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公主伸手把匕首收起,递给水清浅,“快放好吧,这么珍贵的东西要好好收藏。呵呵,我原以为鱼肠是独一无二的,今天才知道不是。”
十二公主的微笑告诉他,其实,他们彼此都很清楚,龙纹小匕首,只有这一把。
皇宫里,有什么东西是水清浅不知道的,是危险的,所以十二公主变相的提醒他;所以姬昭小时候没了母亲,而十二岁时又离家到潜港那么远的地方。水清浅一时半刻不能理解宫闱阴私,但至少,他不认为呆在舅舅身边会比呆在亲爹身边更好,也不相信一个皇子殿下会因为真心喜欢大海所以背井离乡的去那么远的地方从军。
官家有很多儿子,他们成年了,跟水清浅混不到一起。但在太学里还有大把的皇孙,还有向水清浅示好过的各路大仙儿,宫内宫外,一个都不少。首席大律政官石恪石子律是中立的,所以宁仁侯府也是中立的,所以,水清浅在太学里也是中立的。认真算起来,水清浅真没给哪一路特别对待过,所以,理所应当的,他跟昭九殿下也该,不熟。
水清浅有一阵子走神,十二公主也没有打扰他,只是静静的坐在他旁边。
又过了一会儿,水清浅转头看十二公主,这个又平凡又寒酸,又默默无闻又又无声无息的十二公主。她在很要命的关键上提点了他,不管背后有没有其他目的,这个人情要领。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水清浅问。
“母妃叫我小幺。”
又一个出乎水清浅预料的答案。在乡下的时候,女孩子没有名字是很正常的,庄子里有好几个‘大丫’,好几个‘二妞’,但这里是帝都,小幺是公主,真正的金枝玉叶。他曾以为宫人因为避讳才没有提及十二公主的名字。
“呃,你脸色看起来不太好。”衣服也不好,宫女也不好,为什么?小幺,难道不该是最受宠的意思才对么?
“老毛病了。如果被吓到,这里会很疼,”小幺指着自己的心口,“所以我不能怕虫子,不能怕鬼,不能怕很多很多东西,我也不能生气,也……也不可以太快乐。”这最后一句,很轻,几乎是刚出喉咙,尾音儿就消散了。但水清浅听得很清楚,好像他面前的那层窗户纸突然就被捅破了。对小幺,对皇宫,从这一刻,水清浅的认知似乎多了点什么。
“我叫你小幺好么?”水清浅对着人家笑,笑容明亮,“小幺,我觉得你不错。”
小幺歪歪头,忽然有点小俏皮的笑道,“是因为无论风雨彩虹,我总能很淡定的面对吗?”
就是这一刻,苍白平凡的十二公主也显得多了几份颜色。
水清浅拉着小幺去了宫内一隅的映月湖。小幺因为有心疾,不能惊吓,不能大喜大悲,不能跑跳运动,所以水清浅就带她去钓鱼,映月湖里养的都是观赏鱼,傻的要命,他本来是不稀罕的,钓上来也没有成就感,但教小幺就刚刚好。
“枉你活了这么多年,连玩都不会。”水清浅批评她,跟阿昭哥哥一样。
“我这是知足常乐。”
“所以,作为一个公主,你却连正经的鱼竿都搞不来。总不好让我这个客人去找人要吧?”
“若我不是皇家公主,怕是早活不到现在呢,这些细枝末节,我有什么好抱怨的?”小幺笑盈盈地回驳,看起来一点都不沮丧。
水清浅也只是嘴上说说罢了,钓鱼么,小意思。也不看看他是谁,打遍水吟庄无敌手,收拾这一池子锦鲤,都不带眨眼的。
“别以为我一点都不懂,”小幺掰着手指头数,“钓鱼嘛,需要三样东西,鱼竿,鱼线,鱼钩。”小幺指着湖边的垂柳柳枝,“鱼竿,”然后从随身的针线荷包里拿出一小团丝线,“鱼线。”最后把自己的耳环摘下来,“鱼钩。齐了。”
“你真是个天才。”水清浅苦着脸,接过她的耳环。
水清浅跟小幺坐在湖边的石台上,削树枝,搓鱼线,上鱼钩,手上一边忙活,一边跟小幺东拉西扯的聊天。
“……威武特别有大哥范儿,但元宝就不行。那就是个吃鱼的祖宗,指望钓鱼,一天累死累活的都喂不饱它。”
“你不是高手么?”
