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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我在德令哈(近代现代)——林子律

时间:2020-10-29 19:21:11  作者:林子律
  这座城市依山而建,一层一层地往上垒,最难的人永远在最底层不被看见。
  奚山烟瘾上来,他摸了摸口袋,懊恼地发现出门太急,没有带打火机。这想法被迫作罢,见池念趴在那儿久久不动,他弹了一下池念的脑门儿,顺手把对方敞开的外套衣领拢紧,又嫌不够似的,给池念戴上羽绒服的帽子。
  没话找话:“你是不是第一次在南方过冬?”
  “是啊,之前做过心理准备,没我想象的那么冷。”池念说话时呼出的热气是一片朦胧白雾,“就是太潮湿了,我脚夜里老睡不暖。”
  “开电热毯啊。”
  “开了,但又不可能开整晚,睡着睡着又醒了。”池念有点儿委屈。
  奚山抿着唇,眼睛不安地眨了几下,勉强把“那你来和我睡”吞下肚——太过界了,他们还没有在一起却说这种话,显得对待感情不认真。
  池念没观察到奚山的神色,自顾自地出主意:“要不我还是买两个热水袋什么的吧,最原始的方法最有用。”
  “我找祝以明给你拿几个药包去,可能是寒气太重,睡前泡泡脚。”
  池念好奇地问:“祝哥懂中医?”
  奚山笑了:“他懂个屁,黄阿姨……就是他妈妈,在新桥医院当医生,我老失眠的那几年,也是黄阿姨劝我去医院看看……当然,没什么大毛病,太焦虑而已,只开了点维生素和安眠药,现在好很多了。”
  “维生素?”
  “对啊,可能为了避免大半夜不睡觉然后猝死吧。”奚山说,“我那时失眠严重,每天精神状态都很紧绷,草木皆兵的。”
  他主动地提起了关于“从前”,仿佛这天的奚山被一艘半废弃的船牵动了那扇玻璃罩,能够展露一点触不到的地方。
  池念心思一动,想问,最后换了个角度:“你今天为什么喝那么多酒?”
  “什么?”
  “哦,昨天了。”池念纠正自己的说法,从衣兜里抽出被奚山捂热了的手,温度又有点散,他索性直接贴在栏杆上。
  奚山张了张嘴,没有完全逃避话题,选择性地说:“因为我妈给我打电话了。”
  “诶?”
  “就是,你那天看到的……那个女的,她去找我妈,说的还是差不多的,归根结底就是要我们管我爸。我妈容易心软,就问我有没有钱……我心里想,怎么有这么不要脸的人,嘴上却什么也不能骂。”
  “她是谁?”池念说着,心里却想奚山似乎从来没这么骂过谁。
  说话语气凶归凶,揍人渣的时候下手也狠,但奚山不是会把脏话挂嘴边的人,大部分时间他不会流露出特别的恶意。
  “是谁……你猜?”奚山歪着头看向他。
  灯光落进他眼睛时点燃了里面的黑暗,池念看得怔忪片刻,才语无伦次地不小心说出自己内心深处的担忧:“是前、前女友,之类的?”
  奚山果然笑了,觉得这个答案非常荒唐。
  池念也立刻窘迫起来:“我知道可能性不大!但就是忍不住想么,而且她还算漂亮啊,穿得也不错。”
  “不是前女友。”奚山难得一次没对提到那个女人露出厌烦。
  “那……”池念脑内闪过无数种狗血剧情的打开方式,选了个比较折中、不那么过分的,试探着问,“那她是你爸爸的,女朋友?”
