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
与此同时,有军士来报:“有一不明身份男子自称国师大人故友,来自安西城药师谷,前来拜会国师!”
安西城,药师谷?
沈如风沉吟半晌,才道:“带他上来。”
不多时,方才还在楼下冲她打招呼的男人就走了上来。一头漆黑长发流云般披在他的肩头、身后,身上穿的是时下最流行的西式简装,容貌是秦人特有的秀气,鼻骨却出奇的高直,眼窝也深,配上一双单眼皮黑眼睛,怎么看怎么别扭。
“你们都下去。”
将左右屏退,沈如风才开了口:“哥哥,今天算是你我兄妹二人第一次见面,介意我看看你真实的长相么?”
男子也笑了笑,不以为意地撕去伪装,露出另一张脸来。说也奇怪,明明五官布局没变,这面具甫一摘去却又变成了完全不同的模样:又黑又小的眼睛立时之间恢复成了本来那双深邃狭长的桃花眼,而更为奇异的,则是这双眼中浓到化不开的幽深碧绿。
——分明是西域人的五官,可神态举止怎么看、却都是个土生土长的中原秦人。容色眼神清正,身形挺拔高挑,像个温文儒雅的读书人,偏偏生的却是如同女子一般阴柔妖冶的容貌。沈如风久居西境,身边净是容颜上乘的吐火罗人,见了此人也不觉有多稀奇,只是稍稍睁大双眼:“我曾想过无数次与你相认是何种情形,不曾想竟是在此处、此情之下,作为敌人相见。”
她指了指对面的桌椅:“请坐。”
沈长河毫不避讳,岔开两条长腿就坐了下去:“多谢国师。”
沈如风柳眉微蹙,道:“哥哥怎生如此见外?爹娘殁了,我们就是至亲,叫我妹子或如风都好。”
“传闻国师为人单纯耿直,今日一见,果然并非空穴来风。”
沈长河亦是正色道:“可你敢认我这哥哥,我却认不起你这妹妹。”
“哥!”沈如风脸一沉,随即改口:“将军,我本以为你敢独自前来,是要与我认亲。既非如此,又是意欲何为?”
“为了公事。”沈长河欠着身子把椅子往前挪了挪,压低声音道:“回来吧,哥哥养你。”
沈如风被噎了一下:“将军,你管这叫公事?”
沈长河悠然道:“劝降怎么不叫公事?”
“……”沈如风冷冷道:“两国尚未开战,和谈尚未举行,将军就要劝降,莫不是消遣我?好,那我便直说了。我虽会中原话也有中原血统,但并非秦人;我的祖国是高昌,不是秦国。想让我叛国,绝无可能!”
“只是例行公事,不愿也就罢了。”沈长河微笑着站起身来,掸了掸衣角:“国师如此忠肝义胆,沈某佩服,望我们日后战场相见之时,彼此都不要留情。”
“等等!”
沈如风上前一步拉着他的衣袖,声音压得极低:“不管你想怎么对我,我都绝不会伤害你,因为你才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哥,这次你真的要多加小心,会很危险!我……希望你能回去,哪怕换一个人来也好——起码,你能活着!”
这一番话实是情真意切、感人肺腑。可沈长河却只是背对着她摆了摆手,甚是潇洒地走了出去。
两国谈判使者之间的短促“会面”结束后不久,远在伽沙城的法尔哈德就收到了一份战书。
一份,来自西南军政府的战书。
“和谈呢?”法尔哈德端坐于高位之上,捏着那份战书质问下面站着的滇军使者:“沈长河就这么想打仗?”
“将军要外臣给高昌大皇帝带一句话。”使者平平板板照本宣科一般道:“他说,既然皇帝陛下这么想看手足相残的戏码,他定不会让大皇帝失望,还请拭目以待。”
“呦,这么说,你们将军还真敢大义灭亲啊?”
使者道:“忠孝两难全,自当以忠为先。”
“好啊!”法尔哈德狞笑着一拍王座扶手:“这是在威胁朕?你们当我高昌帝国铁骑是吃素的?!”
“不敢。”使者淡淡道:“还是战场上见真章吧,大皇帝陛下。”
法尔哈德大怒,将战书狠狠往地上一掼,吼道:“滚!滚出去!”
待使者退出皇宫,法尔哈德才敛去脸上的暴戾之色,双手拄着膝盖发起了呆。不知何时,一道颇为纤细的身影从皇座后方娉婷而出,一双柔夷轻轻按在他的肩头,暧昧地俯低身子附在他耳边道:“陛下,您在想什么?”
