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穗咬碎了一口牙,才强忍住想把东西往他头脸上扔过去的冲动。
等浴汤送到,凌大爷在里间的屏风后沐浴,水声不时响起,季默不禁起了疑惑:这人洗澡的时候不知洗不洗脸?照理说应该要洗的吧?那面具呢,脱不脱下来?面具底下的尊荣是什么样?倘若他此刻突然闯进去,这人来不来得及重新戴上?
虽然有点好奇,但季墨猜他真要按照脑内的想法去执行,最大的可能是在看到对方庐山真面目的一瞬间就去见了阎王。
他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吩咐玉穗给他研墨。跟为姓凌的研墨时的不情不愿比起来,玉穗轻轻提起一只袖子,另一只洁白素手握着墨锭于砚台上缓缓研磨,分外的温柔缱绻。
季默盯着玉穗秀美的脸蛋看了两眼,暗暗觉得可惜,如果他能喜欢女人,肯定是要娶了她的。
“玉穗,你跟我同年,平常人家的姑娘在你这个年纪都成亲了,要不要放你出府找婆家?”
说完这一句,季默眼睁睁看着玉穗的脸色由晴转阴,就跟川剧变脸似的,她硬邦邦地说道:“我不要找什么婆家。”
“你知道这世上的三大谎言吗?”季默自问自答说,“第一,做生意的说不赚钱;第二,老人说活的不耐烦了;第三,大姑娘说不想嫁。”
玉穗美目圆睁:“姑奶奶说不嫁就不嫁,这辈子都不嫁!等老了我削发当尼姑去!”
“那若是你家爷想收了你呢?你愿不愿意?”一个声音懒洋洋地插进来。
季默下意识回头,见到一幅活色生香的场景。
第35章
那人随便敞着外衫,从大开的中衣领口可以看到脖颈连接胸膛的一大片光滑的肌理,好似瓷白的大理石。衣料吸了水汽后紧贴在身,半边的红果若隐若现。
春夏之交,躁动的时节。
食色,性也。
圣人言犹在耳,季默大大方方地用眼睛吃冰激凌。
玉穗则是羞红了脸,暗啐一口,背转过身子叱责道:“衣服也不穿好,好不知羞!”
“你家爷的衣服太窄,不合我身。”
凌大爷毫无愧意地说,然后敏锐地察觉到季默过长地停留在他身上的目光。那目光像两把小钩子,而且是带着绒毛的,勾人的同时还叫人痒嗖嗖的。
凌大爷是不会怂的,既然对方看他,他断没有回避的道理,当下忍着那怪异的感觉看了回去。
下一瞬,季默已然浑若无事地移开视线,改为盯着纸上半干的墨迹。那种怪异的暧昧也随之消失了。
凌大爷说不清楚道不明地泛起了一丝丝失落。他不自然地清了下嗓子,说道:“难得字写得还成,做的文章却怎地臭不可闻。”
由于某一世练过书法的缘故,写毛笔字还难不倒季默,不过诗词歌赋可就难为他了。虽然唐诗宋词还记得那么几首,想要惊艳一下世人也未尝不可,但他一不愿剽窃,二不想高调惹人注意,便不曾拿来用过。
季默随口道:“因为我是理科生。”
“大梁科举只分进士和明经,理科是什么?”
“……就是数理化。”
凌大爷想了想:“你是指数术?”
“嗯,算是吧。”
“数术虽也是君子六艺之一,不过甚少人专精此道的,你还是专心多读几本书吧。”
季默笑而不语。
“我给你做几篇赋,你背熟后遇到相似的题目往上搬便是,但帖经、墨义这两项讨巧不得,只能靠你自己。”
“多谢凌兄,我定不负所望背得滚瓜烂熟。”
“嗯,若要谢我,就让你侍女备合身的衣物给我,你这件勒得很。”
说这话之前,凌大爷终于裹好了中衣和外衫,确实和他说的一样,勒得紧。他比季默高了稍许,却健壮许多,两个人的肌肉含量不是一个等级的。
“玉穗,你去我二哥那拿套新的衣物。”季默吩咐完,对凌大爷补充道,“我二哥跟你的身量差不多。”
玉穗蹙起秀眉,有点踟蹰。她只是季默的丫鬟,二爷那里自然有其他下人打理,她忽然上去问人家拿主人的衣物,虽说是由三爷吩咐的,可也不免叫人奇怪。
季默很快也意识到自己考虑不周了,摆手道:“罢了,还是我亲自去吧。”
黎修成的院子和他离的不远,穿过一道回廊就见到了。主子长年累月待在书院,屋子里的下人遣散了大半,此时只有一个负责洒扫的小丫头正靠着柱子打瞌睡,季默一个大活人从她眼皮底下经过,她才惊醒似的手忙脚乱地行礼。季默摆摆手,径自到柜子里取了套崭新的衣物,顺便也瞥见了藏在里面的一卷画轴。