  奚山脸色沉了,阴郁地别过头看长江水。
  这个可能性很好猜。
  毕竟池念生长环境的缘故,父母圈子里接触过不少类似的八卦:哪家的两口子其实各玩各的,根本都不住一起,哪家千金为了孩子委曲求全,丈夫却早早地在外面找了情人,就等孩子成年谈离婚……
  诸如此类,还有很多离谱的,肮脏的,听着都嫌污耳朵。
  丁俪和老池一起白手起家,这么多年过去了,虽然偶有争吵,着实算得上模范夫妻。池念小时候不懂,后来大了参加父母辈的饭局,总是面对一桌子锦衣华服的男男女女,从他们意味不明的话语中猜测谁和谁才是一家人。
  猜得多了就越猜越准,池念大约知道奚山的父母分开了,那女人张口闭口“你管不管你爹”,应该是奚山父亲现在的交往对象。
  池念说完后奚山良久不语,他忐忑地揪了把奚山的袖子:“我……我说错了,你别不高兴啊。”
  “没,你说得挺对的。她是我爸的女朋友。”
  奚山咬字咬得很重,像想把谁撕碎。
  他缓缓平复了一下呼吸,转过头看池念,没头没尾地说:“这些我连祝以明他们都没怎么告诉,不过大家认识久了总能猜到一点。”
  “父母吗……”
  池念刚开了个头,奚山捉住他的手,两只一起捂在掌心翻来覆去地替他暖。他低着头,灯光照不到的地方,眼睑处是蝴蝶翅膀似的影子,闪烁着,池念想伸手碰一碰,但他被奚山抓得很紧。
  他就这么听见奚山的声音,平淡如水,又很声嘶力竭。
  “之前跟你提过,我们在西宁分开后我回了一趟德令哈,和表哥一起看望舅舅。他摔得比想象中严重点儿,我给了他一点钱,表哥骂我自己都捉襟见肘了还要接济不怎么来往的亲戚,但我还是想图个心安。
  “整个我妈的娘家我就和表哥关系好点儿,老一辈的人都敌视我妈,觉得她是个‘背叛者’,背叛了信仰和故土,跟着我爸跑了。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妈是回民?她不吃猪肉,所以我小时候也不吃。第一次吃是初中同学聚餐,他们一定要我参与,大家去吃洞子火锅,哇我当时觉得……真不错。她想让我一起信教,我拒绝了,抽烟喝酒纹身吃猪肉,甚至我喜欢男人,都是想告诉她,‘我和你不一样’——扯远了,这些都是后来他们快离婚时发生的事。
  “当年她跟着我爸跑,其实家里很反对的。那时候我爸是个穷老师,去德令哈出差,大概算一见钟情。我妈连夜和他回重庆,那个时候没有飞机,他们就坐绿皮火车,灰头土脸地来了这里。
  “他们一直很恩爱,互相尊重,互相体贴,对我也特别好。我就……被他们惯得很偏激,觉得世界非黑即白,容忍不了破裂和分离……我很幼稚吧?”
  奚山说到这儿,转头看池念。
  他皱起眉的样子和记忆里每一次崩溃重叠,池念不自禁地反手握住奚山。不擅长安慰人,池念搜肠刮肚,想说点什么。
  说“不是每一段爱情都能圆满收场”?
  那为什么所有人都渴望童话一样的结局,渴望“永远幸福快乐地生活”。
  说“有的人就是有缘无分”?
  可他自己都想拥抱奚山到生命尽头,不承认喜欢只靠一时冲动。
  说“偏激也不是你的错”?
  那是谁的原因呢,性格有缺陷也很正常。
  他没有经历过长达十几二十年的爱情,也不知道爱情最后转化为亲情会不会都是老池与丁俪那样——吵架也有,但大部分时间仍然相爱。
  他拥有的幸福家庭只是他自己的,分享不出去,也给不了谁力量。
  “其实……”
  “什么?”
  池念词不达意地说:“其实我觉得只要当时……”
  “但是他们分开了。”奚山说,“你知道怎么分开的吗?是我,逼他们分手。”
  “……”
  “我妈不肯离婚,觉得丢人,家里更加会嘲笑她当年错得离谱,就为了争一口气她可以受所有的委屈……后来出了点事,我跪在地上,求我妈。”
  “奚哥?”
  “我求她,‘你离婚,不然我就去死’。”
  这句话耗尽他的力气似的,奚山说完后,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浑浊,把池念两只手揣进自己的外套口袋。
  池念没有防备,两手张开着一下子扑进他怀里。
  “抱我一下吧。”
  奚山把头抵在池念的肩上。
 
 
第52章 小熊走在三叶草长坡
  如果说美满和睦的家庭崩溃、正当盛年的朋友去世是他的疤。
  “死”,这个字是压在奚山心里的一块石头。
  历经风霜雨雪,石头周围长满青苔,和连接土地的其他位置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从外表看十分普通。只有奚山知道,他烂了又烂的那块疤就藏在石头底下。
  不见天日的地方,那块疤好了又坏,坏了又好,反复撕扯着。没人能看见石头压着它,不停地溃烂,痊愈,再溃烂。
  他想过无数次走出来,就是做不到。
  池念犹豫了一阵,被迫环抱住奚山的两条手臂从他的外套口袋挣脱,主动地重新揽住奚山的后背。
  冬天,再帅的人穿得都臃肿,他们的影子像两朵云被照在石板路的缝隙里。
  长江水静静流淌,不为任何的悲欢离合改变。
  池念抱着他一直不放,虽然很多东西池念还不明白,但他选择了拥抱奚山的难过。手被风吹得冰凉,池念轻拍他的后背,过了很久才放下。
  奚山从没在人前提过一堆烂账,随着宁谧的夜晚也能暂时挣脱唇舌。他对池念说话的语气可能很镇定,像其他什么人的故事,但隐瞒的远不止这些。
  直起身,奚山长出一口气。
  池念却没立刻松手,仍然保持拥抱的姿势。他靠在奚山肩上,声音也像闷进了胸腔:“不要死啊。”
  挺好笑的一句话,奚山听了,却没来由地有点眼热。
  自我封闭太久,没谁对他这么说过。
  “‘任何人、任何事存在过都会留下痕迹,都有意义’,这是你说的。”池念仰起头,眼睛里映出黎明的一丝月光。
  “嗯,是我说过。”
  “那就要好好生活,行不行?”
