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垂下头,视线看向一旁,未与他对视。齐靖渊的眉峰皱了下, 随即又松开, 然后他微微一笑,甚是温和的说道:“我不大明白皇上的意思。”
小皇帝恍然抬头, 齐靖渊看着他道:“对大婚之事,皇上心里可有什么想法?”
这一刻, 小皇帝很想说些什么, 例如他根本不觉得自己可以大婚,身体情况不允许是一, 第二他年纪太小, 现在大婚实在是有些太过仓促。
可最终这些话她一句都没有说出来。
他的目光越过齐靖渊看向不知名的天空,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有些迷茫道:“朕也不知道。”
太后的意思是他的身体太虚, 民间,其实也不只是民间,自古以来都有成亲冲喜之说。太后想让他早日成婚,冲冲喜, 说不定他就好起来了。
再者,太后当天和他交心,说想让他早日成婚,早日诞下子嗣。
太后说齐靖渊现在心思难测,谁也保证不了他有没有生出二心。往好处想,齐靖渊一如既往最好,可这人的希望最不可寄托在他人身上。
现在朝堂内外一切情况都对他们不利的很,如果小皇帝成了父亲, 到时齐靖渊不归还朝政的话,那些宗室皇亲就有话可说,就可以不同意。
齐靖渊就可以被称之为乱臣贼子,人人得以诛之。
最最关键的一条是,小皇帝成婚,立后,是一件大事。
这个皇后人选挑的好的话,能得到一方助力,齐靖渊日后在朝堂上说话就没那么有用了。
自古以来,皇帝势弱,联姻巩固自己的势力是必然。
姻亲关系最稳妥不过,如果不想皇后母族一家独大,还可以继续封妃。
后宫一后一贵妃四妃的位置各有用处。
只要有野心有追求,后宫之人就能做到相互约束相互利用,最终被皇帝所用。
当然,这么做后续会出现很多问题。
太后就是从后宫中一步一步爬上来的,明白这里面有很多无奈和血腥。可至少,在皇帝真正掌权前,那些宫妃包括他们母族的敌人只会是齐靖渊。
这些宫妃要斗,那也得等敌人倒下才可以。
到时候大齐是真正属于小皇帝的天下,后宫有太后坐镇,那些妃子总翻不出什么浪花……
这是太后掏心掏肺对齐钰说的一番话。
小皇帝根本不知道该做何反应,一方面他觉得太后这想法实在是太荒唐,另一方面他对齐靖渊近来的态度有所感觉。
齐靖渊对他似乎不再像以前那么死心塌地。
小皇帝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因此而引起的后果就是他不得不考虑另一种情况,齐靖渊真的不想还政于他。
如果是这样,小皇帝首先要考虑的是他该如何坐稳皇位。
很尴尬很现实的一个问题。
齐靖渊现在有权有势,大齐闻小皇帝名声的人不多,不知道摄政王的没几个。
齐靖渊当政的这些年,在四境军中很有威信。
户部银子再怎么缺,四境的军饷从来没有缺过。四境之中只要有贼人敢进犯大齐国土一步,齐靖渊从来没退让过半分。
武将就喜欢这样有血性的人,对齐靖渊自然推崇。
按照那些武将的说法,至少他们在前方打仗时,不用担心接到京城突发让他们停战的圣旨,不用担心将士冬日没有棉衣,死了没有饷银。
齐靖渊还有天狱司,天狱司统领谢临溪同样还在宫中当差,宫里防卫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宫中羽林可以说都在谢临溪手中。
除此之外,齐靖渊现在还有名望,至少在整个京城,人人都知道摄政王为了帮难民度过雪灾,默默做了不少好事,把家底都拿出来施粥了。
最最关键的是,齐靖渊有银子。
其实有银子的不是齐靖渊,是秦念。
秦念的银子是他自己的,可现在谁不都知道秦念背后站着齐靖渊。
太后不是没有想过把秦念拉拢过来,那么一座会移动的金山,谁看了不眼馋。有银子在手,就意味着有无限种可能。
太后这个心思刚起,这边刚找人前线打探秦念的口风。
那边秦念就跑到齐靖渊跟前哭诉,说自己身为商人无能无力,这次他拿出银子帮大齐度过难关,下次说不定秦念偌大的家业就没有了等等。