画轴好端端地不挂墙上不摆书案上,却藏在这么个隐秘的地方,不禁让人生疑。查探别人的秘密好像有些不太妥当,不过黎修成是他二哥,待他一向亲厚,想来不会跟他计较吧?季默的念头就这么一转,实则根本没作犹豫,便心安理得地打开了画轴,而画中女子的真容也随之展露在了眼前。
这是一名陌生的年轻女子,年约十七八,容颜端庄,眉眼间暗藏倔强锋锐。季默一点不惊讶,一个大男人没事偷偷藏一幅画,还能是什么?不是心仪姑娘的画像,就是春宫图。联系黎修成的为人,显然前者的可能性更大。
季默忆起上元节时,黎修成逛完灯会回来,有好几日神思不属,极有可能是在灯会上结识了这姑娘,由此害起了相思。想那黎修成平日里大大咧咧,竟然也会有这种少男心思,季默忍俊不禁。上元节离现在过去了两个多月,也不知他二哥与那姑娘是否有什么进展了。
季默取完东西回来,凌大爷当场脱下外衫换上,里头的中衣却不换。
“中衣我也拿来了。”季默提醒,并划重点道,“全新的。”
“不换了,麻烦。”
半月后便是府试,考试的场次、内容和县试差不多,但是季默需多找一名禀生作保,而且他也不想再去拜托白苍梧,这个忙少不得还是要他二哥来帮。
如果没有发现那副画像,季默肯定是等待黎修成休沐回来时再提此事,现在却是有点迫不及待要主动找他去,而且还有另一个好处,就是可以让他暂时远离凌大爷这尊大佛。
和两人说了一声,没带下人,就一个人叫了马车夫送他去青山书院。
这还是季默第一次去书院,到了地方,只见书院白墙灰瓦,院内院外载种着不少碧绿的修竹,大门口蹲着两个大大的石狮子,门额牌匾上书写四个笔力遒劲的大字:青山书院。
门童将季默引到偏厅等候,一路走来依稀听闻喧闹之声,应是学生们在上体育课。
以前就从黎修成那里听说过,青山书院的课程设置挺丰富的,除了必要的文化课,还设有体育课,内容一般是蹴鞠、弓箭或骑马;音乐课,主要弹奏古琴;另有数术课、农耕课、书画课。除了体育课一般要求必上,其他几门课可由学生自行选择。
季默觉得这和现代的大学相似,有专业课,有选修课。有意思的是上农耕课的学生们需要亲自下地种菜,书院外围特意开辟出来给一圈田地,专用来给他们耕种,据说产出还不错,不仅做到了自给自足,还有渐渐往外部倾销的趋势。
黎修成选修的就是这农耕课,原本一个公子哥儿,因为经常下地种菜,晒得脸庞手臂成了古铜色,脱了衣服那脸手跟身体其他部位完全两个色,要是换上粗布短打再挽个裤腿儿,活脱脱就是个农夫。
不消一会,黎修成就赶来了,显然是翘掉了体育课。
听季默说明来意之后,黎修成拍拍胸脯保证今日之内就替他解决。两兄弟不需要言谢,既然弟弟第一次来书院,黎修成有意他到处逛一逛。
青山书院是官学,门槛高,只招收生员,因此学生数量不多,校舍也不大,半个时辰不到就逛完了,黎修成便要再带他去瞧一瞧他种的菜。
半路上遇到了白苍梧,后者盯着季默看了好几眼,似乎期盼能与他说些什么。然而季默只对他微微颔首,马上就被一旁的黎修成老母鸡似的揽住肩膀拖走了。
“这就是你二哥我的心血结晶,怎么样?”黎修成不无得意地说。
展现在季默视线中的是一片绿油油的菜地,他五谷不分,约莫只辨认出豌豆和莴苣。
“很好。”季默由衷说道,紧接着毫不停顿地问,“你偷藏起来的画像上的姑娘是谁?”
这句话问得直截了当,完全没有铺垫,直撞得黎修成眼冒金星,脸膛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第36章
“你、你看到了?”黎修成结结巴巴问。
“嗯, 我去你衣柜里拿件衣服, 无意中发现有幅画,好奇下打开看了, 没想到是……”季默无辜摊手,“二哥, 你该不会怪我私自偷看吧?”
黎修成挠着头皮羞涩说:“那个, 你别告诉别人啊。”至于弟弟为什么要去他的衣柜里拿衣服, 他完全没有多想。
“二哥觉得我是那大嘴巴?”
