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拿出手机来给沈晗发了条消息,告诉他网吧隔壁是学校,那个学校的钟楼晚上会亮灯,朝那个方向走就行了。
打完这些字他才缓缓地叹出一口气,看着屏幕上联系人里“迟暮”的名字,伸手摸出了软烟盒。
对方发来上一条消息是十几分钟前,让他乖乖吃饭,不许玩手机了,之后他发过几条,还没有收到回复——可现在他又想找对方了,没有什么话题,只是心血来潮地想告诉他,我又想你了。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打字,就听见不远处有人懒洋洋地叫了他一声,嗓音清朗,吊儿郎当的。
这两天听惯了的声音,不用猜也知道,是沈晗。
这个人显然已经整理好了情绪,靠在拐角的路灯下朝他招了招手,远远地解释道:“不认路,你带我去。”
他不压低了声音认真说话的时候,其实和“迟暮”一点也不像,也不温柔,乍一眼明朗帅气,底下却藏着讨人嫌的恶劣本性,总要没事找事地过来招他——就像现在,明明是个成年人走两步就能找到的地方,非要回来拉他一起走,怕几分钟见不着他能出什么事似的。
宋斯年略微眯了眯眼,不置可否,收起手机走过去,路过沈晗的时候脚步不停,只是一把将那件外套塞回了他怀里。
不待见就不待见吧,他总不能真的放宋斯年在这里,大晚上的,又有野猫乱窜,谁知道下一根晾衣杆会砸到哪里……沈晗无可奈何似的笑了笑,随手披上那件外套,隐约感觉到手机一震,便拿了出来。
屏幕上安安静静地躺着一条消息,时间是“刚刚”——宋斯年发来的,三个字,“想你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少年正站在不远处的另一盏路灯下,抱着胳膊背对着他,大概是在等他跟上去,轮廓清瘦分明,脚下是一小团影子。
明明是浑身的刺,敛下锋芒的模样却很招人心疼。
沈晗拿着手机的手紧了紧,那一刻几乎产生了某种冲动,想把一切都摊开了坦白告诉他,然后名正言顺地走上前去,用力地抱一抱他——就像几分钟前他为宋斯年披上衣服的时候,相对无言,他想做的那样。
可惜也只能想一想。
他垂下视线,很快打字回了一句,然后收起手机,若无其事地向宋斯年走去。
——“我也是”。
宋斯年不想说话,沈晗便索性远远跟着他,在巷子和街道间拐了几个弯,直到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到了网吧门口,他才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宋斯年原本也不过出去透透气,东西都还留在座位上,打了声招呼续时就进去了。好在网吧不大,一眼就能看到头,沈晗看清楚了他的位置才收回视线,递出自己的身份证对老板娘道:“开台机子,45号边上。”
他刚毕业那会儿没少干网吧通宵的事,跟朋友连坐一晚上也是常有的,只是现在年纪大了,过去几年里看过不少事,那些少不更事的热闹早已模糊,本就是个外热内冷的人,为数不多的兴趣和偏好也都放到了别的事上——譬如奖学金、竞赛,为人处事……
还有宋斯年。
尽管偏好对象本人对他在身边坐下的行为嗤之以鼻,冷淡地扫了他一眼。
“玩吧,”沈晗随手开了机子,神色自然地新建了一个文档,“我也没说送你到这儿我就走啊。”
他确实没说过,只说请他在网吧过夜。宋斯年懒得跟他计较那几十块钱,也不想看他,拿过一旁剩下的半罐可乐,仰头灌了一口,意料之中地无视了他,顾自己打游戏。
可乐放了几个小时,已经没什么气了,只剩下黏黏腻腻的糖浆味道反上了,混着网吧独有的逼仄而潮湿的烟酒味儿,弄得人心生烦躁。
他腿上搭着自己的衣服,却突然有些怀念起不久前还披在身上的、沈晗的外套来——带着干净的柑橘香味,还有某种以他的年龄和社交阅历还不会接触到的木质男香,被体温烘得熨帖,柔和地裹在身上。
他甚至想到了那家面馆里家常炒饭的味道,火腿肠和油烟的味道,还有荷包蛋略微焦了的卷边。
几分钟后他放下鼠标,有些自暴自弃地结束了一局游戏——然后他听见自己问沈晗,你在干什么。
“写论文,竞赛的……”沈晗对着屏幕敲敲打打,明明干着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正经事,语气却很平常,“隔壁理学院的,我就随便弄弄。”
见宋斯年不回话,又没有接着打游戏的意思,似乎在看他屏幕上打到一半的公式,他便索性停下来,解释道:“Mathtype,一个打公式用的软件,你们高中试卷上那些特殊符号……下标啊分数啊之类的,就是用这个打的,你要是以后读了理工科,尤其是数学,或者计算机,那八成还要跟它打交道,离不开的。”
“你是学计算机的吗?”
