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认真的吗?泽维尔觉得这个名字是上帝开过的最大的一个玩笑。所谓“保护室”是一个非常小的房间,没有窗,没有灯……可能什么都没有,太黑了,看不见任何东西。
然后,泽维尔被赶进了房间。据那能天使说,他要在这里接受“保护”,直到庭审开始为止。
“我犯了什么罪?庭审什么时候开始?”
“不知道,”能天使说,“下午茶时间到了,我得走了。”
“喂!等等!”泽维尔说。
门无情地关上了。
**
对地球人来说,黑暗意味着未知和危险。泽维尔僵硬地站在原地,动物的本能使他感到紧张和不安。就这样站着过了十几分钟,他开始感觉有点累了,精神也松懈下来。
泽维尔向左右摸索着,很快触到一面墙;顺着墙走了三四步就到了墙角,看来这里面是个挺规整的矩形房间。然后他挨着墙坐下,心想:让我好好想想。但事实是泽维尔什么也没有想出来。这不是吓懵了的头脑空白,大侦探泽维尔从来没有或头脑空白的时候,正相反,现在他的脑袋就像一团被扯乱了的毛线球、一方从早到晚都有车进站的月台,更准确点说,就像是一间久置的书房,每一本书——那些往日的蛛丝马迹,全都值得翻阅。可是把它们从架上抽出来就扬起一阵灰尘,一时把视线给模糊了。
泽维尔就这样坐着,闻着空荡荡房间里的灰尘味儿,想打喷嚏但是打不出来。可能过了两三个小时,他维持着这个姿势一直到身体僵硬、隐约不太舒服为止。他感觉到口渴和饥饿,想喝一点热茶配咸土豆泥,除此之外还有点想上厕所,然后泡个热水澡。但是,其实天使不需要喝茶和吃土豆泥,也不需要上厕所,何况他恐怕也没资格要求这些。
这是惩罚吗?泽维尔不太确定。这里的黑暗只是黑暗,似乎并非用作制造恐惧。这里没有任何使你一惊一乍的东西,安静得像被流放到了宇宙尽头,无声无光,时间在肉眼不可及的纬度缓缓流淌。
泽维尔挨着墙躺下睡了一觉,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但是身上被硬地板硌得酸痛,让他感觉很是委屈。时间过了多久?他不知道。有时候恍惚间他会以为听见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哪怕那是审判的脚步也好,给我一点声音吧,他想。但没有,只是幻觉。
这地方安静得使人耳鸣。也许走过寂静的长廊的时候,每一扇门背后都有一个在黑暗中徒劳地睁大眼睛的天使期待着什么人的脚步声。
其实泽维尔大概能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
为了体现与地狱的不同,禁欲主义始终是天堂的准则,而所谓爱情更是不被宽恕。你得爱神,而不是哪个星球上的生物,甚至是恶魔。
可是什么是爱情?
泽维尔想到一些女人,他从她们身上寻找母亲的影子,有时枕在她们的腿上,以至于真的发出呼唤妈妈的呢喃声;后来他也试图从以撒身上找这种感觉,他很需要这种柔软的、不具侵略性的安全感。
“简而言之就是我只是有点点无伤大雅的恋母情结,好吗?各位审判官大人,所以我不同意把它等同爱情。”
……但是总感觉,这样说,好羞耻啊。
而且,这种说法到底能不能说服那些天堂审判官是个大问题,最糟糕的结果就是连身体带灵魂一起被扔进岩浆池,也就是让大家都闻之色变的“天堂焚化炉”,烧得一片羽毛都不剩。
好吧我现在本来也没有羽毛了。而且这具身体搞不好还没成年呢。
泽维尔想着,心疼地抱住了自己。
昏昏沉沉地睡了又醒,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到了怎么样都睡不着的境地。于是,泽维尔开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他贴着墙摸索着,摸到墙上的一条缝隙——大概勾勒出一个矩形的形状。
“权天使兰登·泽维尔。”
这时,突然响起一个声音,泽维尔转来转去也找不到来源,它从四面八方传来。
“给你一个忠告,不要开门。”
“什么?”泽维尔问,“这是门?门不是在那儿吗?”
没有人回答他。
“……”
这太做作了。泽维尔想,就像上帝在伊甸园里的迷之操作那样,又不允许人吃苹果,又非要把苹果树放在亚当夏娃的鼻子底下。虽然话是这样说,他可是谨慎的英国人,才不会傻乎乎地去冒险。
**
不知道在保护室里待了多久,某天,门被打开了,外面的光线从门缝透进来。
泽维尔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怎么了?”