不仅不是, 应该说是寡言才对, 黎修成要不去找他,他几乎不会主动来跟他讲话。想到弟弟的性子,他放下心。
“既然我已知道,二哥你也不用隐瞒了, 是哪家姑娘?”季默问道。
眼见着黎修成的脸膛又涨红几分,支支吾吾道:“唔, 并非、并非哥哥不告诉你,只是……我也不晓得那姑娘是谁。”
季默心里划过一串省略号,顿了顿,说:“我没猜错的话,你们应是在上元节灯会遇见的。”
上元节灯会说白了就是大梁朝的大型相亲会场, 未婚怀春的少男少女很多都是抱着结识意中人的期盼去的,看对眼了偷偷互留姓名以便媒人上门提亲是常有的事。
黎修成嘿嘿笑着低了头, 极不好意思的模样。
一个大咧咧的糙汉子做这种扭捏姿态着实违和, 季默虽然喜欢同性, 可也不好这一口,忍住不适的感觉道:“你既心仪那位姑娘,为何不问她?还是问了,那姑娘不肯告知?”
“当、当时想问来着,可她已走了。”
季默追问了一番,终于从黎修成口中套出了全貌,其实是一出老套的英雄救美,不,美救英雄的故事。
正式口述之前,黎修成特意强调他只是随大流才去的灯会,不是为了找对象的。季默笑而不语。
据他言道,上元节那日,他与友人在灯会上走散了,他一人来到湖边,打算放一盏水灯。不曾想,背后有人推推搡搡地撞了他一下,他没有防备地往前一倾,重心一个不稳,彼时他站得离湖很近,双臂乱划着眼见就要掉下去了。
这可是乍暖还寒的初春,黎修成会水,掉下去倒是淹不死,但肯定免不了感染伤寒大病一场,想想也是受罪。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人仗义伸手,抓着他的后襟猛向后拉,堪堪缓解他落水的危机。
黎修成心道好险,转过身,正要好好表达一番感谢。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位想象中的救命恩人不是哪位公子,而竟是一位年轻姑娘!
那一刻,姑娘清秀端庄的容颜在黎修成的滤镜里不下于天仙下凡,纯情少男的心一下被击中了。
黎修成长这么大,头一回对异性一见钟情,当场就傻了,好半天不说话。等他想说的时候,女神已经在下人的护持下留了个背影给他。他终究没敢追上去。其结果就是,除了一直在脑海里盘旋不去的那名女子的容颜,其他的黎修成一无所知。
季默半响无语,只能安慰道:“不要紧,既有那位姑娘的画像,便找官媒打听一下吧。”
黎修成面色纠结,幽幽叹了口气。那忧郁优柔的情状看得季默眼睛痛。
然后他说:“可她在柳县啊。”
“……难道你跑柳县逛灯会去了?”
“不错,我有一同窗家是柳县人,邀我观赏他家新造的园子,正好赶上灯会,我们便一起去了。”
“原来如此。”
事到如今,季默也不知说什么好了:“即使不是本县的,也可以托官媒打听。你有和娘提起过吗?”
“没有……”黎修成垂头呐呐。
“在你犹犹豫豫的时候,你中意的姑娘很可能就和别人定亲了。”季默无奈说道。
黎修成连连点头:“我亦是这般想的,过两日便休沐了,这回不管多羞于启齿,我也一定与娘说。”
“这样吧,也别等两日了,倘若就差了两日,那姑娘便叫别人定下了呢?便由我替你去和娘说吧。”
黎修成惊讶道:“你去?”
“对,如何?”
黎修成一琢磨,也成,便郑重将此事拜托给了季默。
随后黎修成带季默去见了两位交好的同窗,要他们给季默作保。正事办完,季默谢绝了黎修成相送,怀里被硬塞了几根新摘的莴苣后,便独自折返。
去往书院大门的必经之路上,再次遇到了白苍梧,季默深刻怀疑他是专门来这里守株待兔的。
白苍梧径直朝他走来,神色毫无异样,到了跟前虚虚作揖,说道:“修齐,可否借一步说话?”
季默如今见了这人心里头就有点不耐,他倒不讨厌白苍梧本人,只是这个人对他的心思和背后尚不清晰的原因令他有些戒备。他怕自己被卷入麻烦中。
“左右没人,你有话直说便是。”季默如今也不和他假客套了,把“苍梧兄”这称谓都省了,直接以“你”来称呼。
“也无他事,我整理了一些纲要,应对府试应该能用上,只是不便带在身上,修齐可否和我一块去取一趟?”
季默直觉没那么简单,不想答应,微微笑道:“怎好总是劳烦你,以后千万不要特意为我做了。眼下我不太方便,我二哥非要给我的。”他示意手里的莴苣,“不如你转交给他,让他休沐时帮我带回去。”
“也罢。”白苍梧没有再度劝说,眸中透出奇异的光彩,凝视着他说,“修齐,我还带了个新奇的玩意,你瞧瞧这是什么?”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个什么东西来。
“嗯?”季默下意识看去。
忽然间,白苍梧将手一扬,一条细小如蚯蚓的黑影闪电一般向季默的面门飞射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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