“嗯,全名是计算机科学与工程学,”沈晗挺乐意说这些高中生听不太懂的东西,毕竟宋斯年对他本人兴趣不大,对这些却似乎饶有兴致,“你呢,都高三了,以后想读什么专业?”
答案应该是物理,他在网上听宋斯年说起过,这个小少年对天体物理很感兴趣,提过一嘴理想的工作就是研究黑洞。
然而宋斯年沉默片刻,回答道:“金融。”
“金融也不错,你喜欢吗?”
“一般,”宋斯年倚回座位里,轻声道,“但是就业前景好,我妈……算了。”
他不想说下去,沈晗却也大致听懂了,没再追问。倒是宋斯年安静了一会儿,打开另一个游戏,等待加载的时候又问他:“你成绩很好吗?”
从小到大被人夸得多了,倒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直白地问他这个问题。沈晗“嗯”了一声,斟酌道:“挺好的,去年全系第一,前两天刚从澳大利亚交换回来,那个项目挺贵的,但我是全款资助,学院给出的钱。”
同样的话如果被他的同学,或者同龄人听到,大概会很震惊,毕竟这个成绩放在他们学校,又是计算机学院,已经远远超出了均线,然而这些事离宋斯年太远,他听完似乎也没什么反应,只是点了点头,登录了手上刚刚加载完毕的游戏。
直到过了很久——沈晗已经打完一页公式,开始着手写正文的时候,他才自言自语似的轻声说道:“我以前,很想变成你这样的人。”
不光是成绩好,还能正常且愉悦地和人交往,拥有完整优秀的人格,能够独自站在黑暗里,也能踏进人群,走向阳光……这样的人。
长久独自闪耀的星星,偶尔也会觊觎太阳。
多年以后他想起这一天,依然会记得黑暗巷子深处踩倒了晾衣杆的野猫,有人在他受了惊吓的时候伸出手,把他拉到身后——青年有着温暖有力的手,和浅淡好闻的柑橘味道,垂下视线不肯看他的时候,眼睫被路灯光描得毛茸茸的,眸底是克制而深邃的、水似的温柔。
没了气的可乐和浑浊烟酒味道盘踞在记忆深处,圈占出一方出奇的干净来,里面是一小捧阳光。
也许从这一夜起,“沈晗”这个名字在他心里,便已经不再是一个全然无关紧要的人了。
第11章 抱
两个人最终也没有在网吧通宵——因为宋斯年第二天要回学校,高三学生周日下午补课,提前返校。
他不喜欢待在家里,从前和陈琴画两个人住的时候,常常是早上就出门去学校,找间空教室自习,到了下午再回教室上课。
这周安排了物理和化学的小测验,上午还能复习一会儿,前提是他不能犯困,至少不能通宵——这些话他没告诉沈晗,只是说自己困了,不想在网吧睡,请他过夜的事下次再说,今天就先回去吧。
听到“请他过夜”的时候沈晗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倒是没多说什么,把还没写完的论文传到手机上,便陪他回家了。
将近三点,正是这条街最安静的时候,有了前车之鉴,这次沈晗宁愿绕路也要带他从照明充足的商业街走。其实他一个已经成年的男孩子,真的被窜出的野猫或是砸下的竹竿吓一吓又能有什么事呢,绕到街上要多走十几分钟,实在是多此一举。
然而不知是因为沈晗说话时候眼神太过认真,还是半个小时前“迟暮”发来的那条“晚上在外面注意安全,早点儿回家”……被他带上岔路的时候宋斯年一晃神,居然答应了。
明明关系也不见得有多好,甚至有些尴尬,还总被自己甩脸挖苦,热脸贴冷屁股似的,他这个异父异母的继兄居然还有这样的好脾气,直到现在都没有跟他翻脸——甚至耐心得出乎意料,自然而然将他护在身后的时候,倒像是真心对他好。
也不是坏事,如果他真像沈思学那样温和有礼地待他,反倒会让他不自在。这个人嘴角总挂着若有若无的明朗笑意,说出的话都像玩笑,被他恶语相向也不会往心里去,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相处起来还轻松些。
除了偶尔流露出的、毫无道理的温柔和深情,还真像个从小打闹到大的哥哥,只是烦,却不算讨厌。
只是对这么一条白眼狼好,也不知道是不是自讨没趣。宋斯年走在他半步前,看着脚下对方被路灯拉长的影子,无声地叹了口气,默默想道。
这样双休日提前补课一下午的安排,对走读生来说其实不算什么好事,来学校坐一个下午,不想上晚自习的就能直接回家,来去路上浪费时间,还会被布置计划外的作业,影响原先的复习进度——至少对宋斯年来说是这样。
下午的时间被两场测验占了,其他科目的老师觉得不公平,又给他们布置了等量的题,每科都是一张试卷,加在一起就要占用一整个晚自习的时间。于是他不得不暂缓了自己整理重难点的进度,来做这些基础又琐碎的题。
