令,每天早起闹钟结束,歌单就开始自动播放。
今天的第一首歌很吵,池念坐着,脑子里完全放空了。
等闹钟开始播放第二次,他才终于找回了三魂七魄似的下床,绕过堆满衣服的小沙发,拐进卫生间洗漱。
刷牙时顺便检查一晚上的未读消息,卓霈安在三天前失恋了,最近一喝多就鬼哭狼嚎,每天把他当树洞,控诉美国女人是个不要脸的骗子,嚷着要圣诞节回国平复情绪,说他俩同病相怜,强迫池念陪她。
池念给她发了句“到时候再商量吧”。除此之外,就是些无关紧要的人和事,他把手机倒扣在洗脸台上。
简单地冲了个澡洗去一身黏腻汗意,换亚麻衬衫和棉布长裤,背上包、拿好早餐出门。
早餐是前一天买的面包牛奶,池念一路走到轻轨站,牛奶喝完,面包重新塞回包装袋准备等到了画室继续吃。
二号线,早高峰拥挤,车厢内充斥着吵闹的说话声。
池念站在靠近门边的位置,戴上耳机隔绝听不懂的方言,继续头脑放空。
狭窄车窗外,高楼林立的山城才刚睡醒,一缕朝阳自东边映照,天有点儿模糊,云是连成一片的,仿佛雾气尚未散去。
道路高低起伏,立交桥上下环绕,山水相依。
入秋后还有夏日余温的九月,轻轨车厢内冷气吹得有点头疼。城市早晨朦胧而虚假,一切都是文艺电影最青睐的氛围。
从杨家坪下了轻轨,换乘公交。223路来得挺快,今天运气好,车上的人不算多,还捡了个座位。
池念闭上眼补眠,继续听每日推荐的歌单。
来重庆的第四个星期也即将过去了,池念虽然并未习惯闷热无比的气候与潮湿氛围,但已经习惯每天只有“早上好”和“晚安”的,奚山的聊天框。
池念刚落地重庆的时候,不知天高地厚地觉得他和奚山是有希望的。他向奚山报平安,奚山回了个可爱猫猫头。
后来他没事找事,撒娇问奚山:“今天天气怎么样呀~”
奚山给他拍一张晴空万里的照片,不说自己到了哪儿,也不提经历了些什么。态度是很好,池念却不敢多打扰他了。
他害怕奚山是敷衍,担心再说下去对方会觉得他事儿多,磨灭一起相处时的好印象。
……可能也没什么特别好的印象。
尽管每次他没话找话奚山都会回复,池念总觉得他的回复只是出于礼貌,何况奚山根本不怎么谈论自己。他取消了给奚山的聊天框置顶,试图冷静一段时间,重新审视自己的心动是不是又出现偏差。
前段时间刚到重庆,事情又多又杂,租房、适应工作、熟悉弯弯绕绕的交通,池念脚不沾地地忙着忙着,好像逐渐把奚山戒断成功。
至少现在不会每天早想他,晚想他,吃饭睡觉都想他了。
喜欢一个人其实还不就这么回事,得不到回应,没有缘分,好聚好散也不会让自己纠结太久。也许他会记得奚山,会默默无闻地喜欢奚山很长时间,但一段感情的维系,不可能光靠单方面激情与冲动。
他们朝夕相对的日子像一个梦,现在回到现实,一切都在驶上正轨。
浪漫固然美丽。
只是,奚山,让我快一点再遇见你吧,我不想忘记。
223路公交停靠黄桷坪,池念下车,伸了个懒腰。
他摸出面包继续慢条斯理地啃,沿着街边的树荫一路往前走。
陶姿的画室在黄桷坪正街,紧挨着美术学院,旁边挤着许多卖画材与文具的小铺。坡道又缓又长,每个拐角往下走,都藏着城市深处的秘密似的,弥漫出一股透明色清凉,著名的交通茶馆在不远处,池念还没有去过。
重庆很多标志性的景点他都没来得及去,没时间。
画室的工作比池念想象中更繁琐,他的岗位是助教,每天都得上下班打卡。
进入九月,集训已经过了1/3的时间,气氛也日渐紧张起来。池念是半途接手,目前除了他,还有两个女孩儿一起,等主教讲完课他们就负责陪学生和帮忙改画。
累倒是不算太累,就是走不开。
还得早起。
池念到现在都没习惯,每天一听闹钟就难受死了,他以前当学生的时候早出晚归,现在开始上班,居然还是这个作息。
上楼,拐弯,看见二层“陶意画室”的招牌后止步。
防盗门已经打开,池念推开第二道木门,风铃发出一串清脆的旋律。
“我来了!”池念向正在拖地的女孩打了个招呼。
女孩儿抬起头,笑靥如花:“哎呀,池老师,怎么今天这么早?”
