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是怕被沈思学听见似的,自始至终说的都很轻,语气便也不自觉地放缓了,显出罕见却也熟悉的温柔来,最后一句话落进宋斯年耳朵里,分明不过一句玩笑,却险些让人当了真。
沈晗见宋斯年不回答,以为他的对自己尚有防备,或是不好意思白吃白住他的,便继续解释道:“记得蒋浩吗……上次他在你们学校附近租过房,房东是我们学校以前的一个直系学长,人挺好,给的价格也不高,反正那地方离我的学校不远,还宽敞,不用再跟现在似的挤一张床睡,搬出去也挺好的——实在不行,房租五五开,先欠着,等你什么时候有钱了再还我好了,反正都是一家人了,总有机会的。”
他说得合情合理,甚至隐约带了一点儿恳求的意思,仿佛觉得搬出去住这件事极合心意,反过来劝宋斯年点头似的。
然而宋斯年只是嫌冷般拉了拉被子,盖住自己的半张脸,然后透过被子闷闷地说:“谁要跟你五五开,刚才不还说养得起我吗……”
他其实很少说这样的话,也是生平第一次知道自己那么容易害羞,不过说这么短短一句话,脸颊便有些发烫了。
幸好沈晗不会知道——只是觉得这个回答有些可爱,明明每一个字都跟他针锋相对,就这么组合起来,却没由来地像是撒娇,像是一只脾气不太好又挑嘴认床的幼猫,平时对他爱理不理的,现在听见他要走,便还是要来扒拉他的袖子,和他一起离开。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对这样可爱的反应调侃两句,便听见宋斯年那边又闷闷地传来一句:“明天再说,睡觉了。”
——不能表露出太大的兴趣,点到为止就足够了。
宋斯年已经睡着了,背对着他,被窗帘外隐隐约约的微光勾出个清瘦的轮廓来——少年安静下来的时候,其实全然看不出半点锋芒,倒像是个比同龄人还瘦弱些的小孩子,仿佛那一副骨架全然靠拒人千里之外的淡漠强撑着,一旦收敛了脾气,只看那张脸,也十分招人喜欢。
沈晗看着他睡乱的头发,无声地叹了口气。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这些天来,宋斯年如他所愿变了不少,对他也好了很多,甚至在惯常的冷漠之余,偶尔也会流露出些许纵容与体贴来——会主动发消息问他来不来接自己,或是关心他一句最近忙不忙了。
似乎一切都在向他所设想的方向靠近。
先睡觉吧。他默默想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宋斯年的头发。
“晚安。”
第29章 难题
“沈晗……”
“嗯?”
“这题怎么写?”
按照宋斯年以往的习惯,是很少把作业带回家写的——他不想让陈琴画看见他认真学习的模样,觉得很没意思。
只是今天这几题是最近三年竞赛原题的压轴题,依照经验很可能被改编放进考卷里,作为区分层次的难题。
确实难,他想了一个晚自习,还是剩下这么几道束手无策,在网上搜答案也无果,只好带回家来,让沈晗看看。
沈晗坐在床上打他的论文,闻言走到书桌旁:“哪道?”
他嘴上这么问着,视线却没有落在纸面上,被宋斯年的肩膀拦了一拦,便不自觉黏了上去——少年的脖颈白而细,肩膀撑着单薄的黑色短袖,领口宽大,露出一截轮廓清晰的锁骨,深而漂亮的颈窝里盛着他的目光。
宋斯年指了指题号,见他迟迟不开口,便略带疑惑地“嗯”了一声:“……沈晗?”
“我看看,”沈晗被他叫得回了神,视线终于好好落到了宋斯年指的那道题上,随口道,“数学题啊?”
明知故问,像句废话。宋斯年点了点头,拿过一旁热好的牛奶喝了一口,没再说话。
这题确实有些难度,尤其是放在高中生的试卷里——最理想的解题思路应该是列矩阵来做,沈晗垂眸看了片刻,倒是想出了答案,只是一时想不到合适的解题方法,既能让宋斯年一个高中生听懂,又能拿到高考卷严格的步骤分。
宋斯年默默地等了半天,有些不耐烦了,问他:“怎么样,你也不会?”
沈晗看了他一眼,道:“答案是不是七分之根号二?”
