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怜从土地祠的废墟里爬出来,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药篓,回望了一眼依然坚挺的香案,感叹自己这样都死不了。
暴雨铿铿锵锵地落下来。
沈怜抹了一把脸。
抬头看了看天。
看戏有风险,吃瓜需谨慎。
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唯一能栖身的土地祠已经壮烈牺牲,现在只能冒雨赶路了。
还好今天采的药没事。
等沈怜满身泥点地回到家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他抱着干柴,给灶膛里点了火,拉着老旧得气喘吁吁的风箱。
一锅热水烧开,太阳就出来了。
洗了个热水澡,淋了一夜雨的身体才渐渐有了知觉。
换了衣服,再熬一碗姜汤,捏着鼻子灌下去。
然后好奇地看着药篓里的两株药。
都是花、叶、实俱全。
其中一株形状像葵,红花黄果,像婴儿的舌头。
据说吃了能使人不迷惑。
另一株叶子像枣一样,红萼黄花,果子像桃一般。
据说吃了能使人不忧愁。
下个副本竟然能碰到这些。
小时候为迅哥儿看的《三哼经》(注)竟然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他把半株药塞进嘴里,咽了下去,又把剩下的仔细收好,这些应该能继续带到下一个世界。
然后他搬了一个小板凳,坐在上面慢慢地等药效。
一柱香过去了,两柱香过去了。
一个时辰过去了,两个时辰过去了。
什么都没发生。
沈怜仍然没感到开心。
《山海经》都不能拯救五羟色胺失调了吗?沈怜不开心。
“今天试试黛力新吧,”他想,“反正也吃不死人。”
然后他猛地站起,捞着药箱就往外冲。
差点忘了,今天还要看诊。
作者有话要说:
沈怜宝宝:吃完瓜之后冷冷的冰雨在我脸上胡乱的拍。
〔〕:――来自《山海经》,西山经(如果没记错的话)
注解:为防止看文的读者小仙女年纪太小,这个梗还是注解一下吧――《三哼经》的梗来自鲁迅先生《朝花夕拾》(其实我喜欢《旧事重提》这个名字)――《阿长与〈山海经〉》
第21章 蒲松龄与干宝(四)
走过石桥,再沿街走过十三棵垂柳,便到了杨老爷的宅邸。
杨家几代豪右,嵌着大气恢宏的牌匾,牌匾两旁挂着喜庆的大红灯笼,大红灯笼下是漆得鲜红的大门。
就是这家的小姐害了病。
沈怜走过大门,敲了敲西角的侧门。
应门的小童开了门,探出一个脑袋,见是沈怜,笑呵呵道:“呦,沈大夫来了,老爷正等您呢。”
沈怜点点头,也回了一个笑,似是不经意地问道:“贵府千金现在怎么样了?”
小童闻言便垮了笑模样,摇头道:“还没醒呢。”
沈怜也摇了摇头,道了一声回见。
杨老爷颓废地坐在正厅,原本大腹便便的一个人,却因为闺女的病情茶不思饭不想,把自己熬得比李清照的黄花还瘦。
沈怜欲给他行一个礼,却被他抢先扶起。
“使不得使不得,沈大夫太客气了。”
这十里八乡,谁不知道这沈怜沈大夫的医术最为高明。
“杨老爷也客气了。”
“沈大夫,您看这……小女的病情……”
沈怜摸着药箱,问道:“令千金还是昏迷未醒?”
杨老爷长叹了一口气:“未醒啊,好好的闺女,怎么就成这样了……”
两人移步杨小姐的闺房。
沈怜沉着眼,不让自己四处打量。
紫色的轻绡纱帐遮住床榻,只露出了一只芊芊玉手来。
沈怜拿了帕子覆上去,像模像样地诊脉。
站在床边的小丫鬟却不着痕迹地踩了沈怜的脚。
沈怜抬头,发现那姑娘对他使了个眼色。
他有些为难的望着颇为紧张的杨老爷。
杨老爷的心里“咯噔”一下。
沈怜为难道:“可否请老爷回避一下?”
