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沈晗同住之后,这种迟滞偶尔会转变成懒散的烦躁,但他也不觉得这叫起床气,毕竟那时候他看见沈晗,十有八九都会觉得烦,甚至在他完全清醒的时候,这种烦躁还会变得更加直白些,两个人日常的相处吵吵闹闹,绝不只是沈晗一个人的“功劳”。
一分钟都不会多睡,更遑论赖床——以前他以为是自己具备了良好的自我管理能力,既不给别人添麻烦,也不会给自己添堵,然而直到今天他才突然意识到,闹钟一响就能起床的人,有时候不见得是自律,也许内心深处也不想离开舒适的床被,只是经年独处,身边没有人能撒娇罢了。
沈晗起得向来比他早,从前还住在吴安南路的时候,这个人会比他早起一点儿,下楼去替他买个早餐,从包子油条豆腐脑到新出炉的红豆面包,一周一换不会重样,然而自打那次他犯了胃病之后,他就没再见过拿塑料袋装着的即食早餐了。
他在闹钟响之前就已经醒了,却一反常态地没有立刻起床,只是磨磨蹭蹭地翻了个身,依然闭着眼躺在那里。思绪是缓慢的,从梦里一点一点回到现实,顺着鸡蛋面和炖排骨的味道——排骨是昨晚沈思学送来的,分量多了没吃完,热一热正好当作早饭的配菜。
宋斯年对时间总有种比常人精确的直觉,偏差通常不会超过五分钟,哪怕不睁眼,也能大约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躺着醒盹——六点十五,沈晗再过五分钟就会进来叫他起床。
时间似乎又拨转回几个月前,那时候他醒来的第一件事是想到“迟暮”,打开手机发一条“早安,想你”,现在几个月过去,晨昏蒙昧的时候,他还是先想到沈晗。
几分钟后有人推开门,轻手轻脚地走到了他床边。
“起床了,”对方揉了揉他的头发,俯身凑到他耳边说,“面放久了就不好吃了,快起来。”
以前沈晗叫他起床可没那么温柔,就算有那个耐心替思维迟缓的小孩子穿衣服,嘴上也总是挂着调侃,蓄谋气醒他似的。
以至于宋斯年乍一被他这么好脾气地哄着起床,还有些无所适从——但这样的温柔他大概在梦里窥见过千万次,才会在理智都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放任依赖的本能自作主张。
他的第一次赖床无师自通,动作自然地伸手圈上对方脖颈,将原本就暧昧的姿势变成个别扭的拥抱,然后贴在他耳边小声嘟哝了一句,困。
沈晗没有防备,被他这么偷袭似的一揽,险些直直压到他身上,连忙伸手撑了一下床,没忍住轻轻笑出声来:“大早上的,玩儿那么刺激。”
话出了口他才觉得不太对劲,这个时间点配上这个形容词,似乎隐隐指向某种不合时宜的旖旎暗示。幸好宋斯年没有深究,只是不情不愿地歪了歪头,让这个别扭的姿势变得合乎情理些,又嘟嘟哝哝地在他耳边蹭出来一句,不想起床,没睡够。
向来冷淡自持的人突然黏糊起来,就像是总趴在他家墙头上打瞌睡的猫,平常一见到他就转身离开,碰也不让他碰一下,现在却主动一跃而下,跑到他腿边来撒娇打滚,一边软软地叫唤,要他伸手摸摸……
沈晗被他这么一通撒娇弄得晃了神,一时间忘了自己来叫人起床的初衷,手臂撑着床借力,就这么纵容地任他抱了许久——直到六点二十分的闹钟响起来,他才猛地回过神来,心底里暗暗调侃了自己一句没出息,一边在越来越响的闹铃声里偏过头,亲了亲宋斯年的侧脸,失笑道:“该起床了……”
宋斯年还是不动弹,又嘀嘀咕咕地说了句什么,声音太轻,他只零星听见了几个字,语气有点儿委屈,像是一句闷在心里、又无意走漏了风声的控诉。
“说什么?”沈晗问他。
“我说……”宋斯年的脸贴在他颈窝里,声音闷闷的,刚睡醒没多久,还带了一点儿鼻音,听起来说不出的委屈,“以前早上你都会说想我的……”
沈晗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两秒才意识到他指的是网上聊天的时候,自己每天早上都会用“迟暮”的账号发一句“早安”,附带两句黏黏糊糊的情话,还有个憨里憨气的狗狗表情。
“好的嘛,怪我忘记了,”于是他拍拍宋斯年的胳膊,略微直起身子,同他拉开些许距离,又将他们从前暧昧的消息照模照样念了一遍,“早安宝贝,想你了,爱你。”
说罢还不忘学着表情包里那只毛茸茸的大型犬的样子,一歪头,给了他一个爱的wink。
真是为了讨好喜欢的人,什么丢脸的事都干得出来……他心里这么默默想着,脸上却还是维持着无懈可击的笑意,又伸手捏了捏宋斯年的脸,给他下最后通牒:“满意了吧——满意了就快起来,知道你爱吃泡软的面,但你再磨蹭几分钟,那就是粥了。”
宋斯年直直盯着他,那双墨玉似的眼睛里情绪复杂,不知在想什么——就这么沉默着看了许久,久到沈晗都要忍不住问他自己脸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了,他才移开视线,一扭脸,“噗”地轻轻笑了一下。
