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情况,她都应该提前十分钟到场去做交接,但就是这一小会儿,没想到居然会出这样的事。”
“管床的同事就那么几个,后半夜大部分又都不在,所以当时的抢救并不及时,听说是护士站那边因为查房路过才看见的,当时送到了急诊,但她人已经……我那会儿去太平间看过,但没敢细看,听急救的同事说凶器是一把剪刀,当时就插在她脖子上。”
“碰巧那里是个监控死角,否则也不至于人明明就在医院,却……”女医生说到这里,就已经泣不成声,缓过来再想说什么,却是被另一个同事拉住了袖子。
听起来当时的情景确实凶险。
而粗略的尸表检查,也能印证这一结论。毕竟创口就在颈部,虽然不长,但却刺得极深,直接伤到了侧边的动脉。
通常这种情况只有几分钟的救助时间,再晚一点儿,便是回天乏术。
陆亦然又比照过单子还回去,正好撞见他们的小动作,也只当没看见,只顺着往下问。
“那当时上一班需要交接走人的医生是哪位?”
“你好,是我。”
走出来的是位年轻的男医生。他此前一直默默跟在人群后面,没有说话。现在到了对面,陆亦然才好仔细看了几眼。
浅蓝色的衬衫。
白大褂。
虽然脸长得清秀、讨人喜欢,但站在一堆打扮的一模一样的同事们中间并不显眼。
他似乎并不太习惯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总之推了推眼镜,似乎是在掩饰自己的不自然。
“宁医生是吗?”
明晃晃的胸前就挂在眼前,上面的“宁灼”二字漂亮又打眼,乍一看,和他本人实在有些差别。
就和季和一样……嗯,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保持严肃,反正现在还臭着脸。
“对,当时需要下班的人确实是我。”
“和平常一样,我们在值班室正常地进行了交接,之后我就下班回家了。”
宁灼回得很干脆,半点没有拖泥带水,只是说到后面难免有些犹豫,“没想到再来会知道这种事。”
这听起来并没有问题。
毕竟他刚值了夜班,估计被单位的电话叫醒的时候还在睡觉。
陆亦然依言记了下来,顺势问起了人际关系。
季和却是还冷着脸,很直接地看了之前的那位女医生一眼。
“我和苏医生关系一般,就是普通同事,平时的交集并不多。”
“但对于这次意外,我也深表同情。”
“希望之后这件事能得到妥善的处理。”
宁灼却像是完全不知道身边的小动作一样,完全公事公办,语气、措辞,也和面对镜头被采访时的人一样。
他的表现虽然冷漠,但内向的男生或许就是这样。
陆亦然没有多想,虽然他有些并不太理解。
但之前的那个女医生却是直接甩开了同伴的手,直奔这边而来,“那你当时交接的时候,就没觉得她有什么异常吗?”
“苏颖她平时处处都好,前几天一起跟着主任去查房,就连那个难搞的病人都在夸她。”
“她的生活也很简单,几乎就只有医院和家里,两点一线。她没和人结怨、也没有债务或是其他问题,就是一个很普通的医生。”
“虽然确实偶尔也难免会和病人或家属闹些小矛盾,但这都不至于。”
她神情激动,连带着有些肢体动作,到了后面,更是直接站到了宁灼面前,指向性有些明显。
“没有。”
宁灼却依旧还是淡淡的,只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指尖又很快恢复了原状,目光也没有任何的闪避。
“和平常一样,我和她交代了每床的病情和具体用药情况,就正常下班回家。”
“她的表现也一切如常,没有多说奇怪的话,也没有任何的暗示或者需要帮忙的地方。”
“至于那位扬言要闹事的家属,我认为他也只是说说而已。”
“那苏主任呢!”
“他在医院,对苏颖也难免有关照,你……”
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但明眼人都知道她在指代什么。
涉及到单位的事情,总归都是敏感话题,总之宁灼立刻就低了头没说话,显然有些委屈。
身边的另一位同事,却是直接拽了女医生一把,又朝陆亦然笑笑,“您别误会啊,其实宁医生人挺好的,对人对事都负责,但就是话有点少,显得有点冷。”
“只是因为和苏颖关系一般,又正好有接触的时间,所以我同事才有些激动,抱歉。”
看样子马上就要吵起来,而且大多也不会再说和案情有关的事了,多是出于情绪的发泄。
陆亦然也有点头大,只交代了后续还有问询需要配合的事宜,倒也出来了。
至于家属,听同事说人还在太平间,正为了遗体是否要带回支队而进行纠缠,之后也需要单独见见。
好在虽然一番吵闹,但基本的情况却还算清楚。
后续医院也提供了监控录像,确实可以确认宁灼并没有说谎。
交接的时间一过,他就换好衣服离开了医院,神情、步态都很自然。
至于病人家属也请来问了一遍,争吵却有其事,但他被证实了一直在陪床,并没有离开现场。
而当时参与急救的医生,他们的说法也和之前的议论基本一致。
所以,一个没有任何问题的医生为何会遭遇这样的事情呢?
