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羡鱼?”湛都喊她的名字。
他记得这个女仙,柔软温和,像是天边漂泊的云。
羡鱼抬起头来,眼中闪着灼灼的光。
湛都有一刹那是被她惊艳到的。
很难形容那样的绝色,只是漫不经心的一瞥,便让人察觉到其中惊人的情绪。
是恶意……也是希冀。
羡鱼的手搭在御景的手上。
“这是怎么一回事?”见羡鱼不语,湛都又问。
一旁的小将道:“这据说是剑尊在凡间的道侣。执意要跟过来,或许是想陪她最后一程。”
湛都看了那小将一眼,又将目光移到两人身上。
然后他又看了那小将一眼,又回转过来。
他瞪着那小将茫然道:“这……不是两个女的么?”
小将莫名道:“是、是。”
湛都:啊?
羡鱼彻底没了耐心,冷笑道:“湛都神君若是想来奚落一番大可不必,就算是要痛打落水狗,也该瞧瞧到底谁才是狗。”
湛都原本好声好气同她说话呢,闻言霎时黑了脸,怒道:“你这桃花也太没规矩。”
“什么规矩?”羡鱼冷冷道,“摇尾乞怜的规矩么?”
那在旁介绍的小将已先骂了起来。
“你这花仙实在不识抬举,我们湛都神君何等英武人物?不说别的,这次魔族来袭,若非湛都神君一力抵挡,你等焉有好日子过?你不尊神君便罢了,竟还空口辱骂,不知是何道理?”
原本蜷缩在角落的御景拉了拉羡鱼的袖子。
羡鱼却已止不住了。
她张口道:“我尊敬什么神君?不过是一群躲在女人身后狐假虎威的废物罢了?你当这天界有什么太平盛世?不过是各个狼心狗肺、各个敲骨吸髓、都是要踩着别人的尸骨上位的蠢钝东西。说什么神君仙子,你们的心肠脸猪狗都不如。”
羡鱼说到此处,已没什么怒火。脸上神色也寂寂,平淡道:“若非亲眼所见,羡鱼也不会知道似湛都神君这样英武的大丈夫,竟然还要靠着小姑娘的神魂打仗?”
湛都手一颤,脸黑了大半:“你什么意思?”
他是真的不明白——说实话,天帝忽然叫他回程,然后给按了个看守剑尊转世的差使,叫他看着这个剑尊转世被关在笼中的样子。
湛都再尊敬天帝,也是一头雾水。
他还想问羡鱼更多,羡鱼却道:“天界的事神君怎么来问我这种凡间的散仙?您还是早早引咎辞职为好。”
湛都:……
啥玩意,怎么对着他就开始发火?
他一头雾水,却莫名在意起此事来。
后来他不得不承认,他大约只是一条十分好用的狗。
*
抽离神魂的时候,湛都没被那样巨大的阵仗吸引注意力,他一心盯着那个桃花。
到了此刻还不走吗?
他漫不经心地想着。
桃花化作原型的那一瞬间,目光却还是向外的。
那不甘、憎恨且夹着嘲讽的意味实在太过摄人。湛都几乎要低下头去。
他还是选择与那桃花对视。
只有一刹那。
那样的笑容。
仿佛天地寂静,那女人嘲笑他:“你也不过如此了。”
*
羡鱼的记忆就停在天雷降下来的时候。
御景的灵力疯狂地往羡鱼的身上输送。
她却笑道:“你如今后悔了?”
御景一愣,道:“我只后悔同你说清情意太早,否则如今你也不至于陷得这么深。”
羡鱼皱着眉看她,此刻还有闲心从剧痛之中抽出一根枝条,在御景脸上打出一道痕迹。
“我不喜欢,重说。”
御景无奈地看着她。
“听着,御景,我不喜欢你这样。”
“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这样的对话大多出自于彼此已互相倦怠的情人。
羡鱼所指不是这种情愫。她的目光冷而尖锐,仿佛初见时一般疏离高傲。天雷轰鸣,落下的那一刹那给她的面容打下浓重的阴影。
御景已看不大清她的神情。
她只能凭借本能伸出手,去拥抱她。
她无话可说。
只听羡鱼在她耳边轻轻地、如同哽咽一般语不成调地说道。
“我会将你……夺回来。”
*
深海的那颗巨树就这样化作流光,缓慢而有秩序地流进沉惜体内。
她呆呆地在花海中央坐了许久。
冰夷见她神情似喜似悲,最终眉峰皱起。
像是做了噩梦一般。
海底寂静无声,流光也来得慢,因此显得此处光阴要格外漫长一些。
不知许久之后,沉惜终于睁了眼。
冰夷沉默地看着她。
沉惜连基本的笑容都不想挂在脸上了。可她看着冰夷,终究露出了一个似笑似哭的表情。
冰夷伸手去搀扶她。
或许是因为过去冰夷的形象还十分鲜活,这样冷然又沉默的冰夷便有些奇特了。
沉惜借力起身。那种记忆中残存的痛苦令她忍不住晃了晃。
她怔了怔,问:“御景呢?”
