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决意离开。
沉惜问:“当年你暗示我为陛下献曲,并非巧合吧?”
辞玉几乎要叹息。
沉惜实在太过敏锐。将那些蒙在她眼眸上的东西拿走之后,便再没有人能蒙蔽她。
“当年之事是少亓鼓动的。”辞玉只说到了这里。
沉惜已经知道了。
*
她深觉自己与这些大人物有着云泥之别。
从前追赶着御景的脚步或许还不够令她重视,如今才发觉一切都被上位者书写好了轨迹。
沉惜觉得很累。
为此——
*
“抱抱我。”沉惜向那光中的少女请求道。
用着请求的语气,冷静而自制。
她眼中映着光,光也朝她奔来。
御景在远处时,仍是又高又瘦的影子。到了近处,沉惜也来不及打量别的。那灼灼目光已然吸引了她的注意。
交错的视线中含着无法忽视的笑意。
仿佛灵魂也要随之升腾的愉悦与松快。
一切又随着御景的手环住她的腰时落到了实处。
冷然的、却同时温柔着的香味。黑而浓、墨一般的发。轻轻吞吐出的气息。
她的身上还有些血腥味,但并不令人觉得害怕。
御景身后的长剑碎裂。
不可抑制一般地,沉惜袖中的景剑出鞘。
剑鸣清越。
“闭嘴。”御景对那剑说。
她的手摩挲着沉惜垂落到腰间的发。
与此同时她抬起眼眸来。
“沉惜。”她轻轻唤了一声。
沉惜以为她要叫自己羡鱼之类的。她已做好准备,并预计冷笑一声去换取眼前人的自责与不安。
“……”始料未及地,被叫了此世的名字。
御景认真地看着沉惜,唇角不禁翘起。
她的眼睛一直很明亮。
即便星海几多变迁,那双眼中的光芒却未曾逝去。寒星一般地、剑一般地,直中沉惜心底。
沉惜等着她说下一句话。
她有些猜测,却有些无措。
记忆中的景象到底只存在于记忆之中。
在沉惜所料想的一切发生之前,剑仙问她:“我可以亲一口吗?脸就可以?”
沉惜笑了一下。
忍不住。
她自觉地闭上了眼。
那个气息缓慢地靠近,沉惜等她在脸颊或是额间的吻——她想,或许御景是有这等浪漫情愫在的。
沉惜察觉到唇上被一个冰凉而柔软的物体碰了碰。
这跟说好的不一样。
她睁开眼睛正要理论,御景却极快地扣住了她的脑袋。
开始纠缠。
御景在笑。
“哈哈,想不到吧?”
沉惜真的想不出接吻时这人是如何来的这些多余气力。
御景像个小孩子一般,并不耽于唇齿的纠葛,反而双眸明亮着一面吻、一面笑。
笑声从唇齿间满溢出来。
沉惜像在雾里看花一般。
眸中的雾气落在清晨的娇花上,很快就结成晶莹的露珠,缓慢地落下来。
御景慌张问:“你……你怎么哭啦?”
她真的太过干脆,以至于沉惜有些埋怨这份利落。
“沉、沉惜,我弄疼你了吗?”
“张……张嘴?”
“不对啊……我没有咬舌头……唔……”
沉惜被她说得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索性按着她的腰低声道了句“无碍”。
“再多一会儿。”
求欢似地,她这样说道。
第66章 温柔
“你是留在这里, 还是同我一道?”御景松开沉惜后,相当随意地问道。
沉惜道:“你莫非不愿我同去?”
御景垂着眼看她,忽地笑了。
她自然不是不愿, 只是随口一问。沉惜也知道她没别的意思, 只是这样说说。
彼此默契的同时却一定要这要拎出来说清, 好像是怕不说就错过了什么似的。
“前世我也同你一道。”沉惜道, “如今亦然。”
她的目光不退不避,相握的手也紧了紧。那并非是什么脉脉深情,而是警示。
御景被她看得讪讪。
怎地沉惜取回记忆后,整个人都变得强势起来了?
她抽了抽嘴角, 承诺道:“我会保护好你的!”