确实是。
“那你还不讲……”
“讲了你听得懂么,”沈晗随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也不怕揉乱了,“行吧,我先讲最理想的思路,你知道矩阵吗……”
他平常看起来漫不经心的,认真说话做事的时候却总是很正经,弯下腰来撑着他的桌面,在草稿纸上写下一个简单的行列式,语气也不自觉放得温柔,耐心地慢慢往下讲。
定义本身不难,这道题只用到最简单的性质运算,也算不上复杂。
宋斯年听得认真,很快便理解了他的意思,自顾自地在心里代入题目,算出了正确的答案——沈晗恰好讲完,便问他,听懂了没有。
台灯光有限,只能明明白白地照亮桌面上那一小块区域,此外的地方光线便昏暗下来,宋斯年回过头,恰好对上沈晗的视线,被他眼底映出的细碎光芒一晃,愣了一下。
沈晗难得穿了件他们专业“标配”的格子衬衫,衣格是深色的,领口解了两颗扣子,便松松垮垮地垂落下来——他弯着腰,在宋斯年的角度恰好能看见他的胸口和锁骨。
还有再往下一点儿,晦涩灯光照不到的地方,隐隐约约的腹肌轮廓。
宋斯年眨了眨眼,觉得自己耳朵有些发烫,勉力维持着神情自然,转开视线,故意说:“没懂。”
“笨死了,这都听不懂。”沈晗没注意他的视线,闻言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像是嘲笑,语气却隐隐带着宠溺。
“嗯,”宋斯年一不做二不休似的,点了点头,指着那道题说,“那就再讲一遍吧。”
沈晗刚才讲过一遍,倒是想到了用中学知识能做的办法,闻言故作苦恼地挠了挠头:“拿我当点读机呢,哪里不会点哪里,还带回放的?”
他的头发有些长了,吹干之后又没来得及打理,有些乱蓬蓬地卷着,被他一挠就更乱了。
宋斯年看得想笑,忍不住弯了弯嘴角,语带威胁道:“你讲不讲……”
这还有的选么。沈晗向来没法拒绝他,只好又给他讲了一遍——用更加简单但繁琐的方法,算是绕了一大圈,但应该就是出题人想要的答案。
宋斯年听了一半,已经领会了他的意思,这部分知识很少出到题目里,他先前一时没有想到,现在有人替他开了个头,之后的步骤和用矩阵做差不了多少——他一听懂,心思便不在题目上了。
沈晗讲题的时候太认真,耐心得过分,人又好看声音又好听,就让他不自觉地多想一点儿,想他们还不认识的那些年里,这个人是不是也给许多别的人讲过题……
以前就算了,以后只能有他一个。
“就这么做,剩下的步骤跟刚才差不多,估计也没有步骤分,直接写答案就行了。”沈晗抬头看了看时间,又看了一眼他那页纸上剩下的几道题,觉得今晚恐怕讲不完,“剩下这些先给我吧,我明天找时间想想,把过程写给你。”
他要是不说,宋斯年都快忘了剩下那几题,闻言点了点头,顺势把纸塞到他怀里:“嗯……”
“行,我去洗个澡,”沈晗直起身子,伸了个懒腰,随口说,“早点儿睡。”
“知道了。”
那天之后他们都心照不宣地没有再提搬走的事,也许沈晗怕影响他学习,不想让他分心,又或者只是悬而未定,不想说得太多。
但宋斯年却很放心,也不急。
有的人善于做却很少承诺,有的人喜欢画饼,却不会想付诸现实——然而沈晗两者都不是,至少对他,这个人有的是承诺,三天两头答应他一点儿什么,答应了又都会做到,靠谱得很。
原来真有人会把他随口的抱怨放在心上,承诺些溺爱般的话语,再付诸现实。
他看着沈晗的背影,鬼使神差地叫了一声:“哥哥……”
“嗯?”沈晗脚步一顿,受宠若惊地回头问道,“你叫我什么?”
“没听到就算了……”宋斯年嘟哝了一句,转身收拾书包,含混地转开话题,“早睡,晚安。”
第30章 说到做到
第二天早晨,沈晗照例送宋斯年去学校。
其实也称不上“送”,顶多是某些人私心作祟又自作多情,非要多管闲事罢了——这是宋斯年的原话。
不过抱怨归抱怨,他还是照例嘀嘀咕咕地上了沈晗的车,那辆黑色“小电驴”。
这是个晴天,早上六七点便已经能窥见艳阳高照的影子。
沈晗被他说过几次,爱卡着限速把电瓶车当越野摩托开的毛病早就改了,就这么正正常常地往学校骑,暖风和煦,居然还生出些许安逸来。
宋斯年不爱吹风,便弯腰贴着他,额头抵在他肩膀上,手自然而然地环着他的腰,偶尔松了力气往下滑一点儿,便搭在他的大腿上。
贴得太近,他甚至能听见沈晗的心跳声,沉稳有力地越过骨骼与血液,传进他耳朵里。
现在他很喜欢这样光明正大地贴着沈晗——薄卫衣的布料柔软,体温熨帖得恰到好处,带着好闻的味道,就像是睡回笼觉时候余温未散的松软床被,舒服得让人忍不住想多蹭一蹭,甚至怀着私心伸手抱上去,就像沈晗真是独属于他的男朋友一样。
第一次坐沈晗车后座的时候,他还有些排斥这样亲密的接触,抱也抱心不甘情不愿,一到学校便逃似的下了车。然而短短几个月过去,他已经不知不觉地心生贪念,想就这么一直抱下去了。
然而车总是要停的——就像他先前不愿意面对的稳定关系,也总是要有个结果的。
“到了,”沈晗停下车,伸手拍了拍他,“下来吧。”
宋斯年佯装做没睡醒似的,动作自然地蹭了蹭他的肩膀,有点儿像春困的猫,让他又催了一遍才懒懒地“嗯”一声,下了车。
他这样的小动作太可爱,偶尔一次便更加让人心口发软,沈晗愣了一下,才忍不住弯起嘴角——碍于姿势摸不到小猫的脑袋,只能拍拍他的胳膊作为替代,问他:“今天那么困啊?”