若在之前,她一定会问:“不知陛下可知晓御景的去处?”
刹那之间冰夷眼中闪过许多。
她朝沉惜笑了笑。
“御景已经走了。”
沉惜并不惊讶。
“她从来都是这般性格。”她看起来有些轻松,啼笑皆非地问道,“去找魔尊了?”
冰夷道:“快打完了。”
“嗯。”
沉惜一时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冰夷已变得比她还要沉默、更加惜字如金。她的衣袍是同御景一样绚烂又华美的类型,却有比那更威严端庄。更令人心悸的是她的容貌与神情。
此时的她端坐在花海之中,端坐在羡鱼身边,却更像是端坐在庙堂之上。
她冷到像一块雕塑。
沉惜站起身,折腰下拜道:“多谢。”
她说完便离开了。
她感谢对方赠予她知晓真相的权利。
沉惜知道,到了她去夺回那样东西的时候了。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羡鱼本不必死,但她心气高
第65章 重逢
再强大的对手, 落败时的狼狈都是一样的。
御景自身本就对魔族的力量有极强的抑制作用,如今对上魔尊也并不费什么功夫。
——她有些诧异对方竟没使什么手段。
魔尊躺在碎石之中,尖锐的石头有些刺破了他的肩膀。魔气从那漏洞之中泄露出来。
他斜眼看着御景拿剑走过来, 脸上浮起笑容。
“我记起来了, 原来是你。”
御景问:“什么?”
“很久之前, 你同沉惜一起的时候。”
原来是那一世的事情。
御景摇摇头说道:“我记不太清了。”
她倒不至于觉得此人是想打感情牌, 至多是觉得有些惋惜。她道:“你本是一代英主,何必为了所谓的复仇赔上自己?以你的能力,回去修养百年之后再战也未尝不可。”
“你如今还会放我走?”魔尊问。
御景垂眸,道:“自然不会。”
她说完, 自己也笑起来。
“只是你下一世可千万别忘了我说的话。”
魔尊偏过头去, 也不知有没有将御景的话听进去。
那是极为普通的一剑。
刺过魔尊的胸膛时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变化。
这正是最异常之处。
兀黎觉得有些诧异。虽然他面上做出一副生死由命的样子,但他其实手中还捏着不少底牌,但凡御景有一丝一毫的松懈他都能立时逃回魔界去。
这最后一件没有给他机会。
御景问:“如今你时间也不多,我不多耽搁, 就向你再确认几件事。”
濒死的魔尊垂着眼, 神情平静。
他肩负着每一世的愿望, 其实也与御景不同。比起有感情的修者, 他更像是个发号施令的工具。这是与焜瑝截然相反的性情。真要说, 便是两个人的位置颠倒了一样。
魔尊总是该肆意狂妄的, 偏生每一世的魔尊都给自己加上枷锁, 他所有的目的只为复兴魔族那遥不可及的梦想。而焜瑝高居天帝之位, 本也该为苍生考虑, 他想的却是如何巩固自己的尊位。
御景对此不作评价。
她问:“第一,曜熠死时,同你说了什么?”
魔尊笑了一下。
“你不记得前世,却记得他?”
“只是知道有这么个人罢了。”御景垂眸看他, 忽问,“若你不想答,那我便问第二件。兀黎,你忽然恢复,是否是焜瑝所助?”