“今天是礼拜日,”那个能天使说,“你想继续留在这里,还是出来透透气?”
答案想都不用想。哪怕是在走廊上走走也好,不然人会疯了的。但是那能天使一路领着他走了好远,一直走到图书馆。
“谢谢,但是我没有借书证……”泽维尔说。
“谁让你来看书的?”
“?”
从此,每周的休息日——也就是礼拜天,泽维尔会从保护室放出来干一点有益身心的健康活动,比如在天堂图书馆一坐一整天,和智天使同事们一起编写《银河系及河外星系快乐溜达指南》
因为泽维尔生前是地球人,地球部分当然主要由他负责编写。干这个很轻松,只要想到什么写什么就可以了,而且编辑部还会隐晦地劝你尽可能多地注水,保证存稿足够日更的同时每章至少有3000字。
泽维尔每天都在写诸如:
“地球上有一种叫作马的生物,很久以前是地球人的主要出行工具——因此,不管你是谁,理论上都可以在地球上骑马出行。
“在这里给大家提一个不可忽略的建议:当你骑在马上,如果能看见马尾巴,就说明你骑反了。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如果你发现面前的四足动物看上去和图鉴上的‘马’不太像但又不尽然不像,那它可能是‘驴’,关于它的介绍请搜索关键词跳转到相应页面;如果你觉得它确实非常非常像马,但又有一点点微妙的差别,具体表现在它长得比较不美观,那么,它可能是由马和驴杂交而成的一种叫‘骡子’的生物,也可以骑。
“注意:也有用四足爬行的人类,他们往往是人类的幼崽,不可以骑。如果你对他们出手,很大概率会受到在场所有人类的攻击。”
此类的废话。
这世界上最伟大的奇迹莫过于《银河系及河外星系快乐溜达指南》这样废话连篇的烂书不仅持续连载了2333年,而且每天都有数以万计的太空旅客购买——他们中的大部分都被导购的四张大嘴吵得晕头转向,于是下意识打开了钱包,买回来一看,心想:这什么鸟书?于是就把它从器书架上删去了。然而,下一次出行的时候,以上情形又会重演……
如此这般,天堂编辑部出版的《银河系及河外星系溜达指南》成为了下载量和删除量同时位列宇宙书榜第一的奇书。
就这样过了几周,某天,保护室的门又打开,泽维尔已经不会再因为出门放风而激动了。他仍然躺在地上,懒懒地撩起眼皮看了一眼,说:“这周过得好快。”
“不,今天不是礼拜日,”能天使说,“你的审判时间到了。”
第58章 七夕番外
七夕,是地球上瓷国的古老节日,据说在这一天,分离的情人脚踏喜鹊搭成的长桥,冲破地理上的阻隔,最终得以相见。同时,七夕也叫作乞巧节,所谓乞巧,大概有点类似于业务员向业绩冠军祈祷:“求求啦,赐我点靠谱儿的技巧吧!”
可见,七夕节是一个意蕴丰富的节日。
——摘自《银河系及河外星系快乐溜达指南》
一般人可能想象不到,其实地狱也有类似七夕节的活动,日期不固定,但往往都和七夕节重合。当然,地狱里是没有织女的,恶魔们往往向最高级的七宗罪的恶魔祈求力量。
这一年的七夕节,以撒难得起了个大早,坐电梯下地狱去,来到了色欲之恶魔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人满为患,扑面而来的是魅魔们身上各异的香气,天花板上挂着一块牌匾,上书:“人不好色那算人吗?”而色欲本尊则被淹没在了人群中。
竖起耳朵就可以听见魅魔们贪得无厌的请求:
“给我更有磁性的声音吧,大人!”
“我想要六根丁丁……”
“我要更多香气~”
我要、我要、我要……
终于轮到了以撒,他被吵得晕头转向,被熏得一共打了六百六十六个喷嚏,当他站在色欲的面前,晕晕乎乎地想了一会儿,说:“我想让我的爱人更爱我。”
话音刚落,周围响起了一阵惊呼,连他的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色欲都露出了探究的神色。
毕竟和魅魔谈忠诚简直是天方夜谭,他们的工作就是不停地勾引尽可能多的人。
色欲问:“你说的爱人,一共有几个?”
以撒说:“就一个。他不是随便哪里找来的姘头,是很特别的那种。”
噢!左右又涌起了惊呼。
色欲皱了皱眉:“你分明是魅魔,却有固定的伴侣,你到底是什么人?”