宋斯年不困,只是想“赖床”——自然不能明说,便顺着他的意思点了点头。
“这算跟我撒娇吗?”沈晗看着他,眼神调侃,却又隐隐带着纵容,“我昨晚可没趁你睡着就干什么啊,别碰瓷儿。”
我巴不得你干点儿什么。宋斯年在心底里隐晦地想了想,脸上的表情却如常平静,醒了盹似的翻脸不认人,漠然道:“少自作多情,我走了。”
“去吧,哦对了……”
“嗯?”
“以后晚上都别上晚自习了,”沈晗将车钥匙拧了半圈,状似随意地说道,“傍晚我来接你,房子已经收拾好了,搬进去就能住——你的行李就当初带来的那一箱子吧,我今天下午没课,找时间替你收拾了,嗯?”
他说的自然,握着钥匙的手却已经不自觉收紧了。替人收拾行李这种事,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能看见对方所有隐私的物件,按照自己的喜好整理摆放,其实已经越过了一般的社交界线,以宋斯年的性格,一口拒绝他的可能性比答应要大得多。
然而宋斯年只是站在那里,默默听完他的话,点了点头:“知道了。”
——仿佛没有意识到这个提议背后的含义,又或者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全然对沈晗放下了戒备。
顺利得出乎意料,沈晗还怔了一下。等到回过神来,宋斯年已经进了校门,留给他一个如常平静的一身黑的背影。
他也不会想到,宋斯年随口答应他的时候,心里想的,还是几分钟前那句“趁你睡着干点儿什么”——关于搬家之后两个人便不能再顺理成章地睡一张床,也彻底没有动手动脚的机会了。
宋斯年的东西满打满算,也只能将将填满一个行李箱。
他没有几件衣服,大多是清一色的黑白上衣和运动裤,此外还有一套校服,两件常穿的黑外套,还有一顶偶尔会戴的鸭舌帽。衣服之外的东西就更少,几本书、一个极厚的装满试卷的文件夹,还有两包快餐店常见的番茄酱——大概是因为他从前常年以面包为食,偶尔嫌没有味道,就给自己加点儿料。
除此之外,沈晗找遍了整个房间,都没再找到什么属于宋斯年的东西。
甚至直到这时候他才发现,宋斯年在这里睡了几个月,却几乎没有留下什么痕迹——抽屉里放的东西和他当时搬出去之前一模一样,几个空的柜子也还是空在那里,昨晚书桌上还有笔记本和试卷,现在也已经全带走了,连宋斯年那边的床头柜上都空无一物,如果不是被子还乱着,其实完全看不出有人睡过。
仿佛一个流浪者,或是徒步旅行家,行囊里背着全部家当,在某个地方停留一晚便很快离开——来时不留下一点痕迹,离开也不会惊动任何人。
沈晗看着还没填满的行李箱,和里面颜色单一得仿佛只剩下黑白的东西,沉默良久,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最开始和宋斯年聊天的时候,之所以会对这个小少年那么上心,除了多少有一点儿经历相似的感慨,更多的还是心疼。那时候宋斯年的父母闹得最厉害,分家的牵扯来来往往,他便经常夜不归宿,或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什么也不想干,只和他聊天。
字句平淡,还没有后来的暧昧或撒娇意味,言语间却总带着让人心疼的孤独与无助。
后来聊得多了,那种心疼才逐渐变了味,掺杂进喜欢或是贪恋——再后来断联又恢复联系,宋斯年学会了把孤独感严严实实地藏起来,不让他窥见半分,网上用真假掺半的暧昧关系营造出热闹又从容的假象,现实里又佯装出一身恶意来堵他的嘴……几个月过去,他对宋斯年的感情也彻底从怜悯变成了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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