沉惜道:“我只怕你引颈就戮。”
御景:……
“不、不会的。”她挥了挥手, 向沉惜展示自己的决心,“我已下定决心,再不纵容那小子了。”
沉惜对此持怀疑态度。
沉惜只道:“你当日同我说的话,我都记着。”
御景听了, 有些惭愧。
“什、什么话?”
*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羡鱼靠着牢笼的一角, 借着落在笼中的冷光看清了御景的面目。
她的小姑娘目光平静而悠远, 有些陌生。
羡鱼:“我从前竟不知, 我养大的小姑娘有这样博大的胸怀。”
御景终于望向了她。
“你已背弃了同我的承诺。”羡鱼道。
御景道:“抱歉。羡鱼, 你走吧。”
她补充道:“我还会转世的, 过了几十年我就回来啦。”
“若是不等……”御景停了停, 露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来, “会等我吗?”
羡鱼绷起的冷漠神情霎时土崩瓦解。
她笑了笑:“不等。”
“有些事你能接受并不代表我也能。御景, 你是不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她的语言有些尖锐,说着说着,就连声音也逐渐尖利起来,“御景, 你若真要送死,我也一道。我不要什么下一世、不要什么来生。什么天帝、魔尊,他们算什么东西?”
“御景你记着,你是我一个人的东西。你既一心要为苍生求死,那就做好为苍生失去我的准备。我不要苟且求生。”
明明,御景只要一直跟着她就好了。
那素日清高傲慢的面孔逐渐疯狂。
羡鱼笑起来。
“你躲什么?你不是求死么?我如今还不算有情有义?共赴黄泉,也算是一场喜事……”
御景垂着眼,往日的笑容褪去,脸上只剩一片空寂。
她抓起了羡鱼的手,轻轻在她手上写了几个字。
羡鱼看着她无悲无喜的模样,恍惚中感到无力。
“你并非不能反抗。”羡鱼喃喃道,“为什么?”
御景没有再回答。
*
御景没有说清的事,羡鱼已经知道了。
“我死之后,并未如轮回,你残余的灵力护在我身上,守住了我的神魂。之后我再次生出灵智,修出道体,便已是沉惜。”沉惜凝视着御景,“如今你我重逢,我才能有机会再与你一叙前事。若我未曾遇见你呢?”
“会遇见的。”御景道。
“因为沉惜你一定会来找我。”御景道,“这是从前我就明白的事。”
“走吧——”
身量单薄的剑仙转过身去,她脚下浮现长剑的虚影。无名之风骤起,将她的发吹得飘摇。
*
仍旧是凌霄殿。
这次御景没有再用剑气去轰那满堂华彩。她轻描淡写地走进了凌霄殿中。
仿佛也是同样的位置。
当年羡鱼也曾站在此处。
依旧是威严的神明们。一眼扫去,竟没有一个熟悉面孔。
天界的神更替得很快。
沉惜从前并未深想,只以为他们在与魔族的斗争中逝去——或是无趣长眠。如今她心中却腾起另一个可怕的猜想。
天帝端坐高位。
槐洲站在众神之中,姿态如高洁新雪,腰杆微微佝偻,于傲然中带一点潇洒写意。
御景没什么动武的意思。
她先是叹了一口气。
“焜瑝。”她清清淡淡地唤她弟弟的名字,“是直接动手还是怎样?”
魔族是灭不掉的。只要有恶念滋生,便会有魔。
神仙也一样。只要有生灵仍想着向上攀爬,仍想着与天地同寿、与日月齐光,神灵的尊位便不会空缺。这些神灵在修炼中剥除恶念,成为“清”。
御景从来都不明白这样的划分有何意义。她是至清之气,却也有七情六欲,也会懈怠懒惫。神仙将自己修成天仙,剥离了“浊”,却会慢慢形成新的。
多了,就在天界待不下去。要么堕魔,要么苟延残喘静待消亡。
从上古活到如今的只有大不如前的焜瑝与槐洲。
焜瑝算什么呢?他只抓住了那个时代的尾巴。槐洲倒是得了长久,可到底没学到精髓。
御景有些恹恹的。
她也想不明白。从前那样多的伙伴,那样多的惊才绝艳之辈,最终剩下的怎么就只有这两个?
