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收藏 | 设为首页 | 会员中心 | 我要投稿 | RSS
福书网
站内搜索: 高级搜索 如有淫秽信息或侵犯了您的版权请联系邮箱fushuwang@outlook.com删除

 

您当前的位置:首页 > 2020

沉入地球(近代现代)——布洛卡区

时间:2020-11-19 20:48:12  作者:布洛卡区
  程声忍不住凑到张沉耳边,不再咋咋呼呼,小声说:“你开慢一点,我给你哼首歌。”
  张沉放慢速度,原本急躁的摩托车噪音低下来,程声贴着他耳朵轻轻哼了两句,温热的呼吸打在耳廓上,张沉听得仔细,没有一句歌词,只是段短短的旋律。
  “好听吗?好听吗?我刚编的。”
  程声哼完就迫不及待地问,可张沉对着建材店老板的女儿都能说出“真棒”,对着程声却只给了一个“还可以”的评价。
  这让程声有点恼火,不情不愿地找起借口来:“我以前是玩摇滚的,抒情歌不是我业务范围,等我哪天让你看看真正的朋克乐,特躁,吓死你。你知道吗?我们学校可多姑娘喜欢我了,隔壁学校也是,赶着趟趴在我们排练室看我打鼓。你别不信,这是真的,还有人说我长得像那个日本明星呢,我操,你笑什么,是真的!”
  在程声说话的间隙,张沉难得笑了一下,很短暂,一下子就消失在黑夜里。但还是被程声捕捉到,严刑逼供,问他:“你不会是嘲笑我吧?”
  隔了几秒,张沉终于妥协,对后面的人说:“挺好听的,不是嘲笑。”
  程声确定刚刚那是他真心实意的笑,于是心也跟着浮上来,心脏要跳出来似的往胸腔外面冒,他没头没尾地想,操,我该不是得心脏病了吧,严重的心脏病是不是要手术往心脏里搭桥才能治好?手术费得万八千吧。
  他这样想,前面的人也不再说话,他们已经过了最后一个桥,快要到奶奶家了,周围的人变得稀疏,只有零散几个人,带着孙子孙女的老头老太太,在马路牙子上,坐着小马扎,扇着大蒲扇乘凉。
  程声在这样有些美好的沉默中感受到自己那颗预计搭桥的心脏逐渐恢复平缓,可他又陷入下一个更令人头疼的问题中——他俩怎么都不像寻常朋友,可两个小伙子之间,除了朋友还能做什么呢?
  在程声自以为是的前十八年里,他以为男孩和男孩之间的关系仅仅止步于插科打诨,按照对动物的理解,两个雄性待在一起,之间总会微微散发着一股暴力与竞争的味道,但他和张沉显然不是。
  程声把整个人贴在张沉身上,两只胳膊束着他的腰,在一阵凉风中思考这个问题。他有点儿没心没肺,但偏爱琢磨这些有的没的,毫无意义又全是意义,譬如此刻,他就在颠簸的摩托上思考,他们既算不大上朋友,又不算别的关系,那他们到底算什么呢?
 
