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青年翻翻找找地拿出个吹风机来,指了指自己的床,说:“过来,有什么事吹干再说。”
宋斯年也跟着愣了一下,先前满心的烦躁当头碰上这句话,突然偃旗息鼓了——还是那只电视机,等他好不容易熬到痊愈,冲出病房要去找断了他信号的医生兴师问罪,一推开门却正迎上对方满脸的关切,认认真真地问他病好了吗,天气转凉了,怎么不多添件外套。
“哦……”他闷闷地应了一声,依言走过去,在沈晗身边坐下来,沉默了片刻刚想开口,吹风机的声音却先他一步响起来,咋咋呼呼的热闹,让他不得不闭了嘴。
风是热的,又燥又吵,他却在这人为的喧闹里一点一点平静下来,又自我凌迟一般回想起“迟暮”那几句话,出离理智地审视起来。
沈晗对他总是温柔,就算语气吊儿郎当,碰到他的时候动作却总是轻柔,像是把他当成一件瓷器,生怕碰碎了一般,吹个头发也认认真真,怕风嘴磕着碰着他,拿远了慢慢地吹——于是这个过程被拉得很长,让他有所余裕,去想沈晗对他究竟是什么态度,进而揣测自己在对方心里,究竟是怎么个地位。
和“前女友”比起来,到底孰轻孰重。
以前去沈晗学校的图书馆自习的时候,他其实见过这个人是怎么对待异性同学的。外人面前的沈晗很像电视剧里才有的学长,阳光帅气,健谈,又有趣,走在路上身边悄悄投来目光的女同学不少,和人讨论问题时候也总能严肃的气氛变得轻松愉快,聊着聊着就解决了问题。
但他对女生还是礼貌,保持着略远于社交范围的友好,有一次在图书馆,他们的位置上被人留了小纸条,是沈晗某个学妹写下的联系方式,当时沈晗明明看见了不远处那个女生在偷偷观察他,却还是笑了笑,把纸条放到一旁,没有理会……他也见过沈晗和室友哥们儿聊天,那是另一种令人舒服的热闹,没那么客气,直来直去,却也和对他说话不太一样。
总而言之,沈晗待人好是好,却并称不上温柔。那天出馆的时候他还调侃沈晗,长得这么帅应该很受欢迎吧——对方也只是揉了揉他的头发,有点儿贱兮兮地问他,终于肯承认我长得帅了,以前一直口是心非憋着挺累吧。
大概也是那个时候他突然意识到,沈晗对谁都不错,却只对他特别,这个人所有能够窥见的温柔和心软,似乎都是留给他的。
偏爱总是能给人得寸进尺的底气。
吹风机停下的时候他清了清嗓子,没有回头看沈晗,只是轻声问了一句,你什么意思。
沈晗没听清,一边把长长的拖线往吹风机手柄上绕,一边问他:“说什么?”
宋斯年这才转过身来,对上他的视线,把那五个字清清楚楚地重复了一遍:“你什么意思?”
说完,却没有给沈晗反问或辩解的机会,像是从他走马灯一般的回忆里获知了无限的底气——尽管这些底气只够他平静地、条理清晰并且咄咄逼人地说这么几句话:“三年前为了她不跟我联系,现在又要为了她来试探了,沈晗,我不想问你对别人有什么感情,也没这个兴趣,我就是想问你,上次这么多网友唯独疏远我,这次身边那么多人唯独问我该不该同意复合……你什么意思?”
沈晗是个聪明人,这一点他清楚的很,一旦这些话抛出来了,就是把他们之间最后那层自欺欺人的窗纱给揭开了,从此之后只剩下一扇清晰的透明的玻璃窗,对方的一举一动都看得分明,开与不开,全在个人。
这个问题之后万千的思索与考量,沈晗都是心知肚明的。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直到话音落下,沈晗都没有避开他的视线,眼底还是含着些许熟悉的笑意,没有一点儿心虚似的——然后这个人等了三秒,确定他问完了,又同样平和又条理清晰地回答了他。
“三年前,哦不,现在是三年半之前了,那时候只疏远你是因为你特别,现在只来试探你的意思,也是因为你特别……实话实说,我其实从头到尾都没有女朋友,这就是个借口,至于我到底什么意思么……这个故事挺长的,得从三年半之前说起,你要听吗?”
