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截然相反的落差感不但不令人失落,反倒会带来些许微妙的愉悦感——就像一只常来他院子里的野猫,没有喂熟的时候还会冲他呲牙亮爪,或者一脸漠然地无视他,然而等到喂熟了,他又知道这只小家伙会怎么亲近他,朝他亮出柔软的肚皮任他摸,甚至跳到他枕边又甜又软地“喵喵”叫。
太令人上瘾了。
沈晗看着屏幕上的消息,思索片刻,回复道:“这么晚才起床嘛?”
算了:嗯,放假
迟暮:可是这都快四点了
迟暮:饿坏了怎么办
迟暮:我会心疼的
算了:去网吧吃泡面
算了:饿不坏的,少吃一顿而已
算了:乖
也不知道是谁不乖。沈晗被他弄得有点儿无奈,又不能问他是去了哪家网吧——现在去找他大概还会被嫌烦,给原本就不太妙的关系雪上加霜。
他咬了一口苹果,没法有话直说,只好拐弯抹角地回复道:“不许吃泡面,对身体不好。”
算了:偶尔吃一次,没关系的
迟暮:那也不行,我会生气的哦
迟暮:[动画表情]
其实宋斯年吃软不吃硬,拿生气这一套威胁他也没什么用,说不定还会火上浇油——但他发了个佯装生气的狗狗表情,比起威胁来更像是撒娇,又很能让宋斯年心软。
果不其然,对方沉默片刻,给他发来一条语音:“那好吧,你说想让我吃什么,我现在点外卖。”
“我帮你点,”沈晗默默地吃完了那个苹果,一边单手打字,回复道,“给我地址,乖。”
这样类似的对话已经发生过不止一次,宋斯年也没有起疑,很快给他发来一个定位——还真是网吧,在这条商业街最不繁华的岔道上,隔壁是一所高中,管得严,也没有什么人去。
亏他能找到这里。
沈晗叹了口气,洗手,打开外卖软件,认认真真地给他找能吃什么——他其实更想自己找上门去,把不听话的小朋友带回家吃饭,可惜也只能想想,如果他真的去了,宋斯年大概也真的敢和他断绝关系,从此夜不归宿。
还会起疑。
上门抓人的戏码他也只能在心里想一想,手上还是老老实实地点了汤面和几个小菜,他印象里宋斯年不太爱吃重口的东西,更偏好酸甜口。
不过“迟暮”点的东西,他大概还是会乖乖吃完的。
“点好了,记得去拿,”沈晗切回微信,给他发消息,“吃完了拍照给我看,要听话哦。”
宋斯年很快回了一个乖乖点头的胖猫表情,表示自己知道了,一定听话。
四点整,他不想回家也就算了,让他在外面待一会儿吧。沈晗放下手机,有些无奈地想着——大不了天黑了自己去网吧逮人,今天他爸和陈阿姨晚上有约,还特意知会过他一声,让他既然回家了就关心关心小年,别让人夜不归宿。
关心自己的心上人,就不用他老人家提醒了。
“你的正事就是蹲在这儿抽烟啊?少抽烟,对身体不好。”
沈晗是在那个网吧后门找到宋斯年的,少年低头坐在台阶拐角的阴影里,胳膊肘撑着膝盖,指间夹了一根烟,肩骨清瘦,能看见后颈处略微突起的那一小截骨头。
宋斯年似乎听出了他的声音,抬头朝这边看过来——烟雾也一同腾升,在夜色里弥散开来。
沈晗一点儿也不跟他客气,走到他边上坐下来,佯装出一副筋疲力尽的模样,伸手递给他一瓶水:“你可真难找,我差点儿放弃了……”
——半瓶水,被人喝过了。
宋斯年对别人碰过的水没有兴趣,更不要说原本就相看生厌的人。他不动神色地往后靠了靠,抽完最后一口烟,按灭在台阶上,然后拧开那瓶水,把烟头丢了进去。
恶意与防备意图直白,似乎想用这种不礼貌的方式赶他走。
可惜沈晗知道他本性什么样,也不介意他这层伪装出来拒绝他人善意的壳,只会权当作没有看见,语气自然又带了一点儿调侃,问他,你成年没有。
宋斯年冷淡地回答道:“成年了。”
“那也不能老抽烟,对身体……”
“闭嘴,”宋斯年看了他一眼,还是面无表情,眼神里的烦躁却不加掩饰,“关你事了?烦不烦。”
这个季节晚上还是冷,宋斯年出来之前穿了一件厚外套,现在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单薄短袖下少年单薄的骨骼轮廓清晰可见,伸手一碰就会碎裂似的,没由来地让人心疼。
沈晗看着他,略微眯起眼,还是放缓了语气:“当然关我事,阿姨嫁给我爸了,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不关我事还能关谁的事……”
“滚远点。”宋斯年没给他说完的机会,似乎很厌烦这个话题,一把将那半瓶水摔到他边上,站起来,转身向网吧后门走去。
背影清瘦,影子被路灯光拉得很长——有些孤独。
沈晗皱了皱眉,本能地不想让他回网吧:“回来,信不信我告诉你妈……”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然而这不是微信,也没办法撤回。宋斯年闻言似乎怔了一下,很快转过身来,站在几米外居高临下地直视他,眼底一片难以置信的冰冷:“去啊,去,最好让她赶我走,求之不得。”
沈晗轻轻咳了一下,捏紧了那半瓶水又缓缓松开,发出些许细碎的响动——然后自知理亏地换了个话题:“……吃过饭没有?”