“你和那只狗挺像的,”然后他带着冰雪初融的笑意,别过脸,强忍着笑意,状似认真地评价道,“尤其是眨眼的时候。”
沈晗以前其实不会做饭,厨艺巅峰也就是在煮泡面里磕个鸡蛋,还得小心翼翼地两只手磕,以免一不小心掉进去一片蛋壳。
不过作为一个上能拿满绩,下能精通小学奥数题,从小背负着万千光环长大的优秀青年,他还是在沈思学的教导和网上五花八门的菜谱熏陶下,逐渐学会了怎么好好地打一个蛋,以及用这个蛋做出一些味道不错的东西——比如西红柿炒鸡蛋,比如水蒸蛋,再比如,今天这碗平平无奇又暗藏玄机的鸡蛋面。
面是南方的细挂面,鸡蛋打得半散不散,出锅时候恰好软嫩,佐了一小把青菜,调味只用简单的生抽和糖——不过今天下面时候他突发奇想,把水换成了排骨汤,还特意本着严谨的科研态度给沈思学发了条消息,问他排骨汤和鸡蛋放一块儿会不会翻车。
几分钟后他爸回复他,下了半辈子厨房,自己也是头一次想到这个问题,不过可以参考骨汤底的火锅,至今没听说过有人因为涮了鸡蛋进医院的。
他把这话原封不动地给宋斯年讲了一遍,然后有点儿忐忑地补了一句,所以你觉得有问题吗。
“鸡蛋一般不用涮这个词,不过火锅里可以放温泉蛋……”宋斯年一贯说话的方式是有问必答,并且条理清晰,分点作答,说完半句又低头吃了口面,才继续道,“没什么问题,挺好吃的。”
沈晗总算松了一口气,然而还没来得及沾沾自喜,又听见对面的小朋友说:“但是我怎么下过厨房,也没想过这种问题……正常人应该都不会想。”
“我那不是怕你的胃不好,吃出什么事儿吗,”沈晗倒是没在意他明里暗里的嘲讽,自己那碗吃完了,就撑着下巴看宋斯年吃,一边看一边感慨,“看样子我挺有做饭天赋的,头一回看你吃那么多。”
放在以前,宋斯年大概会瞪他一眼,当场放下筷子说他想多了,没这回事——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他家冷漠暴躁的小年同学给顺好了毛,脾气也比从前好了不止一点半点。
甚至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那一刻宋斯年抬头看他的时候,他甚至在那双干净的墨色眼睛里,看到了些许罕见的温柔意味。
“嗯,很好吃,”然后他听到宋斯年轻轻地说,“一直做给我吃吧。”
面条泡软了,恰好是他喜欢的口感,鸡蛋牵扯出丝丝缕缕的蛋花,裹在热气腾腾的面汤里,明明不是什么珍馐佳肴,但他这么一口一口地吃着,却不知为何,产生了想抱抱沈晗的冲动。
很久以后他还是会记得这个清晨,记得刚刚过去的晚上——关于坦白局,遥远的故事和情到深处的口是心非,暧昧昏沉和对方的体温,棉麻窗帘,毛茸茸的月亮,光怪陆离的梦,第一次撒娇赖床,蓄谋已久的拥抱,渐渐变响的闹铃声和那首百听不厌的缓慢民谣,清晨的太阳,还有这碗浮着星点油花的鸡蛋面。
当然,还有沈晗。
第43章 安全感
新家在学区里,离宋斯年的学校很近,以往早上沈晗都是陪他一起走到校门口,再步行去自己的学校上课。不过今天他有事,临近结课,得去趟另一个校区的实验室见老师,学校在城市另一端的郊区,公交地铁都不太方便,便索性开了车,载宋斯年一程。
坐进沈晗车里的时候,宋斯年低头系着安全带,又冷不丁想起清晨时候的某一幕来。
沈晗平常说话的语气总是明朗的,尾音略微上扬,好像身边总有什么让他高兴的事,让人听着听着,便想起阳光明媚万里无云的天气来,哪怕他在讲一道最严肃的题目,或者讨论严谨的学术问题,语气都不会因此变得沉重,反倒能让难题变得鲜活自然些,不那么死气沉沉。
嗓音是好听,可就像太阳温暖归温暖,总还同世人隔着难以丈量的距离——有时候沈晗给他讲题,他也会觉得这个人说话天生让人心生好感,但最让他贪恋的,还是沈晗弯腰凑近他的时候,嗓音低沉下来,温柔又耐心地只对他一个人说话,有时候是低声说些什么逗他,也有时候拿他没办法,纵容地咬耳朵哄他。
像是十几分钟前,被他耍赖强当作抱枕的青年低头亲他一下,一点一点抚平他无理取闹的小脾气,纵容得不像话……
他不自觉地抬头看了一眼沈晗——对方没有察觉他的小心思,正在熟练地倒车出位,倒是从后视镜里注意到他的目光,弯起眼角朝他笑了一下。
宋斯年一愣,下意识转开视线,怀着些许微妙的做贼心虚,不太自然地清了清嗓子。
走路都不过十分钟的距离,开车只会更快,沈晗在校门口停下的时候宋斯年垂着视线出神,还没反应过来,以为是他停车等红灯。
“小年……”沈晗见他没有动静,还以为是这位小朋友昨晚折腾到半夜,现在到车上补觉来了,刚想调侃两句,一转身便正对上宋斯年直白又若有所思的目光,不由得愣了一下,“怎么了?”