第39章 故事
“这个故事挺长的,得从三年半之前说起,你要听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宋斯年第一次发现,沈晗房间的光不是纯粹的白,也不是纯粹的暖黄,那种颜色介于黄与白之间,被玻璃灯罩切割成细碎又柔和的浅金色,水似的铺落下来,以至于现在分明是夜晚,光却照得室内仿佛清晨。
他看着沈晗的眼睛,鬼使神差地想着,这样的光真适合他,眼睛就像揉着碎金的宝石一样——然后他在这样荒诞的出神里点了点头,说你讲吧,慢慢讲。
仿佛接下来沈晗要说的话不是什么他们之间不能提及的尴尬或经久的矛盾,而是一个长远的、适合在晴朗阳光下娓娓道来的故事。
这个故事要从三四年前,他们第一次在网上认识说起。
“那年夏天我认识了一个小朋友,我十七,他十四,一个准初三一个准高三,照理说该被关起来好好学习,不过机缘巧合,我们俩都没大人管,阴差阳错地聊到一块儿了,”沈晗起身去放吹风机,然后在宋斯年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似乎这样就能在两个人直接隔开些距离,让这个故事变得更遥远且有迹可循,“这个男孩子很可爱,跟我接触过的所有他的同龄人都不一样……我妈那边有几个比我小三四岁的平辈儿,男孩女孩都活泼,天真可爱的年纪,就他不太一样,小小年纪就深沉,老爱说些不太开心的话,起初我以为是装呢,后来聊多了才发现,他是真的不开心。”
“我想着网络一线牵,缘分到了,就多听听他的故事,不然他一个人这么憋着,怪让人心疼的……于是就跟他说,以后有什么事儿就来告诉我,我听着。”
“后来就这么越聊越多,他也开始跟我分享一点儿不开心以外的事,比如哪天看见彩虹了,墙根儿底下的猫很可爱——然后我就想,他也很可爱。那时候,怎么说呢,对他的感情就已经不光是心疼了,只是我自己没察觉,还是从早到晚地陪他说话,有时候夜里十一二点,我知道长身体的年纪,该让他睡觉了,却还是有点儿私心,想多陪陪他……”
“再后来……我就发觉自己不太对劲了,明明只是个网友,我居然想去见他,想一直对他好,一直陪着他——人家才十四岁,这是不是太过了点儿。可我还是接着跟他聊,像上瘾了似的,甚至明里暗里旁敲侧击地问他,想不想谈恋爱,对爱情是什么感觉……然后他告诉我,不想谈,不愿意跟人扯上关系……再然后,我想着,也不能逼他,这么下去也不像话,就及时止损了。”
及时止损四个字落进宋斯年耳朵里,像是有人拿着一把小锤子,不轻不重地在他心口杵了一下,一时觉不出有什么,慢慢地才意识到疼,后知后觉的、细密而无处不在的疼。
后来的情节他都陌生,是他最迷惑又无可依托的三年里,沈晗那边发生的故事。
“不过及时止损这事儿,说得轻巧,真做起来还挺难的,”沈晗说到这里,不太自然地顿了顿,自嘲似的弯起嘴角,“我骗他说是找了女朋友,我对象不让我跟他聊,所以以后得少来往,但为什么偏偏是他呢,又不是没有别的异性朋友,怎么别人都没事儿,就是不让我跟一个同性的、小我三岁的小孩子聊天呢……可是那么荒唐的理由,他还是信了,真就乖乖地跟我断了联系。”
“没有他消息的那几年里我每天都在后悔,尤其是刚断联的时候,高三下半学期,好几次模拟考滑铁卢,我爸都问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二浩知道原因,也吓坏了,天天撺掇我把你加回来,就说是我跟对象掰了,又回头找你来了——其实他不知道,我们根本没删好友,只是不联系了。”
人称不知不觉变了,看客成了剧中人,每个字都是真的,却拼凑出个光怪陆离的梦境来。
“不过我没想到,这个借口当时没用上,三年之后却用上了。其实断联的那三年里我们见过一面,夏令营,有个学妹让我带你两天,当时说的是这小孩挺叛逆也不爱搭理人,但聪明,安安稳稳带到夏令营结束就行了。结果我一看,叛不叛逆我不知道,可爱是挺可爱的——结果又是机缘巧合,最后一晚我们散伙饭,我抽不开身,又怕你一个人在学校无聊,就把你带去了……”
“真心话大冒险,他们一帮没安好心的非让你喝酒,起哄归起哄,我总不能真让你喝吧……后来的事儿你也知道了,亲了一下。”
说到这里的时候,沈晗有点儿不自然地顿了顿,停下来,伸手摸摸宋斯年的头发,抱歉地笑了一下,认真道:“那还是初吻吧……其实这件事我一直想跟你道个歉,就是没找到机会,现在肯原谅我吗?”