同样的问题不久前他在网上问过一遍,也已经知道答案,然而现在面对面两厢对峙,宋斯年显然不想回答他。
“走,吃饭去……”沈晗站起身,远远把塑料瓶扔进了垃圾箱,走到他面前,忍住了没有伸手碰他,只是轻声道,“不抓你回去,吃完饭我送你到网吧,还给你续一晚上费,行不行?就当陪我吃吧,找你一晚上了。”
语气低下来,里带着些许恰到好处的恳求意味,和将决定权全然交给他的纵容……他这时候的声音和“迟暮”太像,说话的方式也似曾相识,宋斯年恍惚了一瞬,几乎被他说动了。
——沈晗的眼睛并不是纯粹的黑色,低头看向他的时候映出路灯和街头零星的灯光,像是藏着零星晃动的细碎宝石,或者一把廉价的星子。
可怜巴巴的,有点儿像那个哭脸狗狗表情。
宋斯年沉默地同他对视良久,转开视线,喉结一滚。
算了。
“走吧,”他听见自己说,“等我一会儿,进去拿外套。”
沈晗伸手虚虚地拦了他一下:“不用了,吃完真的送你回来,一件外套也不会有人偷,先穿我的吧。”
说罢脱下自己拿件,递到了宋斯年面前——没有越线地替他披上,停留在礼貌的社交距离。
沈晗带他去了最近的家常面馆。
其实要吃得好一点儿也不是不行,几百米之外就有商场,但以他对宋斯年的了解,比起大鱼大肉,这个小少年现在大概更想吃一碗平常的面或者蛋炒饭,口味不挑,是热的就足够了。
“吃香菜吗?”沈晗指了指墙面上的菜单,问道,“看看想吃什么……”
宋斯年看了一眼,确实是不挑食,很快回答道:“都行,炒饭。”
沈晗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都行”是回答第一个问题,“炒饭”是第二个。
真是的,在网上明明还会跟他黏糊半天,说自己在学校饿了想吃某一家的烧仙草——然后等他耐心地哄,掐着放学的点叫外卖给他吃。
沈晗“嗯”了一声,转头对老板娘说道:“两份炒饭,加荷包蛋,谢谢。”
宋斯年不想说话,他也不想强行找话题,坐在对面安安静静等饭。他是十点过半出门找的人——说是找,其实也不过是从家走到那个网吧,去网吧里找了找,没找到人又摸索去了后门而已。
两个人在后门聊了那么不太愉快的几句话,又走到这家面馆,已经过了十一点了,店里冷清,老板娘坐在收银台后,看那台挂在店面角落的老旧电视机,厨房里隐约传来锅铲碰撞的动静,此外便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安安静静,相对无言——看起来是这样。
沈晗看着屏幕上置顶联系人发来的消息,说自己被异父异母的哥哥带来吃饭,现在有点儿烦躁。
他不动神色地看了宋斯年一眼,觉得对方还是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便只好回复道:“怎么啦宝贝?”