“问个问题……”
“嗯?”
宋斯年看着他,似乎在斟酌什么,犹豫片刻才道:“以后你找了女朋友,也会对她这么好吗?”
大概是道送命题。
沈晗一时分不清他是在调侃自己昨晚那句“前女友找我复合”,还是真的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但比起这些,他还是更关心宋斯年快要迟到了——闻言上下打量他一番,煞有介事地正话反说:“会啊,我对喜欢的人一向很好,你不是知道么……”
车厢明明不大,但驾驶座和右后位还是隔着些距离,让他不能一伸手就够着对方——宋斯年似乎没有想到他能这么回答,听完这话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下意识想针锋相对地调侃回去。
沈晗却在他开口前低下头,笑了一下,眼睫下色泽浅淡的眸底晃动着不言自明的深情,语气是与先前截然相反的,罕见的认真:“逗你的,我只对你一个人好。”
说罢,他从口袋里摸出个透明的塑料小药盒,抛进宋斯年怀里,解释道:“胃病的药,白色的泡水喝,上午十点,红黄那颗午饭后两个小时吃,送服都用温水……你现在也喝不了冷水,行了,上学去吧,别多想。”
宋斯年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药盒,欲言又止地点了点头,还是下车走了。
沈晗摇下车窗,靠进驾驶座里,还是像往常一样,一直目送他走进校门才收回视线——不得不说,宋斯年有他高中时候的影子,面对迟到依然处变不惊,被校门口执勤的老师拦下来,还能冷着一张脸解释两句,让人放行。
大概任谁也看不出来,这么个处变不惊的高岭之花似的男孩子,心里有多缺乏安全感……
他沉默地停了许久,直到早自习的预备铃响起来,校门口最后几个匆匆跑来的学生都没了踪影,才默默地拧了半圈车钥匙,调转车头——在过去断断续续两个半年的相处里,他其实想过很多次,到底应该怎么对宋斯年,才能让他放下戒心,不像个留有创伤的孩子一样,安全感残破不堪,竖起满身的刺来抗拒外界可能的接触。
即使那些接触是良性的,善意的。
思来想去,答案似乎也只有一个,就是加倍地对他好,至少让他在自己身上有所贪恋,能安心地暂时卸下防备……他希望宋斯年能少顾虑一点儿,不用想那么多,也不用去考虑稳定关系里那些不太好的结局,全心全意地相信他——这样的想法三年前他就有,只是当时太过理想,总觉得自己能无所顾忌地一辈子对他好,对方什么也不用想,只要相信他。
但平心而论,这种盲目的自信其实很幼稚——于是他险些弄丢了喜欢的人。
所以现在,比起希望做出改变,他还是更希望宋斯年能真的开心,至于剩下的努力或是等待,可以全然由他给出……连蒋浩都问过他,为什么能这么有耐心,明明是个破镜重圆的剧情,怎么四五个月了还在暧昧。
他心里是有答案的。
这个答案说出来会很矫情,也许最后也未必能实现,人终究是理性又不那么理性的动物,感情受化学物质支配,总会有新鲜感消失殆尽,浪漫回归一地鸡毛的时候。他也不会像几年前那样,愣头青似的认为爱情非黑即白,只要他想就能走到最后,要大张旗鼓地弄到人尽皆知……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个答案,能让宋斯年知道,其实就足够了。
拐弯后有个长达两分钟的红灯,他去得不凑巧,黄灯恰好转红——便给了他些许短暂的时间,能拿过手机来给宋斯年发一条消息,补上先前没有说出口的话。
“我第一次为了别人学做饭,第一次照顾别人,也是第一次喜欢上别人。”
“如果没有你,我就是个母胎solo,从头到尾兜兜转转,只喜欢过你一个人,你不要我的话,我这辈子都只能孤独终老了。”
“我觉得能遇见你,从头到尾只喜欢你,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这种幸福是你给我的。”
“别想太多,我真的只想对你一个人好,也会一直对你好,越来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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