 
第6章 又被发现了
  到家已经快八点了,纵使张沉干活再利索,处理完那两片崭新的暖气片也花了一个小时。拧螺母,拆铝塑管,接热熔管,好大一会儿功夫才把两片新的安好,开总阀测水压,临近结束时不忘抬头瞥一眼蹲在旁边的程声,那眼神分明是,看你干的好事,两斧子下去别人要跑东跑西忙活大半天。
  程声蹲在后面,看这套熟练的修理动作看得目瞪口呆,飘忽之中欣然接受这个不算太友好的眼神,反正他的目的不过是见到张沉活人,被剐几眼算什么。
  临走的时候奶奶递给张沉八块钱,修理安装费,张沉这次接受得坦然,全然没有程声要给他钱时那副忍辱含垢的模样。他跟奶奶道了谢,转头也向程声道了声再见,把来时背的双肩包一提溜就转身下楼。
  这声再见让程声怅然若失,这么普通的一声再见,好像他们只是萍水相逢的两个陌生人,没有丝毫特别之处。
  他们是什么关系?一路上程声在想的问题,这一刻答案呼之欲出,两面缘的陌生人还能是什么,一买一卖的关系,连接他们两个的不过是根名叫生意的绳索,生意一结束,这根绳就要被抽走,中间只剩空荡荡看不见的空气。
  程声看着人走下楼的背影,忽然就意识到这件事。
  奶奶在旁边,刚把鼻梁上挂的老花镜摘下来,对旁边自己孙子脑子里转的东西浑然不觉,小声跟程声念叨:“人家孩子真好啊,要生在咱们家就好了,你大爷是没孩子,要是有这么个懂事还会操持家务的孩子不得乐疯了,我看人家小张脑子不比你差,要是在你大爷那柜子书里生出来,从小熏陶到大,指不定也能上清华北大呢……”
  她一句还没念叨完,旁边的程声就忽然朝她大喊一声:“我今天晚上去张沉家住,您早点睡!”喊完不等奶奶反应就跑回客厅,从抽屉里抽出自己的钱包,一溜烟儿追着人下楼了。
  程声跑出小区,张沉那时刚坐上摩托,拧着油门车把,嗡嗡响,准备回家。
  这阵响动噪得人脑子都要开裂,程声在噪音中猛然清醒,原本打算拦住他的胳膊倏地塌下来——他拦住能做什么?人家握着生意的绳索,纯粹为生意忙,离了这活儿未必愿意搭理他。
  张沉的背影在他思考的这阵时间里彻底消失,只留给他一排呛人尾气。
  其实他离得远,远得闻不到一点儿奇怪的尾气味道,远得张沉根本没发现后面有人跟出来,但他莫名其妙地,还是闻到那股沾了机油的空气味道。
  门口马路牙子旁支起个塑料棚子夜市,几个黑摩的师傅正围着张小木桌子喝啤酒。程声在原地只站了一小会儿,突然往外跑,他跑得太急,踹得上气不接下气,随便在摊子里揪了位师傅,手往刚刚张沉离开的方向一指,咳嗽着说:“师傅,去三钢家属院,跟着前面那个小伙子,快点儿!”
  其他几个摩的师傅一听,立刻大手一挥,好像自己的事似的,朝那位被挑中的幸运师傅“哟呵”一声,催促他:“晚上活儿可不好接,快去快回,给你留两瓶啤的!”
  那师傅笑呵呵,也不问追前面那辆摩托干什么,杀人放火挣钱就成,于是自然地推上他的弯梁摩托,载着程声朝三钢家属院出发了。
  一路上程声也没去搂这位摩的师傅的腰,只规矩地抓着摩托两旁的金属扶手。晚上的路不好走,程声被颠得直晃悠,却还是倔强地不肯搂,甚至还把自己身体刻意远离摩的师傅。有几次急刹车撞到人家身上,程声皱着眉,艰难地把上半身直起来往后靠,脊背在后货架上颠得猛,硌出一道道红。
  三钢家属院离设计院家属院不算远,两辆飞驰的摩托开了十来分钟就到了门口。
  大概张沉从未有过被人跟踪的经历,一路上竟也没注意后面不远处有个摩的一直追随他进了家属院。
  家属院十来排楼,排排只有三层高,程声怕被戳穿,不敢叫摩的师傅跟太紧,只让他停在门口就跳下车。
  那师傅看着老实,没想到狮子大开口,见程声东张西望表情急躁,穿得又像模像样,口音也不像本地人,一张嘴就要三块钱。
  程声咋舌,忙里忙外换暖气片才挣八块钱,这才三公里的路就敢要三块钱?
  师傅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但依然不松口,操着口方言说:“晚上都这价钱嘛!”
