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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撒怎么了?(近代现代)——方铎

时间:2020-11-12 15:43:23  作者:方铎
  “抱歉,”泽维尔说,“当我没说。正好,现在聊聊刚刚您没有提到的路易吧。”
  “……”
  “在那位修女的事中,他是目击者,不是吗?然而在叙述时您却把他漏掉了。而且,您只是谈论那些现在追责也没有意义的旧案。您不打算和我谈谈这两天发生的事?”
  院长犹豫地沉默了。
  “关于谁该为道格拉斯的死负责,目前看来,不知所踪的路易是理想的替罪羊,”泽维尔说,“前提是,如果我们没有在道格拉斯的房间里发现路易本人的尸体。”
  砰!房门被粗暴地撞开,警员安迪急急忙忙地说:“天啊,泽维尔先生!照您说的,我们在道格拉斯修士的床下发现了路易……”
  “他还活着吗?”泽维尔问。
  安迪迟缓地摇了摇头。
  泽维尔站起来,揽住安迪的肩膀,轻轻拍拍他的后背,叹了口气:“唉,我就说了。一个法国人,不该任由大家叫他路易十六的。”
  一句普普通通的玩笑话,但是在场的人,包括他自己在内,没有一个能笑出声来。
 
 
第53章 案发之前
  现在把时间拨回到今日下午二时,地点在医务室门外。
  “我会在外面等候,”安迪说,“但如果你们太久没有出来,我可能会敲门。”
  对此,路易和加文都没有表示什么异议。
  木椅发出一声吱呀响。
  加文坐在路易对面,照例说了点什么头疼脑热之类的症状。紧接着,他低声说:“你得想个办法逃走,路易。”
  “为什么?”路易说,“你不信也罢,总之,这件事与我无关。他们要查,尽管查好了。”
  “傻瓜!我怎么会不相信你?但是你没有不在场证明——”
  “你担心我?”路易说着,提高音量,“药基本不用换,加文,”他的声音随后又压低了:“他们怀疑我的时候,你甚至不敢看我。”
  “之前的药有嗜睡的副作用,如果能换一种就好了,”加文说,“我那是——的确,对不起。我没什么好辩驳的。我太懦弱,你怪我也是应该的。”
  “药?哦,这个好解决,我帮你找找看替代的吧,”路易说,“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但如果……如果是你被控杀人,我一定会毫无条件站在你这一边。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总是不对等,不是吗?我当然明白,只是有时候还是觉得不公平。罗伯特院长关照你,你亲近他,可我呢?我也并没有哪里怠慢了你呀。噢,加文修士,请稍等!我去给你写来处方,这段时间就照这张单子拿药,千万别弄丢了。”
  路易推开椅子站起来,加文仰视着看他,又别过头:“路易,我一直是把你当作大哥来敬爱的。”
  路易用小勺取药片的手一顿,转头看着加文露出的迷茫小羊一般的神情,他叹了口气。
  “我有时候觉得你真是太聪明了,甚至有点狡猾。但哪怕是这样,我还是对你讨厌不起来。这么些年,我难道尽是为了做你的父兄?加文修士,拿好处方单,就可以回去休息了,”路易低斥道,“……愣着做什么,快走吧!你惹我生气的时候倒比什么都多。”
  “我也很为难啊。”
  “你简直是不辨是非,”路易压低声音,“我早就告诉过你罗伯特的所作所为——”
  “他毕竟是我的养父!”加文低声吼道,过了一会儿才轻轻说,“……对不起,我失态了。”
  “我也该跟你道歉,”路易说,“你走吧。”
  “等等。”加文犹豫片刻,握上路易的手腕——后者顿时涨红了脸,一副无措的模样,之前的那一点恼怒荡然无存。
  “但是我是真的担心你,路易,”加文说,“那个侦探问了你什么?无论如何,你听我说……”
  15分钟后,安迪看见路易和加文一前一后走出来,两人的神色并无异常。
  **
  咚咚。
  安迪打开门,加文和另一个年轻修士站在门外。“什么事?”他问。
  “我没看懂路易写的处方。”加文说。另外那个修士,只是陪他一起来的。于是安迪让开门,放两人进屋来,路易见到加文,殷勤地说:“喝点茶吧!”