“不早了夏老师。”池念放下包,拿出抹布和她一起打扫起了画室的大教室,没看见另个人,随口问,“阿语没有来吗?”
“她有点儿感冒,睡懒觉呢。”
“那今天得帮她干活了。”说完,池念和对方笑成了一团。
画室另外两个助教——夏雅宁和连诗语——都是隔壁川美刚毕业的学生,高中同校,大学同寝,学雕塑,自称不好找工作才到画室做老师。
陶意画室两个创办人分别是陶姿和她朋友涂相意,再加上她们俩,池念是唯一的男性生物。夏雅宁调侃他作为画室的独苗苗,应该被保护起来。但是确实,做这行的男老师普遍比女老师少,所以格外受欢迎些。
目前是艺考的突击阶段,陶姿、涂相意一人带一个小班,学生加起来差不多四十个。池念来了不过短短几周,画室的学生已经开始和他没大没小,“念念”“小池哥哥”地叫,就是不喊他“老师”。
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夏雅宁收拾完,擦着手走到他身边问:“对了,池念,你喜欢什么奶茶呀?”
“啊?”
“林蝉昨天说要请大家喝奶茶啊,这不刚才又在群里问。”
池念把学生在的那个群屏蔽了,听夏雅宁说赶紧拿出来看。果然,早上八点,顶着可爱猫咪头像的小男生艾特了他们三个问,老师你们要什么。
底下几个平时就很爱凑热闹的女学生起哄,林蝉要追哪个老师呀。
猫咪头像发了一个“滚”字。
池念皱着眉,实在对这种赤裸裸的示好不太感冒——无论林蝉是对夏雅宁还是连诗语,高三关键阶段,搞这种事,总让他想起自己十七岁的无知岁月。
“念念?”夏雅宁笑嘻嘻地,“不喝白不喝呀,大不了我们给他钱。”
“……我不爱喝奶茶。”池念最后说。
夏雅宁说那好吧。
东西收拾得差不多,学生也陆陆续续到了。
林蝉提了两大袋奶茶,坐在前排分,分到最后他看了眼池念,很不经意地把一杯推到了对方面前。
“池老师,给。”
池念没抬头:“谢谢,你自己喝吧。”
林蝉“哦”了声:“可是我买都买了,说好请大家的诶,池老师不给面子。”
他叫池老师的腔调很特别,吊儿郎当的,有点儿坏,可神态偏偏端正,叫人没法直接挑错。林蝉长得不错,才十七岁已经一米八好几了,画画也不差,除了性格略傲慢,在画室挺受女同学欢迎,明着喜欢他的就有俩。
池念被架上了“不给面子”的道德高地,里外不是人,只好接过来喝了口。
林蝉笑了笑,托着脸和他聊天:“池老师,今天周日,下午放学要不要一起去玩?我请你看电影,你就请我吃饭吧。”
池念终于看他一眼:“昨天布置的20张速写画完了?”
林蝉就撇撇嘴,扔下一句“池老师今天对我也好冷淡”,但乖乖地展开纸,从笔袋里掏出小刀削铅笔,准备开始一天的集训。
这天早上是陶姿的课,她莫名其妙迟到了半个多小时,直到夏雅宁给她打电话,才说让大家先画速写,课明天再上。
陶姿中午到的画室,妆画得潦草,满面愁容,如丧考妣。
风铃声回荡着,她没答学生们的招呼,径直把还在吃午饭的池念叫到阳台上。
两个人相顾无言地站了会儿,陶姿长叹一声打破沉闷:“我怎么这么命苦啊!也许我在家里,就连呼吸都是错的——”
“怎么?”池念小心翼翼地问,“叔叔阿姨没问题吧?”
“他们没事儿,我再不搬出家门就快有事儿了!”陶姿控诉,目光上上下下地在池念周身扫了一圈,灵光乍现似的,愁眉苦脸的一张漂亮脸蛋也重新明艳起来,“我突然觉得……对了,小宝贝儿,你今天下午有安排吗?”
池念指了指画室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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