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禧回过头去,摸了摸鼻子,对潘睿的问话有点不知所措——他们两个被分到了同一个小组。
第六十四章
梁禧所在的小组,平均排名并不算高,只有一名叫小池拓也的选手,目前积分排进了世界前八位。
这次的小组循环是七人一组,也就是每名选手要打六场。
梁禧特意算了一下,他和小池拓也的比赛在第五场,而最后一场比赛,则落在了他和潘睿的头上。
老实说,这种同国的选手“撞车”还是比较尴尬的情况,一般都会安排同一个国家的选手岔开进行比赛,但赶上了也没办法。
梁禧叹了口气,捏紧手里的剑——无论如何,在赛场上,认真比赛才是对对手最大的尊重。
前面的几场比梁禧想象的还要顺利。
原本昨天晚上和陆鸣川聊起今天的比赛时,他心中还有些担忧。毕竟还没有正式站上过这种级别的赛场,即便对自己的实力信心足够,却还是会因为未知而有些紧张。
然而,这些负面情绪,在他站上赛场的一刻就都消失了。
视野里没有谁或谁的名字,站在他面前的只是对手。
梁禧不会去思考对手的世界排名,也不会去思考那些过往看过的视频资料——太多交锋发生在短短一秒甚至零点几秒之内,身体做出的每一个条件反射,都是深深刻在骨子里的肌肉记忆。
对手快,梁禧就比他更快;对手狠,梁禧就比他更狠……
对抗运动的魅力就在于,它能在相应的规则之下展现完整的血性,犹如在笼子里生长的火红玫瑰,妖冶而鲜活。
梁禧厌恶地下赛的一大原因,因为它是没有规则的游戏。
骑士与匪盗同样都擅长决斗,当它于规则之内,被称为绅士的对决,于规则之外,则成为某种杀戮。
四场比赛打下来,梁禧只有一局4:3险胜,剩下三局都是打满五剑赢下对局。
他闷在剑服里的短袖已经湿透,却没有感觉到多少疲惫,反而是一种酣畅淋漓。梁禧捋了一把自己微微发潮的头发,坐在候场区休息。
世界杯的小组循环赛并不对外开放,现在落座于观众席上的只有各国教练、工作人员和一些媒体。
彭建修一直站在梁禧他们小组的正上方,目光落在那个黑发青年身上,嘴角挂着颇为满意的笑。
“看来你们今年捡到了个好苗子。”伊莲娜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旁边看着梁禧的比赛。
彭建修回过头,对于伊莲娜的试探不置可否:“你们也是,那个叫博诺的男孩应该会成为这次奖牌的候选。”
留着大波浪卷的女人将头发撩向身后,红唇噙起笑意:“那个小子,虽然是有点实力,但是着实有点难搞……话说回来,彭教练难道就不好奇为什么他们两个的剑法相似到了那种地步吗?”
彭建修不露声色“哦”了一声,上扬着的声调表现出他同样的疑问。
“老实说,我还以为能从你这里问出点什么。”伊莲娜面对他的反应,轻笑出声,她仔细打量着彭建修的表情,发现这只剑坛颇有名声的“老狐狸”在这件事上,好像真的没有什么隐瞒。
“我也以为伊莲娜教练会有什么见解。”彭建修将目光重新挪回剑道上,梁禧和小池拓也的比赛即将开始,男孩清瘦的背影,身后几个深蓝色的字母“”仿佛是刻在他笔直的脊背上。
开始令下,梁禧在第一次交锋中,就感觉到小池拓也是个真正难缠的对手。
左利手,且擅长防守。
这样的对手本来就是梁禧最不喜欢打的类型,他们就像是一块棉花,无论梁禧用多少爆发力去进攻,这些力量仍旧会被吸收,水一样吸收进棉花里,没有什么多余的结果。
早就听说东瀛的剑术多趋向于保守,或许是受到他们本地剑道的影响,又或者是什么别的,总之,在小池拓也身上体现出的一切都是典型的东瀛风格。
他很谨慎,无论是腿上的还是手上的技术动作,每一个动作都堪比教科书,就连反应速度都很像是一台精密的机器。
梁禧颇为“暴力”的进攻,仿佛是插入沼泽的剑,锋芒无处发挥。
不过,即便是这样,梁禧仍旧不打算放弃进攻。
陆鸣川曾经说过,每个人的比赛风格都是很多年形成的,想要在比赛中途忽然改变风格,约等于直接放弃胜利,更加聪明的做法就是将自己的优势发挥至极致,避开可能被对面针对的动作。
能够做到以上几点,离胜利也就不会太远。
毕竟,到了梁禧他们这种水平,对技术动作的掌握已经早不在考虑范围,每个人的技术都很好,问题是如何发挥,如何选择……在何种时机下使用何种动作。
一次试探性的转移,收到对面一个快速的防守动作,小池拓也谨慎后退一步想要再次确认梁禧这次进攻的真实性……就是现在!