  加文去提了提开水壶,发现两只水壶里都没有水了。见状,那位年轻修士主动去楼下提了水来。
  加文问:“茶在哪儿?”路易告诉他在壁柜里,对,那只开封过的茶罐;随后,路易指着窗户引开另两人的视线,加文拆开之前在药房时路易塞给他的纸包,把药粉抖进茶壶里,若无其事地沏了一壶茶来。
  那个年轻修士不喝茶,要了点凉水;路易在给加文讲处方,只有安迪喝完了他的茶。辨认几行字的时间很短,片刻后,加文和那位修士离开房间。
  安迪看着桌上剩下的茶,与此同时,路易紧绷着脸,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他奇怪地说:“喝呀?”这是他对路易说的最后一句话。
  安迪歪倒在椅子上不省人事,路易推开椅子站起来,谨慎又犹豫地凑上去看了看——可怜的警官完全陷入昏迷了。
  于是他按照加文说的打开窗户,躲进衣橱里藏起来。不久,一墙之隔的走廊外,匆忙的脚步由远及近,先是一阵急切的敲门声,路易没有回应;紧接着,有人破门而入。
  “天啊,这不是那位警官?路易呢?”说话的是刚才在场的年轻修士。
  “他没在屋里?”院长问。
  “我们刚刚下来的时候路易还在。他——啊,诸位,看这窗户!难道……”加文说。他急匆匆走进房间来四处看了看,经过衣橱的时候,对着透过缝隙向外看的路易点了点头。
  随后,三人在门口大声商量着,最终决定让那个年轻力壮的修士赶紧跑去通知侦探和另外那位警官。路易听见左右有开门的声音,可能是住在旁边的修士听见动静探出头来,被院长呵斥得重新缩回房内。
  走廊上的嘈杂平息了。
  加文重重咳嗽了一声,路易从衣橱里出来。看着门外加文和院长担忧又急切的表情,他感到一丝感动——毕竟,像这样身在异乡、又不幸作为众矢之的,有两个人愿意倾尽全力帮你脱离险境是很难得的。
  “到了那里,我会时刻等你们的来信……”
  路易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院长急急忙忙把他推进隔壁道格拉斯的房间——房间里还有一股尸体的异味,闻起来很是不详,路易的脸色因而有些发白。院长说:“时间不多,得先成功出去了再考虑以后。你还是躲进衣橱里,无论如何都不要出来。”
  路易打开衣橱,背对着院长和加文。正在他要跨入狭小的衣橱的时候,加文突然崩溃地惊叫一声。他回过头,只看见院长猛地抬起手、以及落下的残影——
  路易倒在地上,和五年前的场面一样,血从他的后脑缓缓溢出来。
  ……
  时间回到下午五点一刻。
  “你认为打开的窗户可以直接引导我们认为路易离开了修道院;就算在修道院内进行例行检查,无论出于尊重还是避讳,都会避开道格拉斯的房间,毕竟这个可怜的人前一晚才死在这里。”
  泽维尔当着两位警官和罗伯特院长本人的面说:“事实上,你也正是用这个理由说服路易相信你的。你很着急,因为担心经过对质后路易能够自证清白,然后,或许紧接着就会有人发现,你也拿不出不在场证明,罗伯特院长。”
  罗伯特院长颤抖着发白的嘴唇,没有说话。
  “所以你希望路易离开,”泽维尔说,“只要他逃跑了,警方就会自然而然地认为他畏罪潜逃,把注意力都放在抓捕他上。我不知道你具体给了他什么样的承诺来哄骗他,但是你并不是诚心想帮他逃跑,罗伯特。你要他永远销声匿迹。”
  在场的几个局外人都露出了不敢置信的脸色,唯有罗伯特本人这时反而显出一种麻木的冷静。至于击破他平静面具的剩下半句话,泽维尔是靠在罗伯特耳边说的:“你不信任路易,也不完全了解他。也可能是你不想承认这个现实?他对加文的关爱非比寻常。可怜的家伙,只要借加文之口,他或许连摘星都愿意放胆一试。”
  罗伯特不发一语。
  “路易死后,你把尸体拖到床下,放下床单遮住,在我们到来之前离开道格拉斯修士的房间。”泽维尔说,“这是我的结论。大家还有什么疑问吗?或者罗伯特院长,你有什么要反驳的?”
