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下头,抬手捂着嘴干咳了两声,把囡囡向上托了托,向那棵树走去。
那味道似是从树上散发出来的,离得越近,味道也越强烈,这股味道有点像是青草截断后的那种气味,熏得戚临头痛。
那如蝉蛹一般的东西静静地吊着,躺在像是包裹着什么,鼓鼓的一大团。
戚临猜想,或许是人。
这并非他的天马行空,而是那些东西的大小确实是有一人多高,若是把人捆在里边,正是相好。
“哥哥。”囡囡怯生生地叫了一句,拉了拉他的衣领,“它好像在动。”
戚临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最贴着树主干的那只蝉蛹正微微晃动着。它的动作并不大,若非囡囡有意提醒,戚临只会当那是一阵风吹起的动静——可这里哪来的风?
他在囡囡的头顶上拍了拍,小姑娘把头埋进了他的肩膀,整个人在上边轻轻颤抖着,像是胆怯害怕。
戚临并没有安抚,而是从储物戒中掏出了柳闻归送给他的那把剑来。
他的手虚虚搭在囡囡的眼前,在那棵树不远处站定。剑尖依着他手腕的力道懒散地在半空中划过一条弧线,紧接着,戚临一个反手,绕下了第二条弧线,几条弧线交错,剑风毫无保留地打在了蝉蛹的外部,一层如竹笋外皮的东西登时被剥落下来。
随着戚临的不断动作,第二层,第三层相继剥落,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躺在了树冒出的根上。
褪去最后一片外壳之后,最先展现在戚临面前的是一张脸。
那张脸肤色偏白,许是因着被困许久的缘故,还泛着一点的灰色。他的眼睛轻轻合着,仿佛下一秒就能醒来,搭在下眼皮上的睫毛又长又翘,似是两片小小的扇子。
戚临上前一掠,接下他下落的身躯,手上在他的腰上一揽,将整个人都捞进了自己的怀中。
背上的囡囡突然叫道:“漂亮哥哥!”
“你见过他?”戚临问。
囡囡愣了一下,似乎是在脑海里搜寻着与他有关的记忆,半分钟后,她在戚临的肩膀上蹭了蹭脑袋,道:“我没见过他。”
“那你怎么知道他是‘漂亮哥哥’?”戚临调侃道,“人家连眼睛都没睁开。”
“可他这样也漂亮。”囡囡撅着嘴讲。
戚临失笑,他正欲将叶裴晴放到地上,想要把人叫醒的时候,一根黑色的东西自他右上方忽然袭来。
那东西速度极快,几乎只能瞟见一点黑影。戚临捞着叶裴晴抓紧了囡囡的胳膊迅速后退,他甚至能感受到因着那物动作掀起的风自他面前堪堪割过。
他在几米之外轻点落地,将叶裴晴甩到了另一只手上,空出拿剑的右手。
袭击他的是一根藤条,像是从分支中延生出来的,一击不成,正在树前的杂草中发了狂的翻滚着,活像一个巨婴。
手中剑光一闪,在藤条再次离地袭来之时,戚临一剑抵上,凌厉的剑锋嵌入藤条之中,拿剑的手向下一转,生生将大半个藤条都砍了下来。
砍落的藤条化了灰,湮灭在茫茫草木之中。
“哥哥好厉害啊!”小姑娘并不害怕,还在戚临背上兴奋地鼓起了掌。
戚临冷笑一声,抬手将挂着蝉蛹的丝线悉数斩落。不出意外,这些东西里边包裹着应该都是活人,戚临虽不是什么乐善好施的好人,但他就是喜欢让惹了自己的人不如意。
几声落地声响过后,那棵树竟显现出了几分愤怒的情绪来,分支上的藤条顿时延长了好几米,自四面八方向戚临袭来。
后者把叶斐晴往旁边一丢,又把囡囡从自己背上扯下,放到叶斐晴的身前,嘴上不冷不热地嘱咐道:“不要乱跑。”
手上剑花一挽,一朝潮生顺势而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剑光缠绕着剑风向逼来的藤条无情刺去。此间犹如掀起了一阵钱塘海潮,银浪自天边卷雪而来,浩浩汤汤,势不可挡。
江潮凛冽地怒吼着,像是百万雄狼齐齐长啸。
波涛盖了一涛又一涛,戚临折身勾转之间,数只藤条断作两半,化成尘灰春泥。
伸出的藤蔓在戚临的攻势下怯怯退回,寒光入鞘,犹如关上了某个开关,一时之间风停云止,什么声音都消失了去。
后方传来叶斐晴的闷闷呻吟声,戚临回过身去,径直走到他的身前蹲下,低头对上了他朦胧的双眼。
“我……这是哪?”叶斐晴撑着身,四下张望着,茫然地问,“戚先生……”
“你掉进了水里。”戚临说。
“我记得,我被一只手抓进了水中,然后就意识模糊了……这倒是像极了《西游记》里的故事。戚先生也是被那只手抓下来的吗?”他的面上不见慌乱,只有淡淡的几分担忧。
戚临摇了摇头,道:“我是自己跳下来的。”
“戚先生……”叶斐晴正要开口,目光却在旁边的囡囡身上顿住了,他打量着眼前的女孩,话锋一转,向戚临问道:“这是哪里来的小孩?”