忙了一天,一直到下班回家的路上,陆亦然还是忍不住在纠结。
“照理说,受害人本身确实存在一定的被害风险,这一点多半来自于她的职业,毕竟现在也确实有一些不太好的事情正在发生。”
“但她人在医院,这里有监控、有保安,还有很多医生、护士或病人,流动的人群太大。凶手想要在这样的一个地方犯案,显然是冒着被发现和被捕等暴露的风险。”
“而且是很巨大的。”
“显然他熟悉环境或者提前踩过点,而且动作也很干脆。他选了监控死角,且附近的人都没有听到异常的响动。”
“愿意承担这样的风险,显然需要很大的仇恨或者其他的动机。”
陆亦然嘀咕完了,还是忍不住想要听听季和的意见,毕竟这些都是简单的、浮于表面的东西,具体的情况还是要等各实验室的结果。
但上一次的推测精准而漂亮,自然让他产生了一些或许可能的期待。
“凶手一定和被害人认识,而且是有预谋的作案。”
“在事后他甚至没有搬动尸体或者试图抛尸,甚至连凶器也直接留在了现场,或许是经验不足,也或许存在着炫耀、示威的成分。”
此时已近七点,季和倒是全无睡意,只是头疼的厉害。简单丢了结论,看见小区大门,便也直接快步走了。
两人自然是认识的,最起码存在着一定的信任。毕竟即便身处在熟悉的环境,大半夜的,也没有一个女生会自愿走到一个阴暗的楼梯拐角。
这是一种出于本能的习惯。
且凶手就直接大摇大摆地离开,像是完全不需要考虑后果的样子。
像是毫无经验,却又完全不像。
陆亦然对自己突然被丢下这种事已经习以为常,临进家门,又赶紧调整好了情绪。
毕竟小猫咪一天都在等他回家,外面的坏情绪实在没必要带回到家里来。
然而一开门。
预料之中被扑个满怀的情景并没有发生。
最初的兴奋过后,陆亦然发现刚才的喵叫只是他自己发出的而已。
至于小猫咪,不知为何已经困极,明明小脑袋已经一点一点地似在啄米,却倔强地撑着身子,没有顺势倒在沙发上呼呼大睡。
“面面你困了就睡啊。”
“又不需要去上幼儿园的。”
陆亦然被逗的有些想笑,声音也不禁放得软绵绵的,又顺势把它抱回怀里轻轻拍了拍毛屁股,“你先睡一会儿,等醒了就有小鱼鱼吃啦。”
然而一到晚饭时间。
刚才还困得软趴趴的小猫咪顿时就精神了不少。
不仅如此,还把这份精神给带到了床上。
一直到十一点,还在兴致勃勃地扑来扑去,和空气斗智斗勇。
“面面我们乖乖睡吧好不好。”
“你看你那会儿都要直接睡着了。”
也怪自己,晚饭后,又照旧陪着玩了一会儿逗猫棒。
累了一天,身心俱疲,陆亦然简直哭笑不得,起初还能勉强陪着玩一玩,后面却是连眼皮都睁不开了。一边求饶,一边又试图把小猫咪哄回被窝里。
“喵呜。”
小猫咪却是连声音都饱含着抗议,又哒哒哒跑去床尾,把彩色的毛茸老鼠叼来,放到了他手里。
“喵呜!”
第19章 迁就
自己抱回来的祖宗,当然是哭着也要宠啊。
陆亦然困得哈欠连天,连忙把眼角的泪珠擦了,又努力把玩具老鼠扬了一下。平时小猫咪就很喜欢这样的追逐游戏,再重新叼回来,一双眼睛都是亮晶晶的。
但奈何他实在困极,抛出去的力道自然软绵绵的,没如愿扔到床尾,且只闪了一下,很快跌回了脖子旁边。
再后来,陆亦然更是什么都不知道了,依稀间只记得猫大爷气鼓鼓地拱了他几下,最后倒也睡着了。
好在或许是因为睡前玩了一会儿,后来的一整晚乃至凌晨,破天荒的,小猫咪却是一次都未醒。
于是,陆亦然也跟着一次性睡到六点半,但完全是因为生物钟在作怪。后来,身体虽然已经到了单位,但灵魂却还在沉睡。
单单是小会休息的间隙,就已经打了五六个哈欠。
这玩意儿是会传染的,一时间拼命低头捂嘴的人倒也不在少数,田恬也被惹得有点难受,却还记得凑过来调侃,“昨天是季和,今天是你。”
“最近也不需要加班呀,大晚上的你们俩都干什么去了?”