  奚山怀里被池念填得很满,他的声音,他的体温,包括他有点冷的两只手捂着自己的后背,凉风掠过他们,一点头发被吹到了嘴里被捋开。
  池念戴着帽子抱他,像一只小熊。
  关于小熊,村上春树有过一个著名的比喻,“春天的原野里,迎面走来一只小熊,毛像天鹅绒,眼睛圆鼓鼓的。你和小熊抱在一起,顺着长满三叶草的山坡咕噜咕噜滚下去,整整玩了一整天……”
  “我就是这么喜欢你”。
  他能拥有那只小熊和春天的草坡吗?
  对“爱”的概念崩塌后,奚山从来没在别人眼里看见过真切纯粹的喜欢了——别人要么有利可图,要么都是快餐欲望。
  他知道自己外表不错,也有过几段好聚好散的感情经历,但对方的评价无一例外都是“不如当朋友”。
  到后来,他也和对自己感兴趣的人约过会。可惜他不当真,对方也逢场作戏,互相解决需求又从不交付真心。日子久了,奚山想他们说“喜欢”不过是和“早上好”一样的调侃,没谁肯主动地了解他的伤,反而被他暴露出的性格阴影劝退。
  当代社会节奏太快,奚山看着好相处,真正投入到一段感情非常缓慢,更没心思去许诺将来。
  到了最后干脆放弃喜欢了。
  因为“爱”太奢侈,拥有它的人建造一个完美的幻梦,最后常亲手打碎。
  江风,江水,冬天黎明的白霜与雾中,奚山难得开始思考“喜欢”对自己而言是否为一种必须的情感寄托。
  他想被爱,但他能付出相等的感情给对方吗?
  而池念还在着急地劝:“你现在才27岁,大好的年纪有车有房还有自己的店,虽然成不了什么大富豪,每年赚得也不少了。爸妈分开了算什么啊,天还是那个天,塌不了……但是你要是没了,那……”
  边说,池念边把他抱得很紧,好像怕他下一秒就冲动地翻过护栏冲进长江。池念的手在抖,唯恐这是他们最后一次独处的机会。
  他半晌没找到合适的话,张着嘴,吐不出一个完整的字。
  被池念这么安慰在意料之外,奚山任由池念抓得很用力,反问:“那什么?”
  “那,那我可能会、会哭死吧。”池念想也不想地说。
  一条枯枝不知从哪里滑进了江水,涟漪阵阵,惹得奚山古井无波的内心也鲜活地冒了个泡泡。他忍不住问池念:
  “你会为我难过吗?”
  “……你觉得呢,”池念避开奚山的目光,“你都为那个思、思贤难过好多年。”
  “不一样,是为自己难过。”奚山说,拢着池念,是两个人的窃窃私语,“思贤死了——死了,就是什么都没了。”
  他很小声地:“我也差点死过。”
  池念还没经历过同龄好友与近亲属的生离死别,这时不知怎么想到丁俪的手术,差点又哭出来,只好埋进奚山颈窝。
  “爸妈分开对我而言,就像从小到大看的东西其实是假的……信仰崩塌,可能也差不多。本来就容易焦虑,那两年更是一直浑浑噩噩不在状态。”奚山重新握着池念的手让他揣进自己的口袋,“后来有次,下雨天,开车撞到了电线杆,气囊故障没弹得出来,在医院住了好久。”
  池念听得直冒冷汗:“什么……什么时候的事?”
  “思贤出事前一个月。”
  “……”
  “他一直觉得那次不是意外,所以后来联系不上我,就以为我要……”奚山顿了顿,才说,“他出事我的确有责任,应该接电话的。”
  “不是你的错。”池念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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