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快要被闷死了。
“因为白石。”女人自问自答。
“放我……”裴苍玉的声音已经变了调。
“你肯定不认识我了。”女人自己说着话,又继续接上,“你猜白石会来吗?”
“放我……”裴苍玉的眼前忽而陷入一阵白光,可听见白石的名字,他还是回了回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回答,“会……”
“你知道白石现在在哪儿吗?”
裴苍玉不说话了,他眼前开始冒金星。
“在警视厅。他只能选一个,他不能指示别人来救你,总不能当着警视厅的人指派手下的人,否则他就完蛋了,再说了,别人就算来了也进不来。”女人听起来心情不错。
“他不来,配合警视厅,今晚你一定会死;他来,这么久的幼稚复仇,就算一场空。”女人的声音抬高了,透出一股愉悦,“你明白吗?白石完蛋了。”
裴苍玉不动。
“不过你不要再抱希望了。我们三小时前就通知他了,他如果要来,早就来了。”
裴苍玉闭上了眼,之后的话在他耳朵里都模糊起来,因为他的耳朵一直在耳鸣,腿上的伤痒得不行又挠不到,他晕晕乎乎地试图伸腿,却又被卡在一个弯曲的位置。
外面的声音消失了,女人离开了。
裴苍玉缓慢地呼吸着,也觉得一次比一次幅度大。
又一次陷入黑暗。
他觉得可能就是今天了。
好像一切都要结束了。
裴苍玉已经没有力气再挣扎了,他如同晒死的骡子一样,发着长长的呼吸,不过可惜,他见不到光,是在逼仄的箱子里憋死的。
他晕着,眼前白一片红一片,听着自己的呼吸,干涸地眨着眼。
裴苍玉在某一瞬间想到了他的手机,他摸过去,够不到,干脆扳着自己的腿,才摸到了他的手机。
关机了。
他开了手机又自动关,试了又试,是他死亡过程中执念一样的尝试。
他不指望任何人回来救他,因为谁也赶不过来,他也不知道这是哪里,唯一知道的人,拒绝前来,这算不算白石杀了他呢?尽管不是他一直害怕的那样亲自动手。他本来有种密之自信,认为白石对他下不去手,但如果是这种场面,白石也不用有什么心理愧疚了吧,“没救成”和“杀了人”总还是不一样的。
为什么还要想呢?裴苍玉执着地开着他不停自动关机的手机,没来由地认为耗完最后一丝电的时候,就是他的死时。
裴苍玉还是在想白石,他突然回忆起很多以前的事,自己都没想到居然记得这么深。想起以前,就有很多吵闹的画面挤进他脑海,让他在这难捱的寂静中竟然能听到欢声笑语,打趣叫骂。
幻觉吧……
裴苍玉还是在想白石,他没有什么别的人好想。他突然觉得自己活得很失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所有人都朝前走去了,只有他一直没有动过,从某一个时刻,开始觉得人生里很多事都好艰难啊,从什么时候开始?从奶奶离世吗?不,还要更早一点,从初三最后吗?
裴苍玉眼前一片模糊,他只能看见自己摁亮手机,屏幕又按下去,但根本看不清字。
他以前有很多朋友,小学、初中、高中,一直都是,他人缘很好,后来他的朋友们都四处离开了,长大了,有了别的生活,他还在为了愚蠢的、没有人在意的目标努力,自我麻痹,随随便便地做选择,不负责任地过自己的人生,从来没有人试图阻止自己,劝说自己,告诉他这个选择可能不太好。
裴苍玉明白,自己的事不能仰仗别人,可这也代表一件事,没有人关心过他。这和他应不应该索求关怀不是一码事。他归根结底也许是个软弱的人,希望有人承认他的努力,注意到他的存在,希望有人能长时间地出现在他生活里,互相成为生命里的一部分,希望他不在的时候有人能问他去哪儿,他不见的时候有人会惦记着去找找他;希望有人理直气壮地告诉他做什么好,做什么不好,不是听不听从的问题,这起码代表着有人因为对他关心得诚恳,从而指导得理直气壮。
可没有这样的人,没有人出现,大家都在忙。
孤独的人都在哪里抱团取暖?他们在哪里找到互相抚慰的灵魂?他们有什么运气能遇见另一个需要自己的人?
为什么他裴苍玉就没有呢?