而后齐靖渊在朝堂上公然表明,谁若无缘无故动了秦家,便是居心叵测之辈。
对付居心叵测的人,他绝不留情。
天狱司里走一趟,这世上就会少很多别有用心之辈。
齐靖渊这番态度让龙椅上的小皇帝脸若火烧。
身为商人,一个被人盯上的商人,想要得到他的家业,可以有无数种手段。
家业大了,什么样的鬼魅都会有,这世上是个人都会犯错,秦念能维持这么大的家业,不可能不同官员打交道。
这里面能做的文章实在是太多。
但齐靖渊这态度让太后暂熄了想法,她能给秦念做文章,谢临溪也能抓帝党。
当官的错更容易查,尤其是在京城,没有几个官员是完完全全清白的。
谢临溪若真一个一个查下去,朝堂上怕再也没有小皇帝可以用的人。
齐靖渊这话可谓是明晃晃的威胁。
小皇帝从来没想过霸占秦家的银子,但事由太后那边出,小皇帝还是觉得很尴尬。
有些事不想不知道,一想吓一跳。
小皇帝想到这些觉得自己自欺欺人都做不到,只要齐靖渊有心,只要条件合适,齐靖渊完全可以废掉他。
而他没有任何能力抵抗。
小皇帝脑中思绪浮浮沉沉,面上却不露半分。
这也是,身为皇家人,还是一个幼年登基的帝王,多少都会有些心思。
可他到底年幼,做不到完全收敛。
站在两人身后一步距离的谢临溪看了眼小皇帝,又把目光移到齐靖渊身上。
他能想象出来齐靖渊现在的心情,齐钰是他一手拉扯出来的。
碍于身份,他面上把齐钰当成君,但私下里却当成自己半个儿子来教导。
现在,彼此间情分消失,留下的只有君臣身份。
说到底,还是不信任。
小皇帝不信任一手把他带大的叔叔是真心对他,是真的没有想过要他的东西。
至于齐靖渊对小皇帝的不信任,谢临溪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好像那么一段时间后,齐靖渊就变了。
在他还没有察觉时,这个人已经把往日种种都收藏在心里。
他变得不再那么憋屈,变得想要什么就主动争取,哪怕是一段在外人看来不能忍受的关系……
心里念叨着这些的谢临溪思绪飘然,齐靖渊对他的态度是慢慢变化的。
这人一开始不动声色,等他发现不对时,这人已经能毫无顾忌的趴在他身上大笑,偶然还会面无表情那么暧昧到极点的摩挲过他手心……
明明不过是几个月前的事,谢临溪却觉得好像是很久以前发生的事。
往日种种,记忆开始模糊一切,就好像他们之间的关系从来没有变过,今日种种,都是以往一点一滴积累的结果。
谢临溪有些恍惚,总觉得事情从哪个地方出现了拐角,可回头细看,一切都顺理成章,一切都是他多想了。
*
齐靖渊定定看了小皇帝一眼,随后他收回视线平和道:“太傅时常教导皇上,遇到什么事皇上如果不知道,那就多想一想。心平气和下来,剥茧抽丝,最后总能明白的。”
小皇帝觉得他这话里有话,可他又拿不出证据。
于是小皇帝笑了笑,如同往日一样诚恳道:“皇叔说的有理,朕回宫后会好好想想的,多谢皇叔为朕解惑。”
齐靖渊摇头,他没做什么,也不愿领这份功劳和人情,道:“我什么都没做,一切都看皇上自己的心意。”
小皇帝望了他一眼,不知为何心突然那么酸了下。
好在过了一个念头,他又大了一岁,脸上的表情能被控制个八|九不离十。
小皇帝同齐靖渊又说了两句客套话,坐上轿辇缓缓离开。
等他离开后,谢临溪上前一步。
这有些不合规矩,可他已经顾不上了,在他眼中最重要的人是齐靖渊。
眼下这人心情不好,他自然要上前安抚一番。
齐靖渊抬眸,朝他微微一笑:“无碍。”
谢临溪看着他平静的模样,心中越发心疼起来。
心想,怎么能无碍呢。
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这个人到底经历过什么,面对自己一手养大孩子的不信任、怀疑,才能做到这么平静?
对人敞开心扉的谢临溪心思很好懂,他的心疼明明白白表现在眼中,齐靖渊看的清清楚楚。
他和谢临溪慢步走回景华殿,金一带着宫人坠在他们身后。
宫人看到这一幕,远远避开。
四下无人,谢临溪轻声道:“王爷可难受?”