杨老爷看着床榻,又看了看沈怜,脸上也现出为难之色。
那丫鬟却开了口:“老爷,婢子在这里看着小姐呢。”
杨老爷摇摇头,踱了出去。
沈怜不动声色地看着小丫鬟。
那轻绡纱帐突然被扯开。
气色红润的杨小姐看着小丫鬟,急道:“快快快,快去拿吃的,饿死本小姐了。”
那小丫鬟轻手轻脚地走到窗边,看着另一个小丫鬟在窗边桑树下把肉羹递上来。
杨小姐一边吃着肉羹,一边对沈怜说:“沈大夫,按照我们约好的,你今天就说本小姐病情加重了。”
沈怜继续道:“然后呢?”
“然后等我爹急上几天,你再告诉我爹我害了相思病,然后我就能嫁给你家隔壁的唐秀才啦。”
沈怜想着这姑娘是真心喜欢那个唐秀才,毕竟说到他时,自称都从“本小姐”换成了“我”。
“我前天还看见他抄了风家的书,被人吊着打。”
杨小姐急红了脸:“这……这怎么能算抄呢,写书人的事,怎么能算抄呢!”
沈怜无语。
“喂,穷鬼,你还想不想要银子啦,快去对我爹说!”杨小姐把碗递下去,拉好了纱帐。
沈怜出了房门,看着一脸焦急的杨老爷。
“沈大夫,小女怎么样?”
“我看这病势转沉,今宵欠好啊。”(注)
一滴汗从杨老爷脸上落下来。
沈怜又补充了一句:“杨老爷莫急,待我回去再配上几味药,看看能不能治好令千金的脑子。”
杨老爷便千恩万谢地送了沈怜出了门。
沈怜走在石桥上,想着自己本来是做好了看恐怖大片的准备,却买错了票看了更恐怖的狗血言情剧。
算了,自己的人生都理不清,哪管得他人的事。
桥下碧波荡漾。
鸡毛蒜皮、情情爱爱、蝇营狗苟、和别人较一较锱铢,人活一辈子,有什么意思呢?
沈怜扔了药箱,从桥上跳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注解:看这病势转沉,今宵欠好。――《牡丹亭.闹殇》(第二十回 )
当时顺口想到这句话就用了,后来标注的时候翻出处翻到我头疼2333(苦笑)。
您的好友沈怜继续使用技能:“作死”。
还是熟悉的配方。
第22章 蒲松龄与干宝(五)
要喉痉挛了,沈怜想。
四周一片静谧。
〔其草多条,其状如葵,而赤华黄实,如婴儿舌,食之人不惑〕
食之人不惑。
沈怜泡在水里,意识模糊,眼前竟有了走马灯。
幼儿园里,一个小朋友笑嘻嘻地叫他“怜怜”。
他好像撇了撇嘴,威胁着“再叫我怜怜我就揍你”。
咦,记忆里有那个小朋友吗?
谁知道呢,既然忘掉了,就说明忘掉的东西不重要。
“傻逼!”
谁在叫他?管他呢,反正要死了。
郑清穿着道袍,拿着“神算”的布幡,准备过河化缘要饭,却老远儿看见一个人扔了箱子往河里跳。
真稀奇,这人他认识,还欠他一条命呢。
“傻逼!”
他喊了一声,扔了布幡跑过去,也往河里跳。
还好会游泳,技术过硬,愣是把人捞了上来。
沈怜这傻逼已经昏迷了。
他把这傻逼放平,迅速拍肩看是否可以唤醒,同时指测有无脉搏,然后耳朵靠在傻逼鼻部,同时观察胸廓有无起伏。
还好,有心跳,虽然呼吸微弱。
手指探入沈怜口腔刮了几圈,检查有无阻碍呼吸的异物,然后右手托颈左手抬额使其呼吸道敞开。
手臂伸直,右手在下,左手交叉按在右手上,左手手指从右手指缝伸下去卡紧并且抬高右手手指,用掌托部位在剑突上两指位实施冲击性按压,按压深度5-7cm,并且频率为一分钟90次左右。
30次后郑清倾下身,捏紧沈怜的鼻子,深吸一口气,用自己的唇把沈怜的唇完全包住,以确保不漏气,再用力吹进去。
嗯,吹气球的感觉,证明气体已经顺利送进肺部了。
重复两次人工呼吸,再次进行按压,整个过程不超过一分钟。
然后郑清将耳朵靠近沈怜的鼻子再观察他的胸廓起伏情况。
两组CPR后重复唤醒流程,终于等到沈怜睁开眼睛。
沈怜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一个湿漉漉的人。
他想说一句我艹,又生生忍住了。
“现在感觉怎么样?”湿漉漉的郑清问湿漉漉的沈怜。
湿漉漉的沈怜瞪着一双死鱼眼:“生无可恋。”
湿漉漉的郑清不想说话了。
“喂,你现在住哪儿?我送你回去。”
沈怜躺在地上,有气无力地指了一个方向。
郑清便像拖麻袋一样地拖着沈怜往前挪动。
麻袋里装的是烂水泥。
等终于进了家门,郑清喘着气问道:“你还好吗?”