“美咲小姐,我们是不是都想错了?”法尔哈德闷闷地捂住额头,似乎有些后悔了:“沈长河根本不顾及与主教姑姑的骨肉亲情,不如……换下姑姑吧。”
伊藤美咲终于从阴影处走了出来。
仍是一袭清素淡雅的浅粉色和服,仍是凌厉明艳的一张娃娃脸,神情却很是顺从:“妾身以为,还是不换为好。”
法尔哈德浓长的睫毛一瞬,微黑的小脸上立现狠色:“可据密探来报,说沈长河三日前私下见过姑姑,口出狂言劝降不成之后,居然还威胁她说战场上见绝不留情!朕看这厮真是兼具无情无义、厚颜无耻于一身了!”
伊藤美咲媚笑一声,轻慢道:“如此说来,陛下是因不想让国师大人以身涉险,才会有此想法?”
“这世上谁也不准欺负朕的娜迪亚姑姑,更何况是那个吐火罗人的叛徒!”
只有在提到沈如风时,法尔哈德才多少有了些少年人的气质。伊藤美咲掩面而笑:“陛下说笑了,沈将军绝不会对国师大人不利。他只是故意为之,想让陛下误以为他会这么做罢了。”
“……”法尔哈德怀疑地看向她:“真的?”
伊藤美咲莞尔道:“是真是假,陛下何妨一试?如陛下不信,美咲愿立下军令状——若出半点差池,定当切腹自尽以谢己罪。”
她这话说得轻松愉快,可法尔哈德却听出了一身冷汗。他虽年少,早年却也亲眼见过扶桑武士与人比武战败后剖腹自杀的血腥场面,浑身立时之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免了!朕相信你,也相信扶桑帝国的诚意和能力。既已答应了与贵国合作,便绝不会食言!”
徐曼舒的使命
与玄天大陆相隔墟海之遥的大洋国。
首都,亚当斯城。
总统墨菲·阿诺德坐在古藤木摇椅上,左手拿着机要文件,右手端着一杯红酒,看得正出神。他上个月刚刚过完五十岁生日,淡金色的短发稀稀疏疏、服服帖帖地“贴”在头皮上,发尾桀骜不驯地翘了起来,远远看去好像玉米穗子。一张发面馒头一般的宽大脸庞白得发光发亮,鼻头大而臃肿且略略发红,看上去有些滑稽;唯有一双鹰鹫般的蓝眼睛目光锐利,表明了他身为“世界霸主”大洋国首脑的至高无上、赫赫威严。
国务卿弗莱明戈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神情一如既往的严肃。
“我们的侦察机飞过北海时,发现东瀛舰队正经过拉古海峡向秦国东北边境行进。”弗莱明戈开口道:“目前秦国西南军政府已向高昌宣战,大部分兵力拟调往西域边境,而高昌内亦有东瀛特工频繁活动迹象。”
墨菲点了点头,又问:“百越诸国有无异动?”
“暂无线报,不过没发现并不等于没有,还需进一步观察。”
墨菲沉吟半晌,道:“弗莱明戈先生,依你看,东瀛人为何近来如此‘焦躁不安’,有这么大的军事活动都不跟我打声招呼?这是要造反的节奏——要上天呐。”
说完这句话,他自己先咧嘴大笑起来:“哈哈哈哈!”见弗莱明戈仍绷着一张老脸,墨菲有些下不来台,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不好笑吗?”
“大总统先生,”弗莱明戈肃然道:“真的不好笑。而且我们是在谈国事,严肃点行吗?”
“抱歉喽。”墨菲耸了耸肩膀,摊开手:“请继续。”
弗莱明戈继续道:“东瀛偏居北海东岸,自古以来资源贫乏、地狭人稠,对秦国这个积贫积弱的大国一向虎视眈眈。我国对东瀛的政策一直是扶持、打压并重,根本目的是避免秦国这个曾经的世界第一强国由衰转盛、威胁我国世界霸主的位子。但在我看来,秦国历史上多次向东瀛输送物资、历朝历代也都曾帮助其国家渡过艰难险境,如今此国趁我国经济危机之际无暇东顾、大肆扩大在秦殖民地,恩将仇报如此,世间少有,可见东瀛不但是条凶猛的狼,还是个可怕的白眼儿狼。若任由它吞并秦国,再占据秦国广袤领土、富饶矿产,那时我国恐怕更加无法对其加以控制。”
“无需别人提醒,我早就知道东瀛是个什么德行的国家。”墨菲摆手大笑:“一条又凶又贪的白眼儿狼!可到目前为止,包括它在内的所有其他国家,都不值得我们放在心上!一个分裂的、混乱的秦国,对于我国未来战略大局才是最有利的。若不是这次秦国那个外交官揭露东瀛意图独占稀土资源一事,我还真不想管他们两国之间的‘小孩子过家家’!”
“我也是这么想的。”弗莱明戈难得赞同地点了点头:“所以那天我才会没顾及东瀛使臣的面子,直接离开会场。东瀛蕞尔小邦野心实在不小,胃口也着实太大了些!”