“你接着讲……”宋斯年转开视线,面无表情道,“等会儿再说。”
这小孩儿可能不知道自己害羞容易上脸,耳朵薄,一红就跟要滴血似的。沈晗默默想着,没有戳穿他,继续道:“嗯,刚才说哪儿了,亲了一下……当时的感觉就是小朋友嘴唇软软的,吓懵了凶我的样子挺可爱的——行啦,别瞪我,说正经的还不行么……”
“其实当时我不知道是你,毕竟以前你在网上聊天的时候那么可爱,什么话都跟我说,哪看的出来现实里那么高岭之花……我是真没认出来,否则那天晚上你要哭的时候,我绝对不会只问你吃不吃冰淇淋了。”
“起初我总是想忘了你,怕自己陷进去了出不来,却一直后悔的要命,更别提忘了……后来好不容易缓过来了,也快忘记这件事了,却又刚好知道了我爸要再娶,和陈阿姨聊了聊,聊到你……当时在电话里听着就觉得不太对,怎么这些经历都有点儿似曾相识,结果挂了电话仔细一想,都是你三年前跟我说过的事儿。”
“那天晚上我试了很久密码,弄到很晚才登上以前不用了的那个qq号,本来是想再和你聊聊天,怕你乍一知道……知道陈阿姨要嫁给我爸,心里不高兴,该提前探探口风——结果一看到你当时发给我的那条消息,我就忘了。”
憋得眼眶通红都不肯松口的话,却主动告诉了三年不联系、本该对他有愧的网友,还是那三年里,他唯一一次开口,自己却没有及时看到,没能好好地安慰他……沈晗能一口气从三年前讲到三年后,却独独过不了这个坎,宋斯年那句“谢谢”悬在他心头,早成了晨昏暮醒的一把刀。
他梦见过无数次自己回到过去,在那个晚上看见了宋斯年发给他的消息,把身形单薄的小少年抱进怀里,安慰他,告诉他没事的,爸爸妈妈离婚了没关系,自己会一直陪着他……
沈晗低下头,还是略过了这一段,在心里想着等会儿该一起道个歉,是死是活都随宋斯年发落——清了清嗓子才继续道:“当时我想,爱怎么怎么吧,我就是喜欢他,就是想陪他过一辈子……我们都这么有缘了,兜兜转转都没能绕开,我再松手就是跟命过不去——”
“小年,你是我命里的宝贝,绕不开的。”
之后的故事宋斯年都知道,哪怕不知道,那些惶惑与不解也在这句话里有了答案,至于别的,关于他们后来为什么那么暧昧、沈晗为什么一直不告诉他自己的身份……也许已经无关紧要了。
因为喜欢他。
宋斯年抬起头,恰好对上沈晗的眼睛,又慌乱地转开了视线——这不是沈晗第一次说喜欢他,从前暧昧也好玩笑也好,多少都说过几次,然而唯独这次让他彻底乱了思绪,连对方的眼睛都不敢看了。
他看着沈晗身边指示灯闪烁的笔记本电脑,壮胆似的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原先气血不足似的泛白的嘴唇便陡然红起来,有点儿疼——他在细微的疼痛里堪堪清醒过来,扯了扯嘴角,轻声说:“你先道歉……”
“嗯,”沈晗听见他说话,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温柔地笑了笑,“对不起宝贝儿,让你受委屈了。”
宋斯年还是不看他,声音闷着点儿潮气,不受控制地有些抖:“知道了,原谅你了……”
坦白局,表白心迹的场合,他明明想好了说辞,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先前咄咄逼人的劲儿仿佛在这个漫长的、一字一句都与他有关的故事里耗尽了,让他觉得该说一点儿什么同样认真的话,或者好好地回应对方的感情,也确实有了答案,但话到嘴边,还是退却了。
沈晗似乎还在看着他,等他的下一句话。
“我知道了……”他斟酌了半天,还是只闷闷地重复了一句——然后顾左右而言他道,“困了,床挺软的,今天晚上留在你房间里睡行吗?”
第40章 臆想
沈晗的头发有点儿卷,天生的,这件事宋斯年一直都知道。
他印象里的沈晗是个挺干净的青年,不是说他多洁癖,身上裹薄荷味儿或者房间一尘不染,相反很多时候这人活得挺随意,也就对他经心;也不是说他文质彬彬带书卷气,沈晗成绩是好,但不安静,相处时候甚至自带热络场子的功能,是那种该站在人群中央、不说话也满身阳光的人。
但他就是干净,从衣柜里随手抓出的卫衣运动裤,穿在身上简简单单,头发抓两把露出额头,轮廓清晰,五官俊朗,笑起来明亮又帅气,浑身上下没什么夸饰,站在那里却总有种让人难以忽视的存在感,不由得心生亲近,如果电梯四个角都站了人,就会走向他的方向——这样的干净。
身上的味道也干净,清涩回甘的柑橘味儿,揉着沉稳的松木香,前者是沈晗的沐浴液味儿,后者是他衣柜里挂着的熏香球。
刚认识的时候宋斯年以为这是混合男香,还觉得这人花里胡哨,闷骚得厉害,后来慢慢地才知道错怪了人家,沈晗长了一张偶像剧男主的脸,生活里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理工生,不仅长情且痴情,还对自己的衣食住行十分不拘小节,连那个熏香球都是沈思学执意让他挂的,搬到这里他也还是带着。
以前宋斯年分析沈晗这个人,总是想他的性格如何如何,或是他怎么看自己——现在沈晗捅破了那层窗户纸,这些问题隐约有了答案,像是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安心之余,才有了关心对方其他方面的余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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