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昭是芙蕖夫人唯一的孩子。
别看姬昭年幼丧母,宫中无人敢对昭殿下不敬,帝王的态度决定一切:这是芙蕖夫人的孩子,是嘉佑帝最宠爱的儿子。所以,姬昭的份例必须是最好的,他的赏赐永远是最多的,有了新鲜玩意他第一个先挑,共掌宫闱的三位主妃哪怕委屈自己的孩子,都不敢给姬昭难堪。这样的捧杀让定国公心惊肉跳,幸好姬昭自律得很另类,然后将将十二岁时,姬昭就被定国公弄出宫去,扔到海军那边,务求好好锻造一下。‘皇帝最喜欢的儿子’这个名头实在太坑爹,好处赢不来多少,拉的全是仇恨值。
第39章 世上只有妈妈好
长兄在世的时候,姬昭别开锋芒,自愿去边陲海防,表明了没有仗着受宠的身份,跟兄长一别苗头。长兄去世之后,各家争储,风起云涌,姬昭却受了指点,只管陪着皇帝亲爹,没上窜下跳弄些蝇营狗苟,再加上过世母亲的情分。退一万步讲,就算姬昭继位无望,那也得给块封地做个逍遥王,哪有窝在偏僻山沟沟里,打发一辈子的道理?所以,远离中枢,管理一地庶政,只能是锻炼,过渡,而不是定型或者发配。
至于说为什么是一个偏僻无名、距离帝都千里远的雄山县……
“是石子律跟我说,‘疏府的雄山县是个好地方。’”定国公重复的一字不漏。
姬昭眼睛一亮,继而皱眉。石恪绝对是朝廷滑不留手排行榜稳居前三位的老狐狸之一。满朝文武,就没听说谁家能跟他建立亲密联系,所以他是嘉佑帝最信任的臣子。但是,“他为什么会给您建议?”
定国公最初也没明白石恪莫名奇妙的一句话,不过,本着谨慎他去查资料了,雄山县,一个不穷不富,四平八稳的偏僻地方,民风淳朴,自然条件也还好。因为事先做了功课,所以当嘉佑帝跟定国公讨论要给姬昭选个差事练手的时候,定国公猛然醒悟了。
守成之君最重要的是‘稳’,你可以不通兵事,但不能不懂庶务。对于一个十五岁的皇子,且他爹春秋正盛的年纪来说,与其在朝廷中枢清贵务虚,天天在帝王眼皮底下等着被挑毛病,还不如到地方务实,远离朝廷风波,一个四平八稳又无足轻重的雄山县,给一个十五岁少年来练手再好不过,只要顺顺当当的管理三年庶政,不出错就是一笔功绩。如此看来,石恪说的这个地方,大善!
当嘉佑帝跟儿子沟通的时候,姬昭把自己求稳低调务实的期望说了。没野心勃勃、没好高骛远,这让嘉佑帝觉得再暖心不过,之后,果然姬昭被嘉佑帝指派到了这个山路迢迢的雄山县。
姬昭打马出京的时候,心中已经没了迷茫,脚下的路踏得越发坚定起来了。
姬昭不是唯一领差事的皇子,事实上,在姬昭被定下去雄山县之时,他有两个兄长在积极运作礼部和吏部的实缺,还有两个兄弟的差事也在议程上,依然在争吵,没有最后决定。
嘉佑帝最初露出想让儿子们办差的苗头之后,满朝文武就知道他们的圣人这要借差事考验皇子去芜存精,立时,斗得跟乌眼鸡似地几大外戚家族就顾不得争名分了,先把实权抢到手再说。有大权在握,还怕压不过对手一头?
除了姬昭,没有一个皇子殿下选择远赴外地学习庶务,在背后母族的指导下,都对着六部流口水。中枢六部是天下权力的中心,其中最肥美的差事莫过于掌钱,掌兵,掌官帽子。外戚们打足十二分精神要精挑细选,牢牢抓住中枢权力部门,努力拓展人脉、增加势力、为争储做准备……算盘打得挺好,但问题是,你真以为天下衙门是你家说得算?
嘉佑帝定了基调,内阁强势把关。就好比石恪,他怎么会允许让野心勃勃的皇子们及其背后更加野心勃勃的世家伸手到自己碗里?内阁里一班成了精的老狐狸各掌一摊,冷眼旁观,各种小手腕不要太多。所以,跑得最靠前的二皇子和五皇子全悲剧了。他们抢到了去最热门的吏部和礼部当差机会,可内阁给他们分派的差事如一盆冰水泼得他们透心凉——他们被指派去了等同七品的位置上(姬昭的县令也是七品,这叫一视同仁。)中枢的职务本来就务虚的多,你再被塞到微末小吏的位置,不是笔帖式,就是主簿,若不是有皇子的身份傍着,估计整天就端茶递水了,还历练个屁?