烂水泥一样的沈怜不开心。
他躺了一会儿,然后像终于扶上墙的烂泥一样站起来,在柜子里翻出一件干净衣服,扔给了郑清。
郑清拿着衣服问道:“可以先给我一枝蘸了盐的柳枝吗?”
“啊?”
“我要刷牙。”
待两人终于把自己拾掇得人模狗样,郑清又拿了院子里的药材熬了一碗味道诡异的药,盯着沈怜灌了下去。
“怎么恰巧又碰到你了。”
郑清翻了个白眼儿:“我恰巧去要饭,恰巧看到一个傻逼往河里跳。”
“没办法,河里的水鬼姐姐太漂亮了。”沈怜又开始胡诌。
“我怎么没看到?”
“你能有我俊吗?”
郑清又想翻一个白眼了。
沈怜看了看屋角郑清脱下来的脏道袍,嘲笑道:“呦,要饭吃的野狐禅假道士。”
郑清环视沈怜满屋子的药材,手摸到鼻梁上习惯性地想撑一下眼镜,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骗饭吃的无执照赤脚医生。”
作者有话要说:
人工呼吸正经得破坏了本章节的流畅感美感2333,纯科普向。
本文关于人工呼吸的文字引自知乎用户蓬莱山辉夜的回答,有轻微改动。(写之前就私信要到了授权)
感谢蓬莱山辉夜的授权!
第23章 蒲松龄与干宝(六)
要饭吃的假道士和骗饭吃的赤脚医生坐在小板凳上,平分一个窝窝头。
郑清啃着窝窝头,看着啃着窝窝头的沈怜:“作为一个医生,你竟然穷成了这样,简直惊世骇俗。”
“我不像医生你那么斯文败类。这破地方民不聊生,原来的那个沈怜又总是义诊,能有窝窝头吃就不错了,”沈怜噎了一下,给自己灌了一口水,接着道,“鬼怪那么多,你身为一个道士竟然那么穷,也挺不可思议的。”
郑清诧异道:“鬼怪?我自从被老道士赶下山,还没碰到一个呢。”
沈怜不知道自己是非洲人还是欧皇。
“打这里往西走,画皮鬼土地夫人还打了一架呢。”
郑清感兴趣道:“聊斋里的那两个?”
“嗯呐。”
“最后谁赢了?”
“最后出来了个人皮稻草人,三个家伙混战,一道雷把战场轰塌了,我也不知道谁赢了。”
“你的经历真丰富啊。”
“那是,不过你来到这个世界后呢?”
郑清露出一个温文尔雅的笑:“被赶下山,要饭,要饭,要饭,要饭,要饭,看傻逼跳水,救傻逼。”
沈怜面无表情:“天色不早了,该洗洗睡了。”
傻逼,谁让你救老子了。
郑清脱了外衣,却摸到袖袋里有一样什么东西。
月色入户,他趁着沈怜不注意,借着月光看了一眼。
安非他酮。
根本没有什么漂亮的水鬼姐姐。
他知道沈怜为什么跳下去了。
“喂。”他喊了一声沈怜。
沈怜闭着眼睛踢了踢被子:“喊什么喊,乖乖睡觉。”
郑清不说话了。
大片大片的血从门缝里流出来,满目鲜红。
他拼命的跑,身后的东西穷追不舍。
飞起来,飞起来,飞起来那东西就追不上了。
他慢慢浮起来,用力扇了一下翅膀。
那东西也飞起来了!
飞高点,再飞高点。
完全飞不动。
有什么东西压在他身上。
不对劲,不对劲,我怎么能飞呢,沈怜想。
这是在做梦,又在做梦,又鬼压床了。
快醒,醒啊。
嗯,还好,醒来了。
恐慌和焦虑加重了。
“医生。”他喊。
他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医生,医生。”
不对劲,我还在做梦,还没醒。
“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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