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对方的回复依然很快,信号往返卫星的距离不过几分之一秒——沈晗隔着一堵墙回复他,“在,怎么啦?”
温柔又耐心,好脾气得一如既往,没了角色扮演似的暧昧关系加持,像是又变回了三年前,他还是那个每天都不太高兴,有一箩筐的话闷在心里想要倾诉的小男孩,而沈晗也还是永远都耐心地听他说完、温温柔柔地安慰他的“迟暮”。
如果不知道沈晗和“迟暮”就是同一个人,他仅仅是“移情别恋”,喜欢上了沈晗,而把“迟暮”当作一个能倾诉烦恼的好脾气网友,或许现在他就能肆无忌惮地吐槽遇到了一件破事——他喜欢上了一个人,假装恐高去试探他,那个人强吻了他,于是两个人闹得有些僵,他心如乱麻,对方看起来却丝毫不为情所困,还有余裕对着电话那头某个他不认识的人撩骚,他觉得也许他们不合适,却还是喜欢得放不下对方……
也许“迟暮”会顺势结束他们暧昧的“绑定cp”关系,做回那个听他倾诉的大哥哥,给他一点儿建议,告诉他该怎么做。
可现在他们是同一个人,于是他不能毫无顾忌地讨论这件事,只能将它作为另一种试探的参考材料,然后隔着网络名存实亡的皮囊,旁敲侧击地问一问沈晗,他到底怎么想。
宋斯年深吸一口气,咬着舌尖定了定自己茫乱的心绪,低头打字。
算了:有点儿烦
算了:有空听我说吗
迟暮:随时有空
迟暮:说吧,我听着
他想发“我好像喜欢上了一个人”,打完这行字却又觉得不对——本来就不敢确定沈晗到底对他有几分真心,如果就这么发出去,岂不是把筹码都抛给了对方,全然没了主动权么。
于是他迟疑片刻,删了这句话,换成一句“问你个问题”,仿佛只是谈论一件与彼此都毫不相干的事。
算了:问你个问题
算了:你觉得……
算了:亲了一个人,就是喜欢他吗?
算了:[动画表情]
屏幕上表情里的胖猫缓缓歪头,脑袋顶上憨态可掬地冒出个问号来,让原本没头没尾的问题带上了些许天真意味。
但他们都知道,天真背后,是横在彼此间新鲜的无奈。
“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闪了又闪,直到一分钟过去,连提示都没了踪影,沈晗的消息才终于回过来——简短的一个字,似乎根本不需要耗费那么长时间。
“是”。
算了:很喜欢吗?
迟暮:很喜欢
迟暮: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
算了:真的吗……
算了:为什么
为什么亲过就是喜欢。
为什么亲过了,你看起来还是不那么喜欢我。
宋斯年垂下眼睫,问完这一句便关了屏幕——其实没什么可问的,沈晗已经给出了他想要的答案,再多问什么都是自找烦恼,就像是抛物线到了最高点,停在这里就是最好的,再往后什么都是下行,也许还会让对方有所警觉,意识到他已经知道了沈晗和“迟暮”之间的关系。
他“不知道”聊天框那头的人是沈晗,沈晗却知道是他,这个斟酌许久才发来的“是”字也好,后续几句板上钉钉的话也罢,不都是在变相地告诉他,自己喜欢他么。
至于为什么……无论沈晗再回答什么,在他眼里,其实都是一样的。
接下来只要他再服个软,给“迟暮”发一句他饿了,然后随便在沈晗那个账号的聊天框里回一点儿什么,佯装做他是这一刻才相通了,别别扭扭下了沈晗给的台阶,再一起吃个饭,心照不宣地揭过今晚的事,以沈晗的情商,这件事便也就过去了。
提示音关了,屏幕却又亮起来,宋斯年等了一会儿才拿过手机看了一眼,几行字,锁屏缩略显示不下,似乎是些冠冕堂皇的剖白。
他却有些无暇顾及了。
也许是因为心头纷乱的思绪终于有了个结果,他也终于从有点儿魔怔又执拗的纠结里脱出身,后知后觉地觉出饿意来——不光是饿,还泛着恶心,肚子隐隐作痛,似乎是饿过了头,久违地犯了胃病。
第34章 胃疼
搬进沈思学家以前,他已经多少天没有正经吃过早晚饭,连宋斯年自己都不记得了。
早饭是学校超市最普通的吐司面包和牛奶,凉的,中饭还能在食堂解决,晚饭吃不吃全凭心意,就算吃了也还是面包牛奶——他就是这样本事,能忍受百十天如一日的寡淡与潦草。
寡淡潦草的后果就是他的胃一直不太好,忌口良多,饿得久了还会隐隐作痛。好在他对口食并没有多高的要求,更不会刻意追求辛辣刺激,寡淡得久了也不那么容易饿,两厢平衡下来,倒也能凑合。
后来搬进沈思学家,早晚饭都有人看着,沈晗还时不时跑来学校替他加个餐,晚上回家开门又有准备好的夜宵,他连凑合都免了,也很少再犯胃病。
