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枫异笑了笑:“我们不是天天都见面吗?”
荀粲忽然语塞,他能感觉墨枫异这两天心情不错,甚至还挺愿意开玩笑的。但是荀粲不知道是怎么的,就是觉得哪里很奇怪,或者不对劲。
就比如现在,墨枫异明明对他笑,那笑容和从前一样如春风拂面般令人舒适,可是荀粲却心里发寒,总是有些不放心。
他也说不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似乎是在他们重伤之后醒来的那天,或许是闻彦淮下葬那天,但也可能是袁为帆留书自尽那天,总之这几天,荀粲都有种心慌,总是隐隐约约觉得墨枫异不大对劲。
但荀粲真的太忙了,他们连说上话的机会都没有,他连好好问两句墨枫异情况的时间都没有。
荀粲知道墨枫异心里一定痛苦,一定自责,可是看着这样一张笑脸,他不知道该怎么问,所有询问关心的话语都在望向他的一瞬间搁浅。
“但是现在我们才能好好说说话。”荀粲忽然下定决心,他打算好好问一问,或者仅仅是聊一聊也好。
墨枫异淡淡笑着问:“你想说什么?”
荀粲忽然有些发愣。
说什么?能说什么呢?
荀粲心里堵了千言万语,但他迷茫于如何开口。
见他怔瞬,墨枫异就又笑了笑说:“好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没事。”
荀粲只是说:“等这里的事情了结之后,回到皇城我们再好好聊聊吧。”
墨枫异咬着下唇,强忍着什么点了点头。
“好。”
子时,白道口边防军营。
安静狭窄的营房里,年逾花甲的老人身着军装,端端正正地坐在桌前。
贺鞍翘着腿吊儿郎当地说:“张将军,这次我来通州,算是铩羽而归啊,有些可惜了。”
殷霓虹站在他身后,皱了皱眉。
张禺山讪笑了几声说:“贺将军高抬老朽了,我不过一介武夫,担不起将军这一尊称。”
殷霓虹有些疑惑,这人的注意点有些奇特。
贺鞍冷笑了一下才说:“是啊,我听说您已经递了请辞表,是担不起这一声将军了。”
张禺山也点了点头,粗糙沙哑的嗓音让殷霓虹有些全身发麻。
“贺将军,老朽已然年迈,有些事,我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张禺山紧攥着手说,“太子殿下拿着兵符来调兵,我不可能不给。”
“是啊,他有兵符,荀粲也有兵符,你当然不敢不给他们兵,可是你这兵力,给的真是时候,那天晚上我还纯然不觉呢。”贺鞍把玩着杯子,言语发寒。
张禺山满脸皱纹的脸笑起来更加扭曲:“贺将军说笑了,太子殿下什么时候需要,老朽就该什么时候给,这又如何是我能决定的呢。”
贺鞍点了点头笑了一下:“对! 太对了! 是那个太子太及时了,我才一丝胜算都没有。”
张禺山人如其名不动如山,他分毫不被贺鞍影响,全程都非常淡然若定,他继续说:“老朽马上就可回乡,贺将军今夜离开白道城,想必我们也不会再见了。”
“怎么?这么不想再见我?”贺鞍挑眉。
张禺山面无表情地开口:“贺将军英明神武,不会在意我这么一个糟老头的,我只是想提醒贺将军,白道口乃北易圣地,他们绝不容忍侵犯。”
贺鞍脸色阴鸷得冷笑着说:“不可侵犯又如何?我看着那帮人前赴后继地去死,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打仗嘛,随时都可以,我也不急这一时,是吧青烟。”
突然被点名的殷霓虹一怔,转瞬回道:“是。”
贺鞍又说:“好了,我也该走了,张将军只需知道,这一次的失败,我贺鞍一定会铭记。”
张禺山起身向他拱手道:“贺将军慢走。”
贺鞍有一瞬的恼怒,殷霓虹及时地拉住他说:“我们走吧。”
贺鞍又回头看向身后那个貌美的姑娘,忽然意识到现在的殷霓虹他也惹不起,就更生气了。
“哼,我要是不走,你们能耐我何?”
张禺山气定神闲地说:“明日辰时,太子殿下会派人前来核验,届时贺将军的卫兵,必须全数撤出白道口。”
贺鞍一时气结,又说不出话来,殷霓虹开口道:“张将军放心,我们很快就会撤兵。”
贺鞍满脑子无语,为什么这个蠢女人总是向着对手说话?