“骂他们也没什么用处,毕竟还是‘友邦’,当务之急是要当心东瀛与政局突变的罗曼国联手对付我们。除此之外,雅利加才是我国真正的心腹大患!”墨菲忽然一拍脑门,恍然道:“噢!我忽然想起来,那个在联席会议上‘舌战群儒’的秦国外交官,好像叫沈长河,是吧?”
“是的总统先生,他同时也是秦国西南十一省地区割据势力首领,这次被上京方面派去与高昌交涉争议地区归属权的,也正是此人。”
“这个人你需多加注意。”墨菲终于恢复了正经的模样:“以他的出身、经历,不该对核物理及精确制导技术如此关心和了解。秦国目前内忧外患,一群满脑子伦理道德、只知尔虞我诈的‘原始人’里面,不该出现像他这般高瞻远瞩、‘思想超前’的人物;此人若掌控秦国大局,未来必成我大洋国之心腹大患。听说,雅利加上次出动巡洋舰阻截东瀛突袭,也是因为他做的说客?”
弗莱明戈惊愕道:“竟有此事?”
“我的老伙计,这种事我会骗你吗?”墨菲失笑道:“这么年轻且出色的政坛新星,你都不关注?几年前我就知道这个人——说来实在有些丢脸,我的小女儿伊莎贝拉特别喜欢他,尤其是他弹的曲子。秦国那种乐器叫什么来着?木琴?”
“总统先生,您说的应该是古琴。”
“哦对对对,你是秦国通。就是古琴!早年他还不是将军的时候,在西南有过一次古琴公演,还是在前任将军的婚礼上。伊莎贝拉当时是作为大使馆公使去的,这孩子从那以后就迷上了秦国,唉!”
虽然嘴上叹着气,可一提到自己的女儿,墨菲总统脸上还是露出了慈父的微笑:“不过是个长得好看一点儿的劣等人罢了,我们这么大的文明国度里,比他优秀的青年才俊可不要太多啊。”
“总统先生,”弗莱明戈却并不想继续跟他拉家常说废话,话锋一转又谈回了正事:“所以,您的意见是……”
“雅利加不是出过一次手了么?让他们管去,我们坐收渔翁之利,看情势发展,再伺机而动。”墨菲笑容有些诡异,杯中红酒一饮而尽:“东瀛这条恶狼总得吃点亏才能老实,看看秦国东北军能不能扛得住他们这第一波攻势,同时也看看高昌这个国家——他们能有十几年没打过仗了吧?法尔哈德那个娃娃皇帝,不知道比不比得过他那个能一统西域的老爹克苏勒。老伙计,你说……”
“曾经的玄天大陆西域第一魔教教主之子,和一统西域的高昌大帝之子,他们两人对上,谁赢谁输对我们都有利无害。更何况这种千载难逢的好戏,不看岂不可惜?至于东瀛嘛,只要不太过火,就当看不见吧。哦对了我的老伙计,我们打个赌如何?”
“抱歉,总统先生,”弗莱明戈道:“我还有正事,而且我也从来都不擅长与人打赌……”
“哎~打完这个赌我就得准备应对明天的质询了。众议院那帮混账蠢材,有事儿没事儿就弹劾本总统,真是吃饱了撑的。”墨菲撇了撇嘴:“别总这么严肃嘛,就打一个赌好不好?就一个。”
“……总统先生请讲。”
“这次西域之战,东瀛、高昌、秦国,谁会是最后的嬴家?”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有分割线可能是因为任性———————————
“所以,你一个人跑到敌方老巢里,就是为了在大战之前跟自己唯一的亲妹妹‘一刀两断’?”
迦师古城东边、争议地区边界,一座老旧的旅店之中。身着滇军军装的年轻女子似是有些不敢置信:“沈长河,你是不是疯了?”
自他成为西南军政府将军之后,身边人敢直呼其姓名的,也就只剩下眼前这位明艳动人、身形高挑的军装丽人——徐曼舒了。早在登上将军之位时,徐曼舒就已将天机阁拱手交还、同时心甘情愿地做了副阁主,统领阁中情报刺探、招揽人才、处决目标及叛徒等大小事宜,条件只有一个:
“我要你好好照顾毓秀和她的孩子。”庚午之变那一年,当所有人都离得远远的跪伏于地表示臣服时,只有徐曼舒一个人悍不畏死地站在血泊中央、直面沈长河那张溅满鲜血的脸,一字一句道:“天机阁阁主徐曼舒,愿交出阁主之位,终生成为将军最忠诚的仆从!可你若敢伤害毓秀和她的儿子一根汗毛,我一定会亲手割下你的头颅!”
42/128 首页 上一页 40 41 42 43 44 4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