——或许是祸害遗千年。
好像把她自己也骂进去了。
御景胡乱想着。手中的剑却还寒光冷冽。
焜瑝道:“剑尊不大清醒。”
御景笑:“我清不清醒,你试一试我的剑便知了。”
槐洲道:“从前剑尊便有发狂嗜杀的例子,这并不稀奇。”
御景凝视着他。槐洲很快偏过头去。
他的脸上出现了那种……隐世之人才会有的、面对权贵时屈辱又无奈的表情。
给御景逗乐了。
“朕乃天帝。”焜瑝平静道,“御景,你莫非想篡位不成?”
御景讶然道:“你整日阴沉,心里想的就是这个?”
她实在是阴阳怪气的一把好手。当下便用她那澄澈纯然的目光在焜瑝身上逡巡了几个来回,末了“啧”了一声。
焜瑝皱起眉,却端着姿态没有训斥。
“你是上古的尊神了,怎地还作此疯癫模样?”他不轻不重地说道。
“我不了解如今天界的礼仪风俗,倒是不能满足天帝陛下的愿望了。御景生来便是这样的模样,今后也不打算改。倒是天帝陛下您——打算何时给我这斩杀魔尊的功臣加官进爵啊?”
御景始终笑嘻嘻地,虽然嘴上是在请封,却更像是个无赖。
她的眼睛转了转。
竟在众神脸上发现怖惧之色。
御景问:“你们这样害怕做什么?莫非也是做了亏心事?”
第一个嚷起来的神是个生面孔。
——是那种连天帝的宴会都去不得的生面孔。
“你这样的存在,如何能不令人齿冷?”
第二个则道:“剑尊如无鞘之利剑,伤人同时也能伤己!”
“先前便有情报说剑尊出入魔域如入无人之境,那魔尊对她也客气万分,谁知不是早与那魔头串通好了?”
这就超出御景的理解了。
她眨了眨眼:“虽然你们说的有些道理……但是我可是把兀黎都杀了啊?”
她还以为能听到一些令人拍案叫绝的理由。
没由来地,御景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出荒诞的戏中。
可众神那排斥、警惕的目光,却又告诉她这并非戏中、也并非梦中。而是冷冰冰的现实。
御景咬了咬牙。
是庸人么?
“兀黎,她竟唤魔尊兀黎!”
……
一个个声音此起彼伏,或许真是人多壮胆,原本缩得像鹌鹑一样的神仙们此刻又大胆起来。
甚至有神君喊道:“大胆御景,还不伏诛!”
沉惜忍不住,先笑了。
炮火立刻转到了沉惜头上:“这沉惜从前便是个狐媚的。她出现在那魔尊身边也非一朝一夕了。从前陛下与乐神便纵着她。还有湛都,那湛都被她哄得自断双臂,说不得也是这魔界细作的手笔。”
更有忠心耿耿的神君大胆出列,直言道:“陛下,如今魔尊已平,不如速速诛杀此二女,还三界清明!”
御景挑眉正要说话。
槐洲却先一步喝止了众神。大敌当前,他绝对是最沉稳的那一个。
“诸位冷静。”槐洲眉目静淡、平和无比,“此事本非剑尊之错。诸位有所不知……”
他将那套“御景是至清之气所化,因此十分能吸引以魔气为代表的的众多浊气”的理论娓娓道来。
“如此,剑尊也委实无辜。”槐洲道,“我从前便同剑尊是知交故友,实在看不得她受此等委屈。”
他又露出了每个头上长草的男人都会露出的凄苦神情:“至于沉惜,我也能原谅。”
沉惜:……就很想笑。
一时间凌霄殿中的神君、仙君都分成了两派。一派说道:“御景神君行事狂暴,若将此事轻放恐流毒无穷。”另一派却露出悲悯神情,叹道:“此实非剑尊本意,且她从前也是功业辉煌,不如稍加限制,就此放过吧。”
御景也不急着算账了,等他们你来我往、争得面红耳赤之后才象征性地拍了拍手。
那掌声像是对天神们体恤下情的肯定。
“妙啊。”
她笑着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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