孤独真是要他死。他真的不愿意承认,他黑漆漆的房间,他空荡荡的家,他无人在意的志愿,他来往匆匆的女友。
但手机突然没有灭。
裴苍玉挤了挤眼,他以为是自己看花了。
并不是,他的手机开了。
裴苍玉努力地睁开眼,还是一片模糊,他凭着感觉打了最近的通话,如果没记错,这应该是屠资云。
他摁下了电话,他甚至不抱期望这里有信号,他只是拨打了电话,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
“您好。”
那边居然传来了一个声音,裴苍玉慢慢地移动手臂到耳朵旁,这是他所能做到的最快的速度,他觉得他就是他的遗言了。
“我……我快死了……”裴苍玉艰难地发着声音,同时感觉每一次呼吸都让胸口疼,大概是到最后了。
那边沉默了一下,传来一个不怎么愉悦的声音:“恶作剧吗?”
“我快死了……”裴苍玉又重复了一遍。
那边果断地挂了电话。
裴苍玉看手机屏幕变了一下,却仍旧没有关机,又打了过去。
这次接得很快,男人的声音更加严肃:“不管你是谁,请不要再打了。”
“我的遗言是……”裴苍玉自顾自地发着声音,他想要说话,他浑身都在疼,撑着讲这最后一句话,“是……”
那边停了一下,没有再说他,也没有挂断。
可是裴苍玉却说不出遗言,他没有话要留给任何活着的人,没有人在等他的遗言。
倒是电话那边,传来了声音,“施教授,准备好了吗?”
电话的主人应了一声,挂断了电话,裴苍玉看着手机的屏幕忽地陷入黑暗,再摁也不亮了。
结束了。
裴苍玉颤抖的手松开了,手机砸在箱子里,发出沉闷地一声咚。
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窒息而亡的死相多半不会太好看,他自己已经有了赴死的绝望,可他的肺还要不知好赖地挣扎,直至吸完最后一口气。
裴苍玉抓着自己的脖子,张着嘴仰着头,大口大口喘着,发出干哑的喘声,他把脖子抓得一片血痕,眼前都是白光。
结束了。
突然周围响起一阵呼啦啦的声音,什么东西被推来倒去,有人的脚步声咚咚地踏在附近。
裴苍玉仰着头,猛地看见箱子被人打开,白晃晃的光差点把他照瞎,白石踩在一个箱子上,掀开这里的遮盖,低头看着裴苍玉。白石气喘吁吁,浑身湿透,西服上沾了血,一脚踩在裴苍玉的箱子边缘,蹲下来,用冰凉的手颤抖着摸了摸裴苍玉的脖子,感到了还有脉搏在跳动。
白石脸上的水,顺着他的脸颊,坠落下来,滴进裴苍玉的嘴里。
裴苍玉逐渐恢复了视线,看着白石,嘶哑的声音愣愣地说。
“下雨了吗?”
第51章 墓中人-16
费左华冲进来的时候没有带伞,八点的桃中轩,人已经少了很多。鲁鸣月正站在吧台后面擦杯子,听见门口的响动,笑着抬起头,如同等待多时,看着湿淋淋的费左华,像根箭一样直奔着鲁鸣月而来。
周围的酒保不明所以地看向鲁鸣月,朝他走了两步,又在鲁鸣月的示意下停步,转头去了一旁。
费左华走过来,隔着吧台,压着声音,眼睛闪闪发亮,有说不出的兴奋,他伸手抓住鲁鸣月领带的下端,往前拽了拽:“你露马脚了!”
鲁鸣月朝他身后望了望:“没有警察吗?”
费左华使劲拽了拽,鲁鸣月随着他往前动了动,笑起来:“要在这里动手吗?不想谈谈吗?”
费左华看着他的脸,慢慢地放开手,但保持了一个随手可以出手抓人的距离,手也摸到了身后,他这次来,带了枪。
鲁鸣月好像没事人一样,拿了杯子给费左华倒酒,但声音倒是压在两人之间:“检测倒是很快。”
费左华不接酒杯,也不动,保持着警备的姿势,没有一丝笑意,看着鲁鸣月:“加急。”他言简意赅,并不愿意跟鲁鸣月多说话。
“那,”鲁鸣月递过去的就费左华不喝,他便自己拿起来喝,“不带警察,你有事要问我?”
“裴苍玉在哪儿?”费左华紧盯着他。
鲁鸣月扭头看了看表:“快八点了啊。”然后转回来,朝费左华笑笑,“怎么,他们没从白石口里问出来?”
费左华的嘴抿成一条冰冷的线,白石很难缠,八部没有什么收获。
“哦,这样啊。”鲁鸣月恍然大悟的样子,“不过你也会做私下交易这种事啊,我以为你是个刚正不阿的警察。”
费左华的手出了汗,他握住了枪柄。
“费左华。”鲁鸣月突然不笑了,“你打算动手吗?”