他们就在彼此的邻座,声音虽然压得低却也足够清晰入耳,尤其是唇角的那抹笑意,怎么看都不是怀着好意。
陆亦然愣是被吓得止住了哈欠,又难得斜了人一眼,“今天的水晶虾饺没有你的份儿了。”
话说完了,却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欲盖弥彰的味道,忙换回了正经状解释道,“面面也不知道怎么了,总之昨天晚上闹了好一会儿,所以睡得有点晚了。”
“哦。”特意拉得长长的尾音,也不知道到底信了没信。
陆亦然也不想再纠缠,只做了个闭嘴的动作,一抬头,却正好对上了季和的目光。
季队长神采奕奕,一扫昨日的颓势,显然已经休息好了。但眼下却也有一片淡淡的淤青,以至于隐约破坏了些美感。
陆亦然扫了一眼,倒也没敢继续再看。
下午再进了实验室,却发现那团青色有愈演愈烈之势,便忍不住嘴贱了一句,“队长是要COS哪吒吗?”
说罢,还没有收起笑意,就下意识捂了嘴。
比对工作并不顺利,现场虽然留下了大量的指纹和脚印,但现在却已经一一排除,均是来自于当时发现现场的护士以及后面参与急救工作的人员。
季和倒是毫无困意,只是头还有点疼,面对调侃,只指了指指纹库里搜索的空白结果示意,“你没有事情做吗?”
问询需要材料,毕竟能和嫌疑人斗智斗勇,本来就是基于双方所掌握信息的不平等。。
否则也自然只能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般的困境。
陆亦然平时跑惯了各处,靠得就是一张巧嘴,但对上季和,却总是出糗,只好尬笑了一下,“那既然现在没什么线索,我们就只能再去看看现场了。”
“就今天晚上,你可以吗?”
医院走廊里有灯,但多是声控的,经常不间断的一明一灭,无端地增添了压抑感。
何况那还是一处角落,光未能抵达的地方。
季和现在还能记得那次出去拉住人手感觉到的微末颤抖,面上却还冷着,“你不用迁就我。”
“没有迁就啊。”陆亦然笑着应了,怎么都觉得这种用词有点微妙。
又赶紧打哈哈,“那个……你吃糖,草莓味的。”
“嗯。”
季和没说什么,但到了约定好的时间,他还是如约出现在了医院门口。
时间掐的相当准。
凌晨两点,正是苏颖当时遇害的时间。
这个点各个值班室刚刚交接完毕,走廊里重新恢复了静谧。
陆亦然事先准备过,并不觉得困,但还是被走廊里自己明显的脚步声给激了一下。
案发现场被拉起了警戒线不许旁人靠近。
而苏颖遇害以后的具体位置和姿势也通过目击证人得以还原,由粉笔画出了大致的轮廓。
至于四周的墙壁,还有一些采集指纹时遗留下来的铜粉,亮晶晶的粉末和旁边喷溅式血迹的长长拖尾几乎要勾连在一起,在这样阴暗的角落里,非常地惹眼。
同一时间,同一情境里,陆亦然的脑内有很多画面闪过。
比如凶手在行凶以后可能的出逃路线。
又或者他当时和嫌疑人聊了些什么。
根据尸表的初步检查结果,受害人身上并没有被挟持或被迫就范而留下来的抵抗伤,那么当时行凶的过程,一定是很迅速的。
但最让人疑惑的,还是遗体没有经过妥善处理这件事。
很长的一段时间,陆亦然都在盯着那个白色的轮廓出神,突然,灯灭了。
但只一秒。
一眨眼的时间,季和就很自然地轻咳了一声,把附近的几盏灯都唤醒了。
眼前恢复了明亮,陆亦然下意识松了一口气,又往旁边凑了凑,“有新发现什么吗?”
他们过来也有一定的时间了,但对方却一直没说话。
虽然知道并不太可能,但他还是希望他能和上次一样给出新鲜而准确的结论。
“嫌疑人应该是医院里的工作人员。”
“但他行凶时已经换了自己的便服,且是深色的。”
“嗯?”
医生的身份陆亦然能够理解,毕竟那道颈部的伤口很有指向性。
但具体到衣服,好像又有些大胆了。
“他当时本来就要离开医院,并不需要再穿工作服。”
“受害人看到他的打扮,也因为时间特殊而不会产生怀疑。”
“而白大褂上面一旦溅了血迹一定会非常打眼,即便是在这样相对昏暗的走廊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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