梁禧屏住呼吸,趁着小池拓也脚下的一个停顿,向前做出一次小交叉,迅速拉近两个人的距离,同时指尖控制着剑尖做出第二次向对方腰部的转移,快速出手!
“滴——”
裁判器发出一声尖锐的鸣叫,梁禧单灯得分。
这剑太漂亮了,就连裁判都没忍住轻微幅度地点了点头表示认可,他举起示意梁禧得分的手:“现在场上比分4:3,C国选手暂时领先一剑。”
再拿下一剑,胜利就属于梁禧,意味着他在一次小组赛中成功打赢了世界前列的选手。
比赛来到一个紧张的赛点,周围有几个森海市本地的媒体迅速靠过来,将镜头对准了梁禧。
记者习惯捕捉新闻,尤其是老练的体育记者,他们擅长发现一个选手的闪光点,然后将他大大小小的比赛都记录下来,哪怕这次比赛的规格够不上新闻价值。
以后等这个选手夺得其它分量级奖牌的时候,这些视频就会被拿出来,展示给大众。
就在这个时候,彭建修的手机忽然震了一下。
他皱眉看了眼屏幕,是一封地址显示为海外的影信,附件好像是一个视频。
彭建修本不想理,一旁的伊莲娜却好奇发问:“海外?彭教练不打算看看是什么吗?”
彭建修看了她一眼,低头点开手机……
几乎是只看了一眼,他就将手机屏幕重新锁定,脸上的表情完全变了。
捏着手机的手掌青筋暴露,目光死死落在赛场上,那个背后写着“LIANG.X”的青年,还在为最后一剑做着交锋。
然而,他的教练却在这个时候忽然起身离开了赛场。
第六十五章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梁禧反倒是在这个时候稳住步子,他的目光如豹,紧盯着对手的一举一动。
大猫捕食擅长蛰伏,他在等待一个时机。
现在场上的比分是小池拓也落后,时间只剩下最后三十秒,假如不能在这三十秒之内成功得分,他就会输掉比赛。
梁禧的等待就是在逼他出手。
小池拓也的进攻远没有防守那样“天衣无缝”,梁禧只要抓好他的进攻,打一次漂亮的防守还击,分数就会到手,他就会以五胜的成绩在整场小组赛里脱颖而出,而剩下一个潘睿……他们私底下做过交锋,潘睿赢他的可能性并不大。
小组赛六胜,意味着直奔冠军的头衔!
或许击剑世界杯的影响力并不大,但是,这个男孩才不到十九岁!
一匹年轻的黑马即将穿过浓雾跃入众人的眼前,这简直太令人兴奋了。台下的C国媒体不约而同将镜头对准梁禧,伴随着裁判器上时间的流逝,就连他们都为场上的男孩捏了一把冷汗。
小池拓也出手了!
他终于耐不住寂寞,在倒数十秒时,剑尖直指梁禧,做了一次漂亮的转移假动作。
梁禧反应迅速,向后撤步,上半身重心后移,跟随着小池拓也的转移做出一次圆六防守,紧接着,他迅速出手完成还击……腾空跃起,剑条如闪电一般抽在对手的肩膀上,没留丝毫余地!
台下响起惊呼。
裁判器响起,梁禧这边亮起示意得分的彩灯,裁判迅速举手叫停:“防守还击,刺中得分!比分5:3,红方获胜。”
热血上头,梁禧情不自禁握拳喊了一声,庆贺胜利。
最后一剑甩剑实在太漂亮了,漂亮到如果是出现在奥运会赛场,绝对会被放到头版头条的程度。
小池拓也震惊之余,很快接受了自己落败的事实。
没有哪个击剑选手一路走来全是胜利,他已经参加过不少次国际大型赛事,总有黑马后来者居上,况且梁禧的剑风凌厉又正派,哪怕是被他刺中,也只是点到为止,不会让人产生丝毫的不舒服。
小池拓也摘下护面,叹了口气,面对梁禧友好地笑了笑。
裁判示意比赛结束:“敬礼,握手……”
“梁禧,下场。”忽然一声响在教练席,彭建修脸上没有往常的笑意,他直接打断了比赛。
“教练?”