费左华盯着他,指纹的检验结果告诉他,这个男人,杀人无数,足迹遍布海内外。
鲁鸣月朝他靠了靠,声音控制在他们两人中间。周围尽是人来往嘈杂,卸了一天疲累的人在这里呼叫着酒酒酒,脸颊通红,领带扯开,互相揽在一起说些无趣的话,声音一浪高过一浪,觥筹交错,起坐喧哗,有人从费左华身边经过,甚至碰了一下他,随口道了歉就走开,他们如此放松,低气压的中心,只有紧张到一触即发的费左华。
鲁鸣月压着声音,说:“你先拔枪我也能杀了你。”
费左华几乎要动了,他才发现鲁鸣月的一只手没有从吧台下拿出来,那里放了什么,他大概也能猜到了。
鲁鸣月在外面的手摁到他的肩膀上:“听我说,费左华。现在不要来杀我,去医院吧,趁还不晚。”
费左华努力保持着镇定:“什么医院?”
“丁川在的医院。”鲁鸣月不再笑了,他的眼睛里有见惯生杀的平静,“相信我。”
费左华的双手都在出汗,他握着枪柄的手心湿透了,滑得几乎握不住,他在这一时刻突然感觉到了巨大的差距,因为不笑的鲁鸣月,有着一张冷冰冰的脸,一双盛不下任何东西的暗沉眼睛,周身散发着强大的气场,当他说“我要杀了你”的时候,不像是个杀手在宣告,像是预言家指出一件必然发生的事。他们差距太大,在费左华念着警校传授的罪案个例、心理分析、现场照片的时候,压着他肩膀的这个人,不知道在什么阴暗的沟壑里舔着血,磨着刀,擦着枪,望着谁。
费左华被压迫住,不仅来自于鲁鸣月的气场,也来源于他的恐惧。因为害怕,他连周围的吵闹都听不清,他只能听见鲁鸣月平稳的呼吸,与他有些急促的呼吸和剧烈的心跳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从未如此感觉到随时会死,只要鲁鸣月开枪,他就结束了,救不回来的,一切结束了,会死,会死。
他干咽了一下。
鲁鸣月继续说:“去吧,雏鸟,这不怪你。现在离开吧,去医院,也许你还能做些什么。”
费左华没有动,他头上出了汗。
“如果你现在离开,二十年后,想象一下,当你老了,抱着你的孙女,坐在你家的长廊上,陪她数星星,你会回想起今晚,你看着她的脸,你会感激自己今晚做了个正确的决定,没有把年轻的生命浪费在酒吧的斗殴里,连凶手都找不到。
你前程远大,会做很多伟大的事,超越你的父亲和老师,你需要学习,需要成长,需要慢慢来。不要妄想成为英雄。不要在我面前,妄想成为英雄。”
费左华盯着桌上的杯子,感到一阵眩晕,他的内心在挣扎,有声音在疯狂地叫嚣,撕扯着他的脑子,理智告诉他,现在一定要离开,但荣誉感却让他无法低头。
鲁鸣月看着他,脸上始终平静:“走吧费左华。你没有准备好。”
费左华握在枪柄上的手,松了松。
“去医院吧。”鲁鸣月的声音充满了蛊惑。
费左华松开了枪,他往后移了一步,心里一下子松了下来,像看见死神慢慢把门关上,这种轻松感让他作呕。
鲁鸣月也往后移了移,他们从一个几乎可以被称为“暧昧”的角度各自离开,却完全不是出于任何吸引。
费左华缓慢地转过身,慢慢地迈着步,机械地朝门口走去,鲁鸣月注视着他吊丧一般颓废的背影。
费左华出了门,感觉像是做了一场梦。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做了什么选择。来往的人撞到他,没好气地让他不要站在路边,费左华没动,他望着自己的手,觉得眼前发花。
突然他一阵反胃,急忙跑到墙边,弯着腰就地呕吐,吐了一地,把一天的进食全数吐出,把他吐清醒了。
妈的。费左华抬起头,他刚才做了什么?
门又被猛地推开,酒保看着费左华风风火火地闯进来,手里拿着枪,对着被他吓到惊慌客人们暴躁地挥手:“都别动,警察公务!”
他冲到酒保面前:“鲁鸣月呢?”
酒保指了指后面。
“把手举起来,面向我!”费左华交代,酒保照做。
费左华用枪指着他,面对着他绕过去,确保酒保不会做什么,才走向后面。
后面,通向停车场。
操!
费左华大骂一声,追了出去,连个人影都没看见。
他带着手铐出去,抓了相关工作人员。
正乱的时候,有人给他打来电话,是八部的朋友。
“怎么了?我正在忙!”费左华说得火急火燎。
“白石跑了。”
“跑了?!从八部?从你们眼下?!”
附近的警察赶来帮忙,费左华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试图理出下一步行动的方向,鲁鸣月的话跳进他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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