他聪明,又擅长自省,从小到大成绩一直很好,只是那次大吵过后,他和陈琴画的关系越来越僵,也逐渐变得“叛逆”起来,明明还是在意成绩,也会竭力去学,甚至制定严苛的计划,却只想让她看见自己吊儿郎当碌碌终日的模样,逼迫自己在相同的时间里做完更多事,此外的时间便只是玩——如果成绩真的有所下降,在网吧里掏出试卷来做的事,他也不是干不出来。
是反叛还是发泄,冷暖自知。
说不出好或不好,只是和别人不一样,比如现在所有人都踩着放学铃声回家了,他却还坐在教室里,按照他给自己布置的计划往下进行,解一道电磁综合的计算题。
如果没有那些计划外的作业,他原本该在一个小时前做完这道题,然后开始摸鱼打游戏了。
外面似乎在下雨,雨声隔着玻璃窗隐隐约约地传进来,教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也只留着他这个角落里的一盏白炽灯,暂时不会有人来,离保安来巡逻也还有一段时间,他索性把手机拿出来放在了课桌上,挂着和迟暮的聊天框——就像是陪在他身边一样。
他做题的时候迟暮不会来打扰他,说是有事留言,其实一次也没有留过。直到写完这道题,对着答案一步一步给自己算完了分,宋斯年才克制地伸了个懒腰,收起试卷压在桌角,拿过手机来给人发消息。
算了:好像下雨了
算了:没带伞
算了:要跑回去了
迟暮:淋雨会感冒的
迟暮:再等一会儿吧,春雨不会下很久
迟暮:乖
迟暮:[动画表情]
也不知道他哪里听来的“春雨不会下很久”这一说……宋斯年不想反驳他,看了一眼窗外,眼角弯着些许纵容的笑意,打字回复道:“那你陪我一会儿……”
对方回得很快:“怎么陪?”
其实陪他干什么都行。宋斯年撑着下巴,心里想的是“那你陪我做会题”,落成文字却变成了“星城吗”——临近门禁,如果不是因为下雨他早该走了,真要开一把游戏也来不及,他不过是这么问问。
果不其然,对方的下一条消息就是“还有十分钟,不想回家啦?”
连他们学校关门的时间都记得……对区区一个暧昧对象都那么上心,他未来的正牌对象大概会很幸福。
宋斯年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嘴角还是挂着笑意,眼神却有些缘由自知的苦涩。他懒得再打字,发过去一条语音消息:“雨停了,我先回家了,到家再聊,爱你。”
也不知道这样真假掺半的喜欢,他还能说几天。
他没再看消息,雨势不小,也懒得装模作样带书回家,随手把耳机绳绕在手机上放进口袋,戴上外套的兜帽,起身出了教室。
手机似乎震了几下,不用猜也知道是谁的消息。
学校彻底空了,偶尔有长长的光束晃过,是巡逻的保安打着手电,光照进雨幕里才有的细碎明亮。春雨不会下得太大,却很容易沾湿衣服,少年扶着兜帽匆匆穿过梧桐路,走到校门口的时候已经一身细密的雨珠,雨水顺着帽檐无声滚落,滴在他眉眼间,视线就模糊了一瞬。
在他第三次不耐烦地伸出手,想要抹掉雨珠的时候,有人一把拦住了他——然后不由分说地拽着他的手腕,把他拉进了一方伞下。
宋斯年皱了皱眉,防备欲和厌恶心骤起,下意识甩开了那只手,循着内心深处的自卫本能,顺势屈起胳膊肘狠狠向对方甩去。
然而对方似乎早有防备,也并不想伤害他,只是借力一接一挡,把他拉进了怀里。
下一秒头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些许吊儿郎当的笑意,似乎在逗他:“好心好意来接你回家,就这么报答我?”
宋斯年被他按在怀里,目光所及只有对方带抽绳的卫衣领口——这件衣服他见过,是沈晗的。
怀里的人陡然松懈了片刻,又再次卯劲挣扎起来。沈晗知道他认出自己了,只是单纯地不想被这么抱着,便也没有再为难他,好脾气地松了手,把伞朝宋斯年的方向倾了大半,以免这小猫崽子反应过度,再一头扎进雨里。
然而宋斯年却没有想象中那么排斥他,甚至没有后退,只是站直身子略微拉开了距离,没好气地甩过来一句:“你来干什么?”
“不然呢,早上送你来也没见你带伞,这么晚还不回家,又不接电话……”沈晗伸手替他摘下湿透的兜帽,顺势揉了揉他的头发,皱眉道,“放你一个人冒雨跑回来,然后生病了请假?戴个帽子还不看路,刚才也就是我,如果换了别人别有居心,就你这两下子,现在早不知道被拐到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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