在和彭建修眼神对上的一瞬间,那种风雨欲来的沉重感忽然从胸腔里迅速升起,几乎是在瞬间就压过了获胜的喜悦。
梁禧愣在原地。
·
手机被扔在他面前,屏幕上面正在循环播放一段视频。
底下赛场的剑道上,寒光凛凛的剑直直冲他袭来,随后是陆鸣川翻上台替他挡下剑刃的场景,即便画质模糊,他仍然能够看到有血流到地面上。
短短二十几秒的视频,在他眼前播了一遍又一遍,那日浓重的血腥味似乎又飘回梁禧的鼻腔……令人作呕。
胃部翻滚着发疼发烫,梁禧不敢抬头面对彭建修的目光。
“是你吗?”彭建修的声音打破了休息室的安静,平日里这个教练总是面带笑意,而今天,在这样的氛围下,他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他亲手挑出来的苗子,年纪轻轻,还不到十九岁!职业生涯才刚刚开始啊!
视频画面上,那只猎豹头盔在梁禧的眼里是那么滑稽又可笑,他当然可以面对着没有露脸的视频狡辩。他大可以做出一副吃惊的样子,反问彭建修,这是什么视频?为什么陆鸣川也在上面?
哪怕视频上的人身材和体态与他一模一样,梁禧确认自己没有在任何可以被人看到的情况下摘掉头盔,所以他仍旧有狡辩的余地。
但是,这样自欺欺人的结果,并不是他内心想要得到的。
所以,梁禧告诉彭建修:“是,他当时扑上来,是为了救我。”
他听见彭建修的叹息,却忽然有种一切都结束的释然感,他做错了,做错了就应该被惩罚。
钱从来不是万能,陆鸣川帮过他一次已经仁至义尽。
做过的错事如果没有被惩罚,就永远像是悬在头顶上方的刀,随时都有落下来的危险。
彭建修很是不理解地摇了摇头,告诉他:“你被禁赛了,剩下的等回泊平再说。”
房门被关上,发出一声轻响,梁禧立在充盈着阳光的房间,只觉得浑身冰冷。
·
小组赛已经结束,C国一名选手小组赛全胜的成绩贴出来,犹如凉水溅入热油,当场炸得各个国家的选手到处打听陆鸣川的名字。
被讨论的中心却无心停留在剑道上,拿着自己的东西就往梁禧的小组走过去。
找了一圈却没看到人,他伸手拽住潘睿:“你看到梁禧在哪吗?”
“……刚才他好像被彭教练叫走了。”潘睿谨慎向后退了一步,好像是对他人的接触很紧张的样子。
陆鸣川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
走廊里,成绩公示已经出来,陆鸣川停下脚步在上面寻找着梁禧的名字,骤然看到他最后一场小组赛成绩单上示意“弃权”的符号。
蓦地心跳停住。
“诶,这里是有人弃权了吗?”
“小组赛就弃权?啊……最后一场还是弃权给自己国家的人,是不是C国为了保另外一个人的成绩故意的啊?”
“不会吧,谁能接受这种事?”
“哈……我在他们隔壁剑道,那个人前面打得特别凶,我还以为他要六场连胜了呢,结果最后一场没比,就被他们教练喊走了。”
叽里咕噜的外语流入陆鸣川的耳朵,让他一瞬间感到四肢发冷。
他当然知道彭建修不可能是为了保潘睿的成绩,故意给梁禧弃权,而出现这种情况最大的可能……
陆鸣川是一路跑向他们的休息室,猛地推开门,对上梁禧的目光。
“年年。”他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少年正端坐在木质长椅上,身上的剑服还一丝不苟穿着,手里握着剑,剑尖垂在地面上,他乌黑的头发正服帖落在额前,几乎要挡住那双漂亮的眼睛,肩头耸动,像是在哭。
“陆鸣川。”彭建修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他转身进来落了锁,“你来得正好。”
第六十六章
梁禧盯着天花板上那盏白炽灯,苍白的灯光勾勒出房间里各种摆设的轮廓,就像是一副黑白画面,他置身其中,却没有什么真实感。
彭建修与陆鸣川的对话仿佛被人按进水中,模糊不清。梁禧坐在椅子上仿佛变成了一块木头,没有丝毫生气。
或许,他应该在这个时候转动大脑,努力思考自己究竟该如何摆脱困境,可是大脑却如同被人焊死的机器,无法受主动意志驱使,只能肆无忌惮发散着思维。
陆鸣川和彭建修对话的语气好像越来越不好,气氛骤然变得紧张,而梁禧作为当事人却仍旧无法从麻木中恢复。
很多记忆碎片在脑海中翻腾而过,梁禧盯着陆鸣川正为他争辩的侧脸,蓦地想起两个人小时候去买糖葫芦的事。
那会梁家对他管教严格,面对路边摊问题从来都是一刀切政策。可偏巧梁禧就喜欢吃手推车上卖的糖葫芦,完全抵不住那些酸甜口味的小红果子带来的诱惑。
于是他将陆鸣川也拖下了水。
犯馋的时候就让陆鸣川喊他出去玩,买了糖葫芦吃完,回家吃不下饭就又说是吃了哥哥带的零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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