有魅魔抢着说:“啊呀,这个魅魔我曾见过的!就是打仗的时候……他可大有来头呢。”
得到准许后,他凑到色欲耳边一阵嘀嘀咕咕,色欲听得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然后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然后说:“你想要的,我可以给你。但是你真的甘心过这种靠取悦他人为生的生活吗?”
以撒歪着头看她。
显然,不够聪明的魅魔以撒并不能理解什么叫作独立自主的人生,当然如果他能自得其乐的话,也并无不可。于是色欲给了他更大更圆的i子和屁股,更低沉悦耳的嗓音,更加惑人的香气……
“等一下,”以撒闻了一下自己,说,“我原来不是这个味道的。”
“这重要吗?”
“重要的。我靠鼻子认人,我不能不认识我自己啊。”
“好吧,你原来是什么味道?”
“爱马仕大地。”
“……”色欲沉默了一会儿,“好的。”
于是以撒拥有了他希望获得的所有优点。就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色欲说:“我给你的太多,恐怕在其他魅魔看来不够公平,我不希望这样。不如,你今天回家去,看看你的爱人有没有因此更爱你。如果没有的话,这些都要重新还给我。”
“好啊。”
以撒一口答应了。
**
以撒到家的时候,泽维尔并不在。他问了一下才知道泽维尔上班去了,大约傍晚回来。
于是以撒在黛西的帮助下做了一桌子菜,好不容易等到泽维尔回家,他亲亲热热地迎上来说:“啊,兰登!你是先吃饭还是先洗澡还是先……”
“吃饭吃饭,唉,饿死我了。坐呀?你怎么不坐?”泽维尔问。
以撒:“……”
晚上洗澡的时候,泽维尔刚坐进浴缸,以撒也跟着光溜溜地挤了进来。因为以前他们也有一起洗过澡,泽维尔没说什么——准确来说是一开始没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忍不住问:“我怎么觉得今天特别挤啊?”
以撒:“你觉得呢?”
泽维尔没来得及回答就打了个喷嚏:“好香啊,什么味道?”
以撒:“你觉得呢?”
泽维尔恐怕没什么看法。以撒半天等不到回答,探脖子一看,泽维尔竟然头一歪,洗澡洗到一半就睡着了。
好不容易把泽维尔从浴缸里弄出来,他们躺在床上,泽维尔本来想看一会儿书,看着看着,人就被被子给吸进了被窝。
“……你,难道就没有发现我有什么不同吗?”以撒问。
“啊?”泽维尔迷迷糊糊地靠在他胸口上,敷衍地说,“嗯嗯,有有有……呼……”
**
这天的零时一过,以撒就发现自己的胸部缩水了一点点,屁股也是。当然还有各种各样微妙的小变化,但已经无所谓了,他的心碎了。泽维尔这个臭直男不仅没有更爱他,甚至根本没发现他有哪里变得不同。
他不在乎我!
以撒想,日子过不下去了,事到如今,只能离家出走。
于是他趁泽维尔还在睡觉的时候出了门,在外面漫无目的地闲逛,绕着泰晤士河游荡到太阳西沉,有一只小鸟停在栏杆上,跳跃着跟着他,直到他回过头来看它,突然口吐人言道:“兰登·泽维尔问谁看见他的魅魔去哪儿了,你知道吗,恶魔?”
什么‘他的魅魔’!好像我是个东西似的!这跟‘他的狗’、‘他的猫’有什么差别吗?唉!
以撒感觉太苦闷了。他说:“我没见到。”于是小鸟就飞走了。
他漫无目的地走啊走啊,走到了他和泽维尔曾经去过的公园里,坐在湖边的长椅上,托着腮看着湖里的大鹅栖在岸边交颈而眠,感觉又冷又寂寞。
突然,他听见身后传来了脚步声,他头也没抬,说:“这里有人。”
而身后传来了温和的声音问:“连我也不能坐吗?”
以撒转过头,发现那是泽维尔。泽维尔穿着一件皱巴巴的衬衫,第二颗扣子扣到了第三个洞里;汗湿的鬓发被随手别在耳后,他说话时带有不平稳的喘息。
“你专门来找我吗?”以撒问。
“是的。”泽维尔说。
以撒哼了一声转过头,泽维尔就坐在他旁边,以撒能感觉到有道视线落在他身上;忽然,他的手里被塞了一朵玫瑰花。
以撒松开手,任由花落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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