后来四皇子和七皇子紧急刹车,脑子清醒过来的外戚也开始摆正自己的位置。但低品阶的实权位置实在太难找了。七品,县令最大,但万一内阁那帮老狐狸,一挥手把皇子流放到某个偏僻小县呢?真纠结啊。
皇子们自己一举棋不定,那些企图攀龙附凤的官员被内阁的铁腕吓住了,不敢轻易表态。所以,这场争储的火苗子算给灭了。
这都是后话。
当下,只有姬昭一个人早早定了未来规划。
疏府山高地远,所以姬昭的行程去向做得非常隐秘,皇帝和定国公要考虑他的人身安全。而且,雄山县能被嘉佑帝挑出来给儿子当历练之地,看似无心,实则有的放矢。小地主水庄主的底细到底被查出来了。不是有问题,而是太清白,清白到说他跟飞天儿扯上关系简直天方夜谭。但问题是,他真的扯上了。不仅仅跟仁术先生有疑似千丝万缕的关系,还能跟石恪扯上关系,而后一点,石恪的飞天儿身份,是他自己已经默认的。
所以,皇帝早就有计划派一组金吾卫亲赴疏府雄山县去调查个仔细,正巧赶上姬昭愿意去体验一地庶政,雄山县各方面还都很合适,嘉佑帝顺水推舟,让姬昭混在金吾卫一起出京,既能掩人耳目,之后金吾卫留在那边还能保护他儿子,若昭儿能说服那位小地主,日后请出个飞天儿辅佐,这继承人就再完美不过了。
所以,当水夫人兜兜转转带着仁术先生那些重要研究资料绕回帝都的时候,姬昭刚刚打点好行程,带着一队金吾卫出了宫门直奔雄山县。
石恪非常有闲情逸致的答应钟大人常到来仪书院讲课,这厮就是奔着偶遇孙子的,结果从年前拖到年后,好不容易成行,石恪接连去了两次,竟然一次都没碰上,老头儿这几日闹得抓心挠肝的,正是心情不爽的时候,又遇到有人来烧钟大人的热灶。
还有完没完了!
钟先生被架到火上烤多少日子了都。
自打那天跟官家谈完心之后,他们内阁就忙起来了,变着法儿的给立储这事儿往下撤柴火,昨天石恪刚撅了七皇子的外家拜过来的高香,这又有眼瞎的被他撞见了。石恪管你什么二皇子的妻舅,四皇子的姨丈,当面就给怼回去了,不止怼回去,还明明晃晃的警告对方,小本本记上你一笔了,祈祷这辈子别犯在我手里。
“子律委实不用生这么大火气。”钟大人嘴上这样安慰石恪,心里被熨帖得着实感动。这就叫君子之交,自古雪中送炭都是难得的情谊。他跟石恪关系不错,但也没指望石子律为自家的事拔刀相助。像石恪这种内阁重臣虽然不怕皇子,可轻易也不会开罪,说句不好听的,谁知道天上哪块云彩下雨呢?
“也不知道鲁山伯在想什么,”骂完人心情稍稍舒爽一点的石恪以冷哼一声做结尾,“后辈如此不成器,丢人现眼的东西。”
“这是欲壑难填,跟教导没什么关系。”钟大人嘲讽,带着特有的学者清淡风度,“来来来,别提那些扫兴的,跟老夫杀两盘。”
“我现在火气大,你可当心。”
“我看你不是火气大,是口气大。”钟大人好心情得开玩笑。棋逢对手加上心情不错,钟大人下棋的时候,就哼哼了几声小调,石恪一开始只是觉得耳熟,听着听着忽然想起来了,这不是鹭子唱过的那个什么猫大侠神行五百里斩妖除魔吗?
石恪,“你这哼哼的是什么呀?”还摆出一脸嫌弃。
“嗯……哦?”钟大人这才意识到自己哼的曲子,失笑道,“这可是老夫新学来的。我教他诗经,他教我儿歌,这叫教学相长。”
“哟,瞧这美的。新收小徒弟了?”嫉妒的小酸水咕嘟咕嘟在心头冒泡。
钟大人,“呃…………”
石恪推完一子,小眼神刷刷飞,“怎么,这还防着我呢?”
“可不是防着呢,就得防着你们这班老贼。当初谢广章也看上人家孩子好,”钟大人不客气吃了石恪两子,“你们呀,谁也甭跟我抢,这可是我关门弟子。”
“哟,这还真护上了!哎?怎么呢,你收关门弟子这么大的事,怎么没之前听你说啊。”
“没大操办。”刚开春那会儿礼成的,就在钟大人自己家里,然后两家一起吃个饭。“这不是都赶上了吗,前些日子我这里乱糟糟的。”钟大人以为水清浅就是这附近一般富裕人家普通出身的孩子,卷进时局也不好。
“这么上心,什么时候把人叫来让我看看?”石恪老狐狸套话。
“你若常来,总能碰上,先说好了,看看可以,可不许给我拐跑了。”
“嘁!”