“路上捡的,说是不小心跑了进来。”戚临说着,却不再想与叶斐晴解释太多了,“你只当这里是你的梦里,其他的不必管太多,此刻当务之急是要出去。”
“怎么出去?”
戚临站起身,视线扫过先前藤条落地的位置,又看向了那棵树。他迈了步子走了上去,他这一动,身后的囡囡也起身拍了拍屁股,扒开短腿就跑到他的身侧。
戚临提着剑,剥开了掉下的一个蝉蛹。这颗蝉蛹裹得没有叶斐晴的严实,几剑落下。就露出了内里乾坤。只不过他与叶裴晴的不同,不止在于外边裹的那层壳,更是……
里边躺着的那个,已经是个死人了。他的皮肉干瘪着,几乎是包着骨头长的。脸上的眼窝塌陷得不成形状,黑洞洞得瘆人。
像是被什么吸干了的尸体。
戚临抬眼望着这棵“罪魁祸首”,听到叶斐晴在他身后说道:“这个……是它把游人抓捕过来,变成这副模样的吗?”
“或许。”他说着,把长剑向后一甩,继续走上前去。
叶斐晴没有问他的剑是哪来的,也没有对他的过分冷静表现出任何的惊讶,他无声地站在那个地方,神情淡淡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哥哥。”
戚临侧过头去,“怎么?”
“这里好看吗?”囡囡的声音有些轻,语气里虽是带着一股甜意,可听着却怎么都让人难受,教人毛骨悚然。
戚临凉凉地说:“你觉得呢?”
“我觉得啊,这里很好看呢。”
戚临收回了视线,曲起的手指握紧了手中的剑,“你觉得好看,那就好看吧。”
“既然好看,那哥哥为什么要毁了他呢?”
戚临猛然转过身去,右手已然抬起,剑尖直刺声音的源头。
然而这把剑未入皮肉,甚至才刚刚转过一个弯,他的主人被一旁突如其来的重量给扑得措手不及。
叶斐晴抱着戚临在树下用力一滚,将戚临护在了自己身下。
而在他们先前卧倒的那块地方,囡囡抽出了插入泥地里的手,一双杏眼幽深地望着他们。
四目相对中,她渐渐拔高了身形。
作者有话要说:
七夕番外在目录最后,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最新章节显示的不是它_(:з」∠)_完整版在微博,嗯
第29章
戚临把叶斐晴从身上掀下,向后一拽,半撑着身就将手中长剑递了出去。
剑身还未近到囡囡的身前,就在半途中被地上突然拔起的藤条给挡了下来。藤条缠在剑身,上边的力道几乎把戚临往前扯了一点,他手上一转,将剑直直抛起,而后手心打出一道白光,生生将那剑从藤条之中推了出去。
长剑插入土中,囡囡的视线自下而上缓缓扫过,而后偏过头来落在戚临的身上,扯出一个浅浅的笑,两颗虎牙都暴露在了空气中。
她的虎牙有些尖,原是一个十分俏皮的表情,可此时放在她的脸上,却显得格外怪异。
“哥哥。”她轻声叫道,“你说要带我找妈妈的。”
戚临连骂人的力气都不想花,抬手就召过那柄长剑。藤条将囡囡护得个严严实实,长剑划过,竟只是留下了一道细细的划痕,也不知比原先的那些要结实了多少,活像一座铜墙铁壁,颇有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阵势。
“她这是……妖怪吗?”叶斐晴诧异地说。
戚临回过头瞟了他一眼,正见他动作僵硬地撑起身,准备站起,嘴上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谁知道呢。”
“哥哥……”
眼前的囡囡从女孩变作了少女,身量拔高了不是一星半点,但她的神态语气却是还保存在幼年时期的那般,透着一股诡谲的稚嫩感。
戚临冷冷地说:“行了别叫了。你大概死了也有个十几来年了,何必呢。而况以我的年岁,只怕做你爷爷你都得嫌大,叫哥哥,腻不腻人?”