这么说其实不太恰当,“很少”该建立在从前次数繁多的基础上,但宋斯年向来很能把握好那个度,以前胃疼的次数也并不多——只是屈指可数的几次都惨烈得很,似乎是将数量都强加在了质量上,不犯病则以,一犯病便要他半条命。
初中时候在网吧通宵又一整天不吃饭算一次,后来第一次喝醉那晚算一次,因为某个人的某句话吃一口气吃五六个冰淇淋也算一次……再之前,小时候胃还娇气,他亲爹照顾他不精心,或许也留下过些许不美不好的记忆,但他已经记不清了。
真是不长记性。
宋斯年按着上腹,蜷起身子缩进小沙发里,尽可能地让后背贴着沙发,将自己折起来,聊以缓解烧心的痛——越疼便越是清醒,思绪活跃得匪夷所思,他甚至还有余裕鬼使神差地想,沈晗说他又瘦了也不是没有道理,伸手一按就是一把骨头,肋骨清晰得硌手,能顺着骨架摸到响得过分的心跳声。
先前隐隐的疼痛已经变得钻心,浑身上下都是软的,在五月近夏的闷热室温里一阵一阵发冷,像是有人把他的胃生生剥离身体,放进搅拌机里,神经与血管却还连着,被绞拧成触目惊心的一团乱麻,他本该饿得厉害,现在却一点儿也觉不出,只知道喉咙口充斥着浓重的令人作呕铁锈味道,是从喉管深处一路反上来的。
他竭力忍着恶心,将自己折起来安放在那里,身体却始终不肯如他所愿,模糊认知里不过几分钟的光景,后背那层薄薄的衣服便已经湿透了,囚衣似的黏在身上,在湿冷与粘腻之间令人作呕地切换——他后脖颈附近的头发大概也湿了,沙发柔软的布料都像铁铸的,还是锈得东一块西一块、翻起毛糙铁皮的那一种。
手机接连震了好几下,本能里要拿过来看一眼的想法转瞬即逝,什么都乱七八糟。
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是他误打误撞进了带卫生间的主卧,才不至于就这么吐在地板上——宋斯年自己都不知道他是哪里来的力气挪出那十几步远,等到回过神来,人已经被抽了骨头似的跪在厕所的地砖上。
他最后残存的理智是不去扒着马桶吐,对着浴缸却又吐不出来。
胃是空的,只有泛酸的胃液烧喉咙,苦得他眼眶都酸了。后来连撑起自己的力气都不剩,索性放弃了近于吐出消化系统的无意义行为,遵循本能涣散地靠坐在浴缸旁,打开水龙头无意义地冲。
他在乱七八糟的水流声里想,腿麻了,站不起来了。
从小到大不管遇见什么,他的第一反应都是忍,都是熬,想着熬过去这一会儿也就好了——这一次也不例外,胃部隐隐作痛的时候他还在想,只是饿着了,左不过半个小时就会好,现在想来实在可笑,因为情绪忽略自己身体的需求,到最后还不是熬不过去,又要伸手向别人乞怜。
他连借机装可怜试探的心思都没了,只是痛得眼前发黑,靠在冰冷的墙砖地砖之间,模模糊糊地想沈晗。
那么贴心干什么,这都几点了,怎么还不开门进来看看他……
他仰头靠了一会儿,漫无目的地想着手机留在外面了,现在该怎么找沈晗——想到这里思绪便断了,戛然而止,再重复。
之后便是熟悉的耳鸣,臆想里蜂鸣器的声音压成细细一线,针似的扎到鼓膜上,搅得他后脑勺生疼。他总觉得自己叫过沈晗的名字,只是不知到底有没有发出声音来,事后向当时人求证,对方也说不上来。
怎么像个小婴儿似的,浑身无力地被裹在襁褓里,哭也哭不出声,难受极了竭力地想引起大人的注意,却始终找不到办法——他已经痛得有些恍惚了,连挪回卫生间外找手机的力气都没有,四下都是暗的,目光所及只有让人心生绝望的黑。
这一场胃痛来得太迅疾,也太钻心了,像是一次始料未及的惩罚,罚他拙劣的自导自演和矫情的摇摆不定。
第一次听到宋斯年房间传来的瓶罐破碎声的时候,沈晗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第二次又是什么重物落地的声音,他以为是宋斯年心烦意乱极了,在看什么发泄情绪的视频,或是真的想摔点儿什么泄愤。
第三次再听到,他就坐不住了。
如果这位常年情绪不太好的小少年是因爱生恨,打算拿玻璃瓶碎片谋杀他,他也认了。沈晗这么想着,象征性地敲了两下门,推了进去。
房间里没开灯,地上似乎也没有砸破砸碎的东西,他按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软件充当照明,四下看了看,确定房间干干净净,连人影都没有一个,宋斯年的手机放在小茶几上,屏幕是熄灭的,收到消息的提示灯偶尔亮起来,又缓缓暗下去。
太安静了。
沈晗一凛,一颗心几乎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下意识冲到窗边,一把拉开窗帘——幸好幸好,窗户都死死锁着,没有被打开过的痕迹。
他松了口气,眉头却还是皱着,试探着朝向黑暗叫了一声“小年”。