  要搁从前,三五块对他来讲没任何区别,都是一票子纸,但他今天想起张沉手里的八块钱,心梗塞着,莫名其妙难受起来,不想就这么轻易便宜这辆黑摩的。
  他往远处张望,张沉已经把摩托挨着树锁好,习惯性地掂掂锁再拉一拉,确定没问题才迈步子朝自家单元楼走。
  程声看人已经进了单元楼,心里有点急,和摩的大哥商量着:“从设计院到火车站才两块钱,这才几公里?开口就要三块钱?”
  师傅像只复读机似的,只重复那一句话:“晚上都这个价钱嘛!”
  “可我兜里就剩两块钱了。”程声撒了个谎。
  这下师傅没辙,也不再乐呵呵,板着脸把程声递来的两块钱收下,扭头就往地上啐了一口。
  程声没工夫体会这仅仅十几分钟就生出来的不友好,嘴里念叨着张沉刚刚进的那户单元楼,三单元,转身跑到这栋楼后面,一户户排查起来。
  九点钟,挨家挨户几乎全亮着灯,三单元这三层窗户里只有中间那层是黑着。程声死盯着那扇窗,他不确定,没准那是别人家呢?没准其他两户亮闪闪的窗户才是他家呢?
  他笔直地站在三单元背后的荫凉下,旁边的树叶被闷风一吹,瘙痒一样刮在他仰起的脖颈上,痒得很,就像他现在心情似的,痒得很。
  他仰头向上看,看这排乌黑砖块搭起的旧楼,思维不受控制地在这片夜空中乱窜,像团雾气一样挨着这三扇窗户往上爬,急不可耐地往人家里窜。
  没过一会儿,二楼窗户里忽然亮起灯,黄澄澄的,即使程声和它隔了两层楼的距离,还是体会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心悸感。
  他咽了口口水,把裤子口袋里的钱包再往里使劲塞了塞,晕头转向走近这栋楼。
  一楼窗帘紧闭,连道缝隙都没有,光线幽幽地透过布窗帘打在程声脸上,他心跳得飞快,比傍晚时分靠在张沉后背那会儿还要激烈。
  他知道自己要干坏事了,率先啐了自己一口,这一口好像把所有道德全抛干净了,程声拍拍两掌,这只是个预备动作,没什么实际意义,但做完这些他才真正有了要干坏事的勇气,一手握住一楼不知哪个倒霉人家的防盗网铁丝,另一只手握住一旁生了水锈的老管道,身体往上一撑,熟练地爬了上去。
  程声小时候常爬树,还成功被摔成轻度脑震荡,可见攀爬功力着实深厚。
  游泳淹死的都是会游泳的人,爬树也是,能摔下来的都是会爬树的,程声就极会爬,蹭蹭两下就能到顶,可惜为人实在嘚瑟过头,他坐在树顶朝下面的小孩儿们炫耀,胳膊腿肆意一挥就一头栽下去,栽下去的过程中脸上还挂着来不及转变的得意表情,活该摔成个轻度脑震荡。
  他这次吃了教训,爬得谨小慎微,两只手一只摸管子,一只攀着一楼的铁丝防盗网,在夜晚闷热的风中轻手轻脚攀上二楼窗户。
  二楼的窗户大开,窗帘也敞着,里面有人在背文言文,声音不大,有点哑,鼻音微重。
  程声还没往里看就确定自己找对了。他脑子依然不清醒,晕沉沉,刚刚的胆量在这阵声音里全化成风,跟着夜晚一起飘走了。
  他挪到一处隐蔽的位置,两只胳膊扒在阳台上,一只脚踩在一楼的防盗网顶上,一只脚撑着身侧的管道上。
  程声等了很久,等得昏昏欲睡也不知道下一步究竟该怎么办,他忽然想抽自己两巴掌,这做的是什么事?龌龊,膈应人,用他爹程如春的话讲,他这是违法乱纪,扰乱公众秩序,早生几十年要被群众一人一鞋砸在脸上,就算生在现在也该进局子蹲一蹲。
  但若要问他后不后悔,他铁定答“不”。
  里面的背课文的声音忽然停了,程声醒了神,壮起胆子露出截脑袋,小心翼翼往里瞥了一眼,正巧看到里面的张沉拿着白瓷杯往外走,顺手把卧室的木门带上了。
  程声的身体总是先大脑一步,他还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身体就先一步撑着窗户边翻了进去。