宋斯年动了动手指,很快又发来一条消息,“不知道,就是烦“。
这种感觉其实很奇特,默默两个人相距不到一米,消息却要通过电波传入宇宙,再越过几层夜空回到这里,传进另一个人的手机。沈晗看着屏幕,心里想的却是对方细而修长的手指,抓着手机,打字的时候会略微滑动,如果握进手里……
他听见老板娘上菜的脚步声,回过神来,指了指宋斯年的方向让他先吃,然后接着回消息——几句称得上心口不一的安抚,让他乖乖吃饭,当作对方不存在好了。
他知道宋斯年为什么烦,因为不喜欢与人独处,讨厌跟不熟悉的人扯上关系,不愿意平白接受别人的关心,但宋斯年披着他的衣服,坐在他面前吃饭,和他聊天……这样全盘的了解和接触又太让人上瘾,使得他说不出“那就不和他吃饭了”一类的话,最多最多,也只有一句“当我不存在”。
当我不存在——但我还是爱你。
第10章 网吧
宋斯年吃得很快,一盘炒饭不到五分钟就见了底,剩下那只荷包蛋,用筷子戳成了两半,才夹起其中一半送到嘴边,小动物似的叼起来吃。
他垂下视线的时候,从某些角度看起来和陈琴画很像,也许是暖色灯光的缘故,五官轮廓也没有平常那么冰冷,显得柔和而秀气,眼角略微上扬,睫毛黑而长,投下一小片错落的影子。
沈晗隐约记得三年前他还没有完全长开的模样,才到他胸口的个子,脸颊看起来软乎乎的,脾气却很大,总是板着一张脸,眼角也是这样略微扬起,捎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漠然,不像个甚至还未踏入高中的小孩子。
但这么个不讨喜的小朋友,又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找他聊天,给他看回家路上拍到的黄昏,或是老旧巷子深处不怕人的三花猫——发来的语音总是很长,什么话都说给他听,声音是变声期到来前独有的软,说到父母的时候带上些许哭腔,不自知地向他撒娇讨安慰……
那样柔软的光景,就像留存在他久远记忆里一只白净可爱的奶猫,动一动爪子便挠得他心痒。
“别看我,”宋斯年吃完一整个荷包蛋,抬头扫了他一眼,漠然警告道,“吃完了就走。”
沈晗本来也不饿,没有这个点吃夜宵的习惯,闻言便顺势放下筷子,抽过张纸擦了擦嘴,又替宋斯年抽了一张递到他面前:“走吧,我吃饱了。”
三月过半,这个时候还是很冷,来的路上还有几家店铺开着,现在也已经打烊收摊了。夜空沉寂,延展出一片臆想中的漫漫星野。
宋斯年似乎不想跟他并排走,有意无意地走在他半步前,低头摆弄手机。沈晗倒是不介意,也知道他不想聊天,就是怕他只看屏幕不看路,远远地替他看着脚下。
这条街白天看着热闹,人声能漫进巷尾,收灯之后却冷清,商场已经关了门,越往里走就越安静,连脚步声都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
天时地利人和,如果是在电视剧里,大概很容易发生些什么。
拐角挡住了他们身后的路灯光,视线陡然暗了下来,明明不远处就是网吧后门,这一小段路却黑得瘆人——沈晗脚步一顿,心底陡然生出些许不详的预感,然而还没等他思考出个前因后果,不远处突出的屋檐棚架突然一抖,像是有什么东西踩了过去。
然后是物件倒地的巨响,从巷尾远远传出,杂着空荡的回声。
“小心——”
他一把抓住宋斯年的胳膊,下意识退了几步,才把人拖到身后,不着痕迹地护住他。
眼前只有夜色,耳旁只有风声。
“野猫,把晾衣杆踩倒了,”过了几秒他才低声解释道,“换条路走,你认识路吗?”
他的语气很平静,甚至带着些许温和的安抚意味,攥着宋斯年的手却用了力气,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直到对方挣了一下,披在肩上的外套滑落下来,掉到地上,他才终于肯松开手,闭了闭眼睛,转过身来。
宋斯年没理会他之前的问题,不知在想什么,直直地看着他。
和那一段伸手不见五指的路比起来,这里就显得太亮了,仿佛一切晦涩心意都无可遁形,摊开展平,化作霜色铺了一地。
沈晗甚至不敢去看他的表情,只是弯腰捡起那件外套,又在冰冷的夜风里伸手替他披好,默然片刻,转身走了。
“不认路也没事,”他清了清嗓子,话音很低,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就在眼前总能找到的,走吧。”
他想说的话大概不是这句,想做的事也不会只有披衣服……宋斯年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有些恍惚,像是被他一把拉进了某个经年荒诞的梦里,有些挣脱不开了。
他刚才说话的语气也好声音也罢,都太像“迟暮”了——以至于直到他转过身来,伸手替他披上外套的时候,都让宋斯年产生了某种错觉,觉得他身后不是灯火零星的夜色,而是一片暮色黄昏。
温柔深邃,能全然包裹住他,给他不敢企及的安全感。
他总觉得那几秒默然相对,沈晗披衣的手停在他衣领旁,这个人想做的大概不是转身离开,而是自然而然地伸手抱住他,摸摸他的头发,低声告诉他不用怕。
就像他从前想象过无数次的、迟暮会做的那样。
过了许久,直到沈晗彻底走出了他的视线,他才摇了摇头,面无表情地垂下视线,脱下那件外套,挂在了臂弯上。
7/35 首页 上一页 5 6 7 8 9 1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