没有回应,仿佛先前重物落地又撞碎的清脆声响也是他的错觉,可他没有细想的余裕,冥冥中有个声音催着他,焦急得毫无道理,仿佛多耽搁一秒便有什么要来不及了。
宋斯年没有出过房间,他也确定自己没有幻听……沈晗几乎是咬着舌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定下心神走回房门口,摸索到开关开了灯——这时候他才注意到拐角突出的柜子后还有一扇门,半开着,似乎是房间自带的卫生间。
饶是过去几分钟他的心跳已经快得匪夷所思,推开厕所门的那一刻,他的大脑里还是“轰”的一声,险些没回过神来。
一地的狼藉,刷牙用的玻璃杯和自带的瓷座都摔得四分五裂,先前住客留下的瓶瓶罐罐也散乱在地上——然后他意识到,自己先前听见的那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来源是一个热水壶。
他的小年靠在门边的瓷砖上,一只手死死扒着门框,骨节已经泛出青白,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捂着肚子,低着头,整个人蜷缩起来,只能看见后背伶仃凸起的骨头,衣服潮而湿地贴在身上,看不见脸,可是从耳廓到后颈,哪里都是毫无血色的苍白。
“宋斯年……”
沈晗开灯的手都是抖的,也不管地上有没有散落的碎片,下意识在宋斯年身边跪下来,把人搂进自己怀里,去探他的鼻息——那短短几秒里他心念电转,真的想到了“自残”这个荒唐的词,甚至一些更荒唐也更可怕的,他甚至不愿意去深思的可能性。
幸好宋斯年还醒着。
像是在强撑着等他来一般,碰到他身体的那一刻,宋斯年低低地“唔”了一声,嘴里不知说了什么,紧绷的身体便软下来,瘫进了他怀里。
“嗯,我在,”沈晗松了口气,心却还是悬着不敢放松,一手支撑着他,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拨开他汗湿的额发,胡乱却轻柔地替他擦了擦,“乖,没事儿了……怎么了,是不舒服吗?”
事后他想起这一茬,还是想骂自己缺心眼,居然问一个病人犯了什么病——幸好是胃痛,如果换了什么他不知道的家族病遗传病,这个小少年的性命就悬在那几分几秒间,耽搁了最佳的抢救时间,他该怎么办。
宋斯年贴着他,似乎连睁眼的力气都没了,睫毛被冷汗打湿,一绺一绺地粘在一起,看得人心疼,闻言也不作声,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似的,迷迷糊糊地答非所问:“冷……”
还好沈晗没有急昏头脑,见他一只手一直死死按着左上腹,略一思索便有了猜想,不敢再耽搁,伸手覆住宋斯年那只手,问他:“是不是这里痛,犯胃病了吗?”
也许是关键词明显,这次宋斯年听懂了,点了点头,声音带着不自觉的委屈:“嗯……”
“那先去医院好不好,”沈晗摸了摸他的头发,站起身,一把抱起他,按捺着焦急轻轻地哄,“乖,不疼。”
第35章 宝贝儿
从家到医院,一路上宋斯年都低着头,没有说话。
沈晗把他放在副驾驶,他便自发自觉地蜷进了角落里,冷汗顺着额头滚下来,脑袋磕到车门钝钝地痛,但他还是清醒的。
甚至清醒地想着,没有这么大动干戈的必要,像把破水的产妇送去医院一样紧张,荒诞地折腾,仿佛他真是个宝。
他甚至觉得没必要去医院,热水袋捂着吃两口热饭,吐舒坦了再加片止疼药,迷迷糊糊一晚上过去,第二天也就好了——但沈晗不敢贸然给他吃东西,非要等大夫看过了才安心,外卖点到医院里,一时半会儿他还得饿着肚子忍疼。
忍就忍吧,都是为他好,就像刚剧烈运动完的人渴得要命,但猛灌水还是容易出事儿,一个道理。
沈晗车后座有件不知什么时候留在那儿的他的外套,现在就派上了用场,黑色外套一盖脑袋,天地都黑了,只是衣服的作用是保暖,而他冷归冷,却只渴望别人的体温,对这样的保暖只觉得鸡肋。
他说不清现在自己是什么情绪,麻木的,清醒的,什么都像,又似乎什么都不像,直到看见医院的大门口高悬的“急诊”挂牌,才猛一哆嗦,从癔症似的平直思绪里回过神来。
沈晗背他进了医院,外套兜帽滑落下来,堪堪披在肩上——这时候他已经觉不出疼了,只是一阵阵地发冷,手脚都是软的,脑袋里有根筋紧绷着,告诉他“你现在很痛”,于是他点点头,说知道了,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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