小皇帝最终也没有正面说过一句自己心里的想法。
谢临溪心眼很小,只装得下齐靖渊一个人。
做天狱司统领也好,在这个人身边也罢,不过是想护着他。
齐靖渊装的有他有天下。
在这方面,谢临溪能理解此时齐靖渊对小皇帝复杂的感情,也知道这是一份难言的失望,但他却体会不出那种心情。
齐靖渊摇头道:“已经知道结果,自然不难受。”
随后他笑道:“本王这话错了,在你面前该说难受的不行,那样无人之时……”
未言之语暧昧的停下,谢临溪细细看了他一番他的神色,看他真的没有难受的表情,这才放下心,他道:“王爷不说,臣也会心疼,也想要安慰王爷。”
齐靖渊干咳一声,白净的耳垂红了起来。
谢临溪说起好听话时,从来都是直直的朝他心口撞来,不管过了多久,总能让他心里升起一丝无措。
听他干咳着,谢临溪拿出一方手帕递了过去。
齐靖渊的目光在他锦帕上停留了下,谢临溪把东西放在他手里错开眼道:“是以前王爷给的赤锦。”
那次从天狱司入宫,齐靖渊拿着这帕子擦拭他手上根本不存在的血迹。
而后暧昧的在他手上摩挲了下,那时他不敢确定这人到底是无意还是故意,只能装作不知道。
可这赤锦帕子,他却插科打诨的放在了怀里。
如同把人放在心尖一样。
齐靖渊拿过手帕虚握了下,而后他低低笑出声道:“果然是好东西。”
能牵扯出一段缘分的东西,自然是好的。
谢临溪明白他的意思,轻轻应和了声。
回到景华殿,齐靖渊把帕子放在谢临溪的手里,如同当日那般在他手心里若有若无的挠了下。
情况不一样,心态自然也不一样。
当日谢临溪只能装作不知道,找各种借口说是自己意会错了。
可现在,谢临溪却能一把抓住齐靖渊的手,把人拉到怀里,倾身而过。
相互喜欢的人在一起总是美好的。
它能让人忘掉所有的不愉快,心情都会随着情谊变得欢喜起来。
这是世上最亲密最心动的事。
他们彼此信任,彼此交融,又深深在一起。
谢临溪还有公务要忙,两人在景华殿也不可能做什么。
那么亲密接触一下已是极限。
谢临溪离开后,齐靖渊收起表情懒懒的坐在那里。
其实对于齐钰,他上辈子已经失望过了。
如今他所有的表现也不过是不想让谢临溪想太多。
谢临溪太聪明,他表现的落差太大,这人总会猜到些什么。有些事他一个人背负就好了,美好的事两个人共同度过就好。
上辈子他对小皇帝彻底失望甚至决裂,是在太后用手段谋取了秦家的家业。
小皇帝并没有插手,甚至表示会彻查这件事,可最终秦家的一切源源不断的流入私库。
秦家的事让谢临溪很难受,因为秦念同他交好,太后也是通过谢临溪听说了秦念的名字,最终一步一步想到了秦家家业。
这次,他提早让秦念的名字入了太后耳中。
这次秦念背后站的是他,太后动不得秦家这份家业,谢临溪也不用背负他不该背负的那些。
往事在齐靖渊眼中浮过,最终化为平静。
现在一切都不同了,谢临溪什么都不需要担心,只要把心放在他这里就好。
*
不出谢临溪的意料,小皇帝最终没有拒绝太后的提议。
太后既然有了这等心思,这事自然很快就提上了行程
有关小皇帝要大婚的事在朝堂内外流传的沸沸扬扬。
当然,有不少人心动。
也有人反对。
心动的是皇后的位置和能带来的利益,反对的是心疼小皇帝的身体和他的年龄。
反对声中有贺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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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贺运倒不是反对小皇帝大婚。
小皇帝年幼, 为了利益选择联姻,那他无话可说。
可听太后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想让小皇帝早日完婚, 早日诞下子嗣。
在贺运眼中,小皇帝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 现在就让他成婚生子嗣,实在是过于勉强了。若是先把亲事定下来, 过个三两年, 皇帝的身体强壮起来,再来说子嗣的事,那贺运自然不反对。
贺运把担忧实实在在的告诉了太后。
太后也不是不领情,她望着贺国公府叹息一声道:“你的担心我都考虑过了, 你也知道皇上年前生了一场大病,断断续续在床上躺了几个月。御医那里我也过问了, 他们含含糊糊不敢说实话,但都是一个意思, 皇上的身体不好,只能养着。子嗣方面,日后怕是同他父亲一样。”
“我不是不心疼皇上, 可有些事总要做两手准备。”太后说到这里很直白道:“皇上的身体状况你也知道, 我不能不为以后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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