魔尊脸上原本的平淡表情霎时间崩裂,他有些诧异地看着御景。
“你——”
“演得有些过。”御景凉凉道,“我没有问题了。”
御景很强,战斗意识与经验也并不差。魔尊作此情态,御景也不需再多问其他,索性给了他一个痛快。
她又拿出剑在魔尊身上补了几剑,确定此人魂飞魄散之后才收了剑。魔尊的身躯化作金色的尘沙,留下一块深红、和一块极小的淡金色晶体浮在空中。
御景将深红的掐碎,将淡金色的放入袖中。
“我带你回家。”她轻声道。
她抬头望向重新放晴的天穹,心中烦躁更上一层。
*
沉惜追了上来。
她没有按照冰夷所指去寻御景与兀黎的战场。
她直接去了天界。
一重天也被魔气浸染,
云散了大半,露出半透明的基底。浅灰色物质沉在星河里,那像是棉絮,但应该比那更重一些。淡薄的血如烟雾飘散。
昔日观云所在,如今已被风浪毁去大半。
辞玉就在这个时候出现。
她捧着一面水镜,坐在沉惜身侧。
“神君怎么有空来了一重天?”她问。
沉惜被她问得一怔,虽然明白她在海界所度过的时间并不漫长,甚至可能天界这边都没有发现她的踪影。
她却像是做了个长梦似的,失落许久、悠悠醒转时才察觉时移世易。
沉惜看着辞玉的模样。她一身轻甲,眉目未多作修饰,乌发也只是简单束着,却焕发着不同的光芒。
她的眼睛很亮。
沉惜目光下移,落在她露出的脖颈上。
有几道抓痕。
辞玉见她皱起眉来,却先笑了。
“还是从前那个人。”
沉惜也笑。
她心里却觉得十分不快。怎地这辞玉遭了教训也不回头?端看那少亓,可有半分怜意?就连御景的姐姐冰夷如今也早就不沉湎于这些情情爱爱之上了。辞玉竟不长记性的么?还是她真就那么大公无私?
这些沉惜也只在心里想想,她面上仍是温柔笑着。
辞玉道:“我从湛都神君那听过关于你的事。”
沉惜不大想提湛都。
有什么呢?无非是一头热的情意,无非是后悔或是憎恶……她还记着当年御景的神魂被剥离出来是送给谁做了武器。
那一战后的湛都当是威风无比罢?
“湛都神君曾同我说,你那时说的话他分毫不敢忘。”
沉惜看着辞玉双唇开合,却有些听不懂了。
“什么……”
“神君说,他并非是躲在女人裙下瑟瑟发抖的废物。”辞玉勾了勾唇,笑道,“那时我才到湛都神君身边,也只是最低等的护卫。神君却告诉我在他身边凭美貌是没用的——我本也是这个打算,只是正经修炼本就要难上许多。”
“我也不服,被逼到绝境了便用你来激他。谁知竟听到从前的往事。”
沉惜未料到辞玉赶上来是要同她说这个。她皱起眉,却未曾阻止辞玉说下去。
谁知辞玉竟缓缓跪了下来。
她语气严肃,通身上下寻不得半点从前的影子。
“抱歉。”
千言万语,最终得了这么一句。
沉惜一时没想出是否该原谅。
若她还是上一世那脾气,那必然是拂袖走人。可羡鱼辗转着成了沉惜,却习惯了忍受与顺从。
她嘴上是说着接受与原谅,心里却比任何人都要在意。
如鲠在喉。
辞玉向她致歉,不管出于何种原因沉惜都想说原谅。可面对真心,她到底犹豫。
虚假的原谅与其说是宽恕,还不如是一种更加沉默而残忍的刑罚。
思及此处,沉惜温和地笑起来,她扶起辞玉,道:“这是什么话,从前那些事我早已忘了的。”
她又问:“少亓神君没有为难你吧?”
辞玉看着沉惜清艳的面容。
她也笑起来:“养着逗趣的鸟儿罢了,怎么会为难于我?”
沉惜的手紧了紧。
她终究没有问太多。
“你要离开了。”这是沉惜最后同她说的话。
这个在沉惜来到天界伊始,就告诉她该如何行事的女人。
如何曲意逢迎、如何媚上讨好。
她像黑夜里火光照出的影子,无论如何也无法被逃脱。沉惜在这样的影子下生活了很久。
久到她自己都忘记初时的不甘。
辞玉却先于她走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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