可是他不敢质问殷霓虹,新雁过妆楼的人就在门外。
贺鞍只能再冷哼一声,怒气冲冲地离开营房。
第51章 来去
元绪十七年正月初九,皇城。
墨枫异扯了扯披肩,看着满天飞雪,觉得还不如待在通州,通州是干冷,皇城是湿冷,墨枫异觉得飞雪带着森然寒意直直透进他的骨髓。
他猛得一抖,打了个喷嚏。
墨枫异冷眼看着眼前到处疯跑的凌紫冥和一众丫鬟,他实在不知道雪这种东西有什么好喜欢的,这么多人歌颂,这么多人期待。白白的没个令人热情的颜色也就罢了,落到身上还能把衣服打湿,还伴随着锋利的刺骨冷意,甚至不如雨那样酣畅淋漓,绵软又柔弱,缥缈又寒冷。
一不留神还被它侵占了房顶和花园,真的太讨厌了。
凌紫冥兴奋地从对面凉亭高声喊他:“哥哥! 跟我们一起打雪仗吧! ”
打雪仗?雪要砸到身上那种?
墨枫异直接摇摇头,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
凌紫冥不依不饶地从院子另一头跨过来,抱住他的胳膊说:“跟我们一起嘛,雪下了好几天,好不容易才铺满了庭院! 你不去玩一玩太可惜了! ”
墨枫异皱眉道:“是下了一夜吗?我们回来两天它就下了两天好不好! 我不去,又冷又湿,有什么好玩的?”
凌紫冥缠着他撒娇:“哥哥你怎么这么怕冷啊,出来跟我们一起动一动就好了! ”
墨枫异还是嫌弃地摇头:“在雪里疯跑有什么意思啊?你就不怕得风寒吗?”
“诶呀没事的! 实在不行你和我一起堆雪人也好! ”凌紫冥眨巴着大眼睛,墨枫异险些就要答应了,可是一听这个就猛然再摇头。
堆雪人?手要伸进雪里那种?
花遣子白衣白外套从远处走过来,轻笑着说:“紫冥,你就放过他吧,我还有些话和枫异说。”
凌紫冥撇撇嘴,气鼓鼓地进了雪中。
墨枫异揉了揉被拉的胳膊,无奈道:“多亏你来。”
花遣子进房檐下收了伞说:“盟主醒了。”
墨枫异惊喜道:“什么时候?”
“就是刚刚,所以我赶来告诉你。”花遣子说,“不过现在别过去,盟主现在很累,还要休息一会儿。”
墨枫异刚要抬脚准备走,听了他这话又停住。
“不就是风寒吗?怎么昏睡了一天?”他只好问。
花遣子淡淡地开口:“发了烧四肢无力,昏睡很正常,况且...盟主身体本就不好,他的咳疾...比我们离开皇城时加重了些许。”
墨枫异皱眉:“是因为一月天寒吗?”
花遣子点点头又说:“主要是因为最近劳神伤体,心力交瘁。”
“笑笑不是马上就要回溯洄阁了吗?”墨枫异问,“那就说明皇城没问题了啊,盟中应该也没什么大事吧,左不过是些小门小派妄图生乱罢了。”
花遣子回道:“师妹说,部分动乱已经被盟主基本压制住了,也或许是因为放下了心头的焦虑,盟主才......”
墨枫异说:“你的意思是,他是因为解决了这些事,松了气放了心,才没撑住病倒的吗?”
花遣子看向雪景说:“而且你回来了,这点最重要,他这也才真正放心。”
墨枫异顿了一下,动了动喉结开口道:“那现在没什么问题了吧?”
花遣子沉声道:“已经退烧了,但还需再观察几日。”
“好,我知道了。”墨枫异应声道。
花遣子交待他说:“枫异,这几日和盟主说话,你不要和他争论了。”
墨枫异懒懒地回他说:“我能跟他争辩什么啊?”
花遣子沉默不语。
墨枫异忽然问:“花儿,你喜欢雪吗?”
花遣子点了点头:“喜欢。”
“为什么?”
“纯白无瑕,温润可融。”
“就这?”
“嗯。”
花遣子一脸清明,墨枫异始终觉得,这个人要不是头发是黑的,就凭这一身,站在雪里别人绝对看不到。
他忽然觉得有些费解,讨厌一个东西可以说出它的万般缺点,但是喜欢什么的时候,言语却如此匮乏。
花遣子没有问墨枫异为什么他不喜欢雪,因为花遣子想不通为什么墨枫异不喜欢雪。
所以没什么好问的。
墨枫异又开口说:“那你觉得紫冥为什么喜欢雪?”
“因为从未见过。”花遣子回道。
墨枫异笑了笑。
两人站了好一会儿,凌紫冥疯跑进房檐下面,重重地喘着气说:“哥哥我赢了! 我身上雪最少! ”
墨枫异都不忍心跟她说是别人让着她,只好应声道:“是是是,你最厉害,赶紧回房把外套换了,马上就该就湿透了。”
说着他挥挥手,把上十个丫鬟也招呼进来:“你们也都回房吧,外面挺冷的,别跟着她瞎玩。”
那几个和凌紫冥差不多大的丫鬟连看他一眼都能羞红了脸,连忙行礼道:“多谢少爷关怀! ”
凌紫冥不满地噘嘴:“哥哥,就你怕冷 !”