  程声进来时摔在地板上,闷闷一声响,但动静不算大,外面电视机播着吵闹的前苏联片,还有张沉父母吵架的声音,声音激烈得很,连战争片里的炮火听了都要自愧不如,把程声这点儿动静掩盖得严严实实,谁也没发现里屋潜进一个陌生人。
  他摔进来时正好磕到脊背,明天估计又是几处淤青,但程声显然无所谓,正扶着腰趴起身子,好奇地环绕打量张沉的卧室,压根没理会自己身上到底多了几处磕碰。
  张沉卧室不大,一张一米二的木床,洗得发白的被单,木桌子,上面摞得齐整的一排书,全都细致包了白书皮,上面工整地写了科目和张沉的名字。
  男生卧室多少有点儿邋遢,张沉卧室却出奇整洁,程声在心里“啧”了一声,胳膊撑着水泥地歪歪扭扭站起来。
  就在他还没想好自己要做什么的时候,门外忽然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程声心里“操”了一声,手忙脚乱地趴下来,慌乱之中他正好瞅到张沉那张一米二的小木床,也不管底下脏不脏、灰多不多,膝盖一弯,整个人趴在地上,脊背蹭着地面,艰难地挪进床底下。
  卧室门嘎吱一声开了,张沉手里还端着那个白瓷杯,他路上喝了两口水才挨着桌子坐下来,揉了揉眼睛,把刚背完的语文课本合上撂在一旁,从书架上抽出本习题集做起来。
  外面吵架声实在太大,一会儿一句“婊/////子”,一会儿一句“贫贱夫妻百事哀”,一会儿又一句“不然你去卖吧,牡丹巷那边的女的一个月能挣一千块”,紧接着叮叮咣咣,一阵玻璃摔下来的清脆声,实在热闹得紧,连门都掩不住,不断顺着门缝倔强流进来。
  但张沉看起来早已经习惯,充耳不闻做着手头的题。
  程声仰脸对着床底板,把外面吵架的声音听了个全,难听,真难听,不是他爹恨铁不成钢时骂他的那种难听,他爹骂他时总带着爱,而这是种诅咒,程声这辈子都没听过亲人之间可以把这样恶心的词用在对方身上。
  床底下空间小,没办法侧身子,他就只能侧过头,看旁边正在做题的张沉,但他只能看到两条细瘦的腿——张沉的脚尖跟着外面吵架的节奏一下下点着地板,像给外面的吵架声打节拍一样。
  程声忽然无声地笑了一下,笑完之后胸腔里积攒的酸意爆发出来,很快他意识到这阵酸意竟然是硫酸,没一会儿就把他泡得狧穅及米。他目不斜视盯着张沉的腿,给吵架声伴奏的腿,这阵酸意又变成苦涩。他觉得回了北京后下一首歌可以这样写,爸爸妈妈吵架时我在跳舞,这得感谢张沉,因为他爸妈从来没吵过架,他仅凭自己万万得不出这样的灵感。
  张沉显然比他自如得多,人家亲生父母吵得昏天黑地,他却比本人还难过,还在心里编了一出感人至深的歌词集典,他内心默念了一遍这些新鲜的歌词,矫情得要命。
  程声从没觉得自己矫情点儿有什么不好,搞创作的人有能力是一码,有矫情的能力是另一码,连矫情都不会,能创出个什么劲儿呢,程声虽是个学计算机的,但随时随地以创作者自居,以矫情和张扬为傲。他回味自己几分钟里编出的歌词,乐观接受了自己落不到实地的飘忽情绪。
  可就在他沉溺于自己情绪久久难以自拔时,目光前方那两条修长的腿忽然动了。
  程声以为张沉又要出去接水,或者实在无法忍受外面难听的吵骂声,要像大男子汉一样去和他们大干一架。
  可他万万没想到那两条腿竟然直直冲他而来。
  张沉在自己床边站定,伸出一条腿,轻轻踢了踢床板,对底下人说:“出来吧,衬衣边露出来了。”
 
 
第7章 取向认知重塑中
  程声刚打算感时伤怀的心倏地冻成冰。他这才感觉到身下是梆硬的水泥地板,凉飕飕的寒气顺着张沉这句话直往他身体里钻。
  可他在脸皮厚这方面实在天赋异禀,一天之内被人当众戳穿两次竟然也没生出寻死觅活的羞耻心,只是下意识地把一只胳膊伸出去,小声说:“你拉我一把,我出不去。”

返回首页
返回首页
来顶一下
加入收藏
加入收藏
推荐资讯
栏目更新
栏目热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