  “当时加文也在场,他在这里充当了什么角色?”迪恩问。“加文什么也不知道,”院长说,“他是个老实的孩子,简直吓呆了。一切都只是我。”
  迪恩露出不信任的眼光。的确,很难想象一个正常人会站在原地,看着一个杀人凶手把人骗到别的房间谋杀,而最后什么表示也没有。迪恩把视线投向泽维尔,后者避开了对视,却没有提出任何反驳。
  之后,两位警员在道格拉斯房间床底找到的染血的手套、小锤和路易的尸体;分别有手套上路易的血,与伤吻合的作案工具,以及死亡时间可以证明罗伯特院长的嫌疑。不过,似乎不需要专业鉴定,在看到蒙着白布的路易的尸体时,罗伯特就已经选择低头认罪。
  案子到这里基本算是结束了:罗伯特院长因为滥用成瘾性药物,以至于影响心智,五年内谋杀多名修士,包括前一晚因过敏性休克死去的道格拉斯修士和被诬陷的路易神父。
  等待罗伯特的必然是绞刑,在此之前,会有专人始终看护着他。监视罗伯特不是一件费劲的事。他没有变得歇斯底里,或为自己据理力争,就像一段颓圮的墙,失去体面后,再也无力遮掩任何景象。墙后是一片死寂的荒原,在这里看不见灵魂的影子,只有死亡的灰马逡巡。
  为了得到侦探李启明的下落,泽维尔不得不坐下来,听他毫无头绪地讲了很多事。
  罗伯特显然非常忧虑,但并不是为了他自己:“医生说,加文恐怕活不过四十岁。”
  泽维尔没有说话。
  “加文生性温吞,自己决定不了任何事。哪怕对用药后丑态百出的我心怀畏惧,也从没有过反抗的念头。据说他幼年流落在外,也总是到处受气的那个——这样的人很可笑吧?”罗伯特苦笑着说,“他虽然无用,却不是个坏孩子。在这世间,谁还不是苟活呢。”
  窗外起风了,泽维尔走到窗边去看,沙沙作响的树叶盖过了老人一声哽咽似的叹息。这时候不必多语,当然,也确实没什么可说的。
  ……
  两个小时后,罗伯特再次认罪,承认自己还谋杀了前来修道院调查的亚裔私家侦探李启明。
  **
  泽维尔立刻动身去找李启明的尸体,临走之前,他说:“我愿意给您一段独处的时间。您不会寻短见吧?”
  院长苦笑着摇摇头:“我的罪已经够重了。”
  根据罗伯特的坦白,泽维尔、以撒和两位警官下到天井下的地窖。拉开厚重的木板,一股恶臭扑面而来,泽维尔问随行的神父,难道从没有人闻到这气味吗?神父摇摇头,回忆说,正是在这个侦探离开后不久,根据院长的指示,后来酿造的葡萄酒都存放在酒窖,已经很久没有人下到地窖来过了。
  他说着在胸口画了个十字,显然,他也闻到了这可怕的味道,而且隐约意识到这代表着什么。
  地窖里只有寥寥几只木桶,一些是腌菜,只有一桶沉甸甸的,里面像有液体,葡萄酒半成品发酵的酒香也掩盖不住渗入木板缝隙间的潮湿的尸臭,这整只酒桶在煤油灯的照射下反射出令人不安的油腻光泽。
  撬开酒桶,有什么东西混合着酒液从桶里滚出来,两位警官异口同声发出惊呼——煤油灯照见一具高度腐烂的尸体!虽然骨架还算完整,大部分组织却几乎都液化了,骨架不自然地折叠起来,像小孩蹲在衣柜的角落那样蜷缩着,在被移动的过程中不可避免地散架成许多碎块。虽然尸体腐烂得难以辨认,但是那条先天有问题的瘸腿的骨架已经足以证明死者的身份……
  没有预兆地,和李侦探素不相识的警员安迪突然流下眼泪,至于迪恩,他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连滚带爬逃出了地窖,一直到泽维尔他们走上天井,还扶着墙呕吐,恐怕一时半会直不起腰来。
  ……
  接下来的事就交由警方处理,泽维尔预先打了招呼,准备和以撒先行离开。
  罗伯特院长已经被控制起来,最后一次面谈之后,泽维尔再没有见到他。
  临走前,泽维尔去见了加文一面,这个年轻人正在自己房间里抄写经文,听见开门声,浑身一震,紧接着又继续写了起来,直到泽维尔站在他的身后,轻轻地握住他的手腕——他几乎是扔了笔,用力把手抽回来,抬头看着泽维尔。
  泽维尔勉强笑了一下:“太阳就要落山了,明天写吧。”
  加文没有说话。
  “他们有领着你去见罗伯特吗?抱歉,但这可能这是最后一次见到他了。”
  加文摇摇头。
  “不要紧张,年轻人,”泽维尔说,“之后警察也许会来找你,但你不会是作为从犯被带走的,只是例行问话而已。”
  “那,院长……会怎么样?”加文许久才艰涩地开口,“他已经很老了,先生,他今年七十岁了。”
  “噢,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想求我允许你为他顶罪。”
  “……”
  “是我失礼了,请别放在心上,”泽维尔说,“至于罗伯特,他总会得到他应有的结局。唉,加文,别露出害怕我的表情。毕竟在这里为数不多的几个陌生人中,我是同情你的那个。也许你也有这种感觉?生命就像一场可怕的意外;在蛛网上隐约感觉到震颤,却不知道是从哪个方向来。你们花很多时间书写、思考,忏悔……但有些事用一生也不够赎罪,我在说什么呢。不过,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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