石恪坚持不懈的继续到来仪书院讲课,果然下一次就成功的堵到了他家宝贝小鹭子。
这一天,石恪讲完课,溜溜达达的回到钟大人的书房的时候,只见他孙子正稳稳当当的坐在那里写字,屋子里没有旁的人。
“鹭子。”
“爷爷?爷爷\(≧▽≦)/”扑过去,小鹭子毫不吝啬自己的激动和拥抱——爷爷最好了!嗯。前些日子,石恪托人送给他一只新版的猫大侠。
“鹭子宝贝,可想死爷爷我了。”石恪举起孩子就不想撒手了……
等钟大人从外面回来的时候,看到首席大律政官正陪着自己的小弟子玩七巧板,俩人有说有笑,关系好得不要不要的。
“钟爷爷回来了。”
“叫先生。”钟先生第一百二十八次纠正水清浅。
“先生。”
“嗯,字写完了?知道这位大人是谁吗?”
“知道。这个是爷爷。”<( ̄︶ ̄)>
“……………”
好吧,在他小弟子眼里,长胡子的都是爷爷。暗暗瞪了老友一眼,这石狐狸果真是狐狸成精了,这么快就把自己的小徒弟的心给收去了。钟大人心里有点冒酸,但转念一想,石恪孤家寡人怕是寂寞冷清久了,他家小弟子人见人爱,怪道气氛融洽呢。说起来,他这小弟子真当伶俐聪慧,瞧把这朝堂一品大员哄的,脸上都要开花了。
水夫人回来了,水庄主毫无意外的挨老婆训了。
水夫人临走的时候,她的宝贝小鹭子羽毛鲜亮,玉雪可爱,就算在泥巴里打滚一圈,也妥妥的一等贵公子的范儿,这才离家几天哪,她儿子邋遢得跟街上小叫花子一样了。
头发毛毛躁躁的,一看就没有保养。
还有小脸,还有小手,这都糙了!脸蛋被春风吹出红膻膻的血丝,你带着儿子下地干农活去了?
不许狡辩!
这裤子也短半寸呀。
什么叫孩子的春装还没做好?这都什么时候了……用去年的秋装对付?你儿子不长个的吗!
衣裳是怎么浆洗的,这衣襟上的油渍是什么时候蹭上的,脏了为什么还在穿?洗干净的……你这叫洗干净,把负责浆洗的人给我叫过来!
还有鞋子……
不许顶嘴!
水夫人看到儿子的房间,脑瓜仁顿时觉得大了一圈。
水庄主很有眼色的指挥几个被吓得抓瞎的昆仑奴,“没有眼力见儿呢,被褥摆设还不都换过,书本怎么会在卧房……玩具不要放在博古架上……这花瓶里花,捡两支桃枝来……”转头跟水夫人解释,“你还不知道你儿子嘛,他的东西他不让别人碰,谁敢碰啊?”
水夫人:是我的错,真的,我这么能轻易相信男人会带孩子!
第40章 扒马甲
水庄主被夫人训了之后,转天又被亲爹逮住训了一顿,中心思想就是:拖拖拉拉在干什么?什么时候亲亲小孙孙能搬过来跟他一起住?
俩人在棋社里,雅间包房,没有闲杂人等,连金吾卫都得等在门外。所以水庄主没有易容变身,月华锦圆领阔袖士子服,领口和袖口带着精绣的水色回字纹,羽扇纶巾,玉树临风,好一派豪门士子的形象。
“哪儿能仓促啊,”水庄主散漫得很,还学儿子拉长音儿,“刚挖了大坑,就差我最后一铁锹拍上去了,关键时期啊。”
石恪白眼。
石恪知道儿子在计划收拾天人府。但他觉得,除非你能把几家连枝同气的一起全灭了,否则哪来的万全一说?走一步看三步都算神机子了。再说,仁术先生还没现身就跟几大天人府对上了,这算什么狗屁倒灶的计划?偷摸背后下黑手才是正理嘛。
如今药方的事已经在上流社会传开了,这并不算秘密,没有仁术先生的力挺,二流佟府凭什么能抢到药方?就算佟府始终缄口不言,当谁傻呢?当天的情形被人看在眼里,仔细回想一下具体竞价经过,仁术先生这是摆明手撕天人府呀!所以,水庄主还没亲身上场,仁术先生就拉满仇恨值,段数简直不要太让人绝望。
水庄主瞥了他爹一眼,这老头儿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但他才懒得解释。是,他是在算计天人府,除了徐府全族跑去山沟沟里修坟祭祖出不来,剩下那几家全被他算计了,为他们筹措的那一大笔现金流。当初药方竞价失败,就算这笔钱最终没花出去,他们抵出去的田产地产也不是一时半刻可以赎回的。这就注定他们收不了近年的租金、收成,加上支付钱庄的提成佣金,所以,白白折腾这一遭,天人府也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但这些不是重点,重点在,没有人会守着这么大一笔现金原封不动等着合同期满赎房赎地。但凡他们有动作,水庄主会努力让他们亏到姥姥家。水庄主最近就忙活这个呢。别小看水庄主的坑钱大计,这世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事都跟钱有关,银钱乃万恶之源。
“这些你就别管了。”水庄主一言带过。
“是,我本来也没想管,我只关心什么时候能看到鹭子。你不说你不稀罕归隐了吗?”
“我是不在乎,但也没说上赶着自投罗网啊,”水庄主好笑的看着他爹,“我这儿还巴不得把时间拖得久点,最好中枢能忘了这茬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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