墨枫异瞪着她说:“回房烤火去! ”
凌紫冥转而关切地问:“小花哥哥,叔父怎么样了?”
花遣子淡然一笑:“好多了,不用担心。”
凌紫冥这才对墨枫异吐了吐舌头,心满意足地走了。
浩浩荡荡一群人离开之后,花遣子才再开口:“待盟主身体好些之后,他就会向皇上辞行,回到磐啸台。”
墨枫异的笑意敛去,看着空荡的院子,他忽然觉得方才热闹的情形顺眼一些,愣神问道:“我爹跟你说的?”
花遣子点点头:“盟主方才让我准备,说不日就会启程。”
墨枫异喃喃低语:“这么着急啊...”
“枫异,我知道你打算留下,但是至少这些天你该好好陪陪盟主。”
墨枫异闭上眼睛:“我现在很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你让我安静一会儿吧。”
花遣子忽然明白了他心中所想,应了一声就回头离开了。
墨枫异走到闻彦淮的府邸,刚要进门,他就想掉头就走。
可惜荀粲看到了他。
墨枫异只能硬着头皮冲着他身旁的玉芷笑了笑拜礼道:“嘉贵将军好。”
玉芷点点头说:“来了就行,还算你有良心,没忘了老闻还有个闺女。”
她一如既往地风风火火。
墨枫异走进前殿,踌躇着问:“你们...今天怎么会来?”
玉芷回问他:“你能来,我们不能?”
墨枫异连忙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 ”
荀粲淡淡地说:“昨日我去玉将军府中,我们商议在今日一同来看望闻汀兰。”
墨枫异应了一声,在玉芷的示意下走近那个摇篮。
他凑近些看了一眼,那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圆润白皙的小脸闪着带光的笑意。
墨枫异的心口猛得抽搐了一下,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他在那一瞬间眼眶泛红,胸膛发热。
墨枫异从怀里摸出了一只银铃,在闻汀兰面前摇了摇,声音清亮悦耳,那小姑娘灿然一笑,伸出胖乎乎的小手要抓他,墨枫异的心都要化了,他把那只风铃小心翼翼地放进闻汀兰的摇篮里。
荀粲认识那只风铃,是墨枫异送给闻汀兰的一岁礼物,也是闻彦淮贴着心口保存的东西。他知道墨枫异把它带了回来,也知道他曾在回城的这段时间里无数次擦拭它,终于把血腥抹去。
玉芷见此情形说道:“她似乎很喜欢这种有声音的东西,之前给她铃铛,她也是抓着不松手。”
墨枫异笑了笑,起身问道:“玉将军,听说您之前入宫请奏,想要收养闻汀兰,皇上答应了吗?”
玉芷叹了一口气,坐下来说:“你就算今天不提,我也要和你谈谈的。”
“怎么,皇上没同意吗?”墨枫异奇怪道,他觉得玉芷已经是不二人选了,不然还能给谁抚养?
玉芷道:“早在你们回城之前,好像还没过年吧...皇城就已经收到了闻彦淮身亡的消息。当时我就立刻进宫,跟皇上说我想收养他的女儿,但是皇上没有表明态度,后来我又提了两次,就是昨天......皇上直接告诉我,闻汀兰交给昆毅抚养。”
墨枫异惊诧道:“昆毅?昆同尧他爹?”
玉芷点点头:“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我一开始还觉得,即便不把闻汀兰交给我,也该交给溧瑶公主...嘶...这朝中有资格抚养她的人挺多,怎么也不该轮到昆毅啊......”
墨枫异道:“我还以为,皇上不把闻汀兰交给您,是也想带进宫抚养呢。”
玉芷笑着摇了摇头:“你以为人人都是荀粲啊,哪有几个烈士子女和他一样幸运。荀粲有资格进宫和皇子同养,一来是因为他爹救了皇帝,战死沙场,二来是因为荀氏一族代代都于江山社稷有功,身份显赫贵重,三来是当时荀粲已经初露头角,三岁便识千字,有培养的价值。这几个条件,闻汀兰可都不具备。”
墨枫异担心地问:“所以您早就猜到了皇上不可能把闻汀兰接进宫?”
“是啊,皇宫可不是人人都可以进的,北易的烈士遗子数都数不过来,但只有荀粲一人得此殊荣。”玉芷说,“所以我才一遍遍地向皇上请求,可惜还是被某人抢了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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