自山洞里见到女孩的第一眼,他便知晓她并非常人。在那种漆黑山道里凭空出现出现的,仍能安然歌唱的,又岂会是真正的孩童?戚临原先只当她是此地主人的一个诱饵,也便顺了“他”的意,把人带了上来。却也没想到也许这个他所想的“诱饵”实则就是主人。
那这棵树……恐怕与她早成了某种共生关系,亦或是本就受她驱使,总归也不是什么好鸟。
地上的那些蝉蛹里边包着的多半也是她诱拐来的旅人,至于是为了吸干精气还是获得真元,估计也只有这人自己知晓。然,真相如何都与他没什么关系。
长剑落在他的手心,戚临负剑在后,目光如高铁一般冷然。囡囡似是被他这一番话给激怒了,围在身前的藤条都还是缠动着向周遭散开,露出一个口子来。
她的眼中似是被映了一把星火,火舌跳动着像是要将戚临生吞了去,如花般的面容都在这一刻扭曲了,那双眼睛哪还瞧得出先前的半分灵动。
藤条在半空中转了个弯,朝向了戚临的所在,如箭在弦。
“你去死吧。”她笑嘻嘻地说着,数根藤条齐齐送出,疾如旋踵,直迎戚临的面门。
戚临的指尖在剑柄上轻轻一点,犹如牵起了一条银线,剑身飞出,分作影影绰绰地几道光晕,华光流转,银光与棕色的藤条缠绕一块,戚临右手虚虚一抓,自储物戒中捞出了那柄折扇。
扇沿在空中划过了一条弧线,摊开了整个扇面。戚临执柄折转,手中轻点,扇骨如利刃一般刺入藤条,旋转之间,以摧枯拉朽之势将它生生割裂了大半一截。
周遭微风渐起,他的长发落在肩上胸前,贴在了唇角。
飞出的长剑相互轮转配合,凌厉的剑锋擦过藤条,将它们从外层一片一片地削落下来。那些剑的剑柄上仿佛连着一根看不见的银线,起落折转全凭着戚临控制。而戚临一边执扇,一边还要分出神识操控剑刃,消耗不可谓不大。
灵剑周转,剑尖刺破一方藤条,将它钉落在地上。剑身上泛着熠熠的灵光自与藤条相接出向外蔓延,逐渐腐蚀了整个藤条。棕色的藤化作了棕色的灰,隐没在幽幽绿草之中。
第二根,第三根,亦复如是。
而在每一个藤条消失之后,插入土中的剑刃也化为了点点星光,扫落在空气之中。
囡囡的整张脸都紧紧绷着,额间皱起几乎能看见一个“川”字。
“还差一点……”她喘着粗气,声音都开始沙哑起来,不似先前少女般的清脆,反如七八十岁的老妪一般。
“啊——”她开始发了狂地嘶吼起来,戚临不明所以地朝她那处望了一眼,只见又有六七根的藤条接连从地中冒出,掀翻了大片泥土,发了疯地向他扫来。
叶斐晴焦急喊道:“小心!”
戚临收剑在手,说:“你站着别动。”
而后他低头看了一眼无处安放的铁扇,深觉这个没有腰带的年代实在是太过麻烦。
黑线自他手中生出,将折扇别在了腰旁。戚临横剑在前,平剑一挑一扫,将迎面而来的藤条打偏了一个方向。
他自横扫的藤条之中穿行而过,手中的剑仅成了抵挡的工具,也不管有没有砍下向他攻来的那些个“敌人”,戚临脚下步履变换,却是以极其迅疾地姿态在向罪魁祸首移动。
囡囡只是低着头,纷纷地呢喃着那一句话。
她说:“就差一点。”
戚临的剑横扫涤荡,不过多时,他已至囡囡身前,长剑避开了她的要害部位,深深刺进了护着她的藤条之中,划拉开了一条半米长的裂口。
他的左手破入裂缝,扣着囡囡的脖颈就将她整个人从里边拽了出来,丢在地上。偏生地,饶是他的举措着实粗暴,嘴上却还是一副温柔地语气问:“告诉我,怎么出去?”
囡囡晃着头,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一张脸都浸满了泪,她像是一个撒泼着的三岁小童,就差没甩手蹬腿。
“你骗我……你骗我……”她呢喃着哭嚎着,说出来的话都不成字句。
戚临把剑尖挪到她的脖颈上,温和地问道:“囡囡,怎么出去?”
“戚先生……”因着藤条停了动作的缘故,叶斐晴也挪了过来。他扯了扯戚临的手,正想要开口劝阻什么,却接到了对方瞟来的淡漠一眼。
戚临眉上一挑,“怎么了?”
“她还是个孩子。”叶斐晴说道。
“她的年岁……做娘可能是有点小,做你姐姐倒是可以。”戚临凉凉地笑着,在囡囡地身侧蹲了下来。
“那她又怎么会……”
“死后的事情,谁知道呢。”戚临道,“也许是生前有了什么病,做人做鬼只能拥有幼童神智;又或许是受了什么影响,心智只能保留在这个时候。”
他同叶斐晴简单地解释了几句,又将视线转向囡囡,问:“乖孩子,你没有什么想告诉我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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