“你以为山里潭水中的鱼都会像这个样子?”水清浅用下巴指了指湖水,锦鲤有人养,个个都有二尺来长,“我跟你说,这线不结实,今儿随便过过瘾就是了。日后,找来正经鱼竿再说。”
小幺听得入神,水清浅跟她讲游历,讲山中秀,讲他的狗狗和宠物,小幺觉得很满足,很珍惜,过了今天,她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再跟宁仁侯家的大公子聊天的机会了。
“我听人说了,你的元宝很漂亮,不知道以后会不会见到……”小幺轻轻叹息。
“想看它还不容易?”水清浅撇撇嘴,这种小事不放在心上,“今天是不赶巧,它乱吃东西,吃坏了,在家养着呢,不然它一准儿跟着我。”
“呵呵呵,它还会乱吃东西……”
“无止境的饥饿。它肯定是番邦的小猪猡。”
“水清浅?”
背后忽然响起声音,水清浅闻声回头,没有看到小幺的笑容收拢消失。
“月桂公主?”水清浅站起来,看到几步开外的珠鬟锦帔的月桂公主,其及身后排场甚大的嬷嬷奶娘宫女侍从大军。比起身边寒碜的小幺,同样一个爹的,待遇竟然会天差地别,是因为各自母妃的缘故么?水清浅有一瞬间的闪神,他想起了母亲早逝的阿昭哥哥,脑补了一个孤单单落魄的身影,还有谈起妈妈时的落寞,顿时心头一股无名火烧起来了。“你怎么来了?”水清浅的口气不好,他就是在迁怒。
月桂看到水清浅,本来脸上带着笑的。可一听他这口气,顿时也来了脾气,扬起下巴,高傲地,“有什么地方本宫不能去的吗?我还没问你呢,你是怎么进来的?”
“哼。”水清浅不想理她。
“见过十一皇姐。”小幺走上来行礼。
“十二妹妹。”月桂矜持地点点头回礼,然后看了一眼自己身边的嬷嬷。
那嬷嬷上前一步,“奴婢参见十二公主,殿下怎地一个人在此,身边竟没宫女服侍左右?”
“见过花嬷嬷。”小幺回礼,“本就想在这附近转转,便没叫人跟着。”
“公主金枝玉叶,怎可如此不爱惜自己?还跑到湿气重的湖边?若是让娘娘知道公主如此任意行事,娘娘得多心急啊。”
“嬷嬷教训的是,是小幺任性了。”
“今天在十二殿下身边当值的是哪些个?”花嬷嬷回头问。
另有宫女回道,“回嬷嬷,是红榴宫里的春祥和春吉。”
“这些失职的惫懒的杀才,怠慢十二公主殿下,扣一个月月钱以示惩戒。去把人喊来,侍奉公主殿下回宫。老奴这就叫人来了,十二殿下。”最后这一句是冲着小幺说的。
“有劳花嬷嬷了。”
水清浅在旁边看她们一问一答,有点傻眼。这是什么情况?怎么感觉这嬷嬷很大牌,小幺作为公主,反而是挨训的一个?
“小幺,等等。”水清浅上前拉住小幺的手,他可不管别的,他要确定这是小幺自己的决定,而不是来自什么人的胁迫。
他水霸天可不是被吓大的。
第65章 单身狗的清香
“你是真的要走么?”
小幺看着水清浅,看到水清浅倔强的抿起嘴唇,一副很不好惹的样子。她知道自己只要说‘不’,那水清浅就会为她翻脸。即便是花嬷嬷也讨不了好,就像前晌他赶走两个宫女一样,可是,皇宫,只是水清浅的一日游玩之地,却是十二公主终日被圈养的方寸世界。作为比皇子都要珍贵三分的飞天儿血脉,水清浅个性张扬,源于有底气。勉强活了十年的她又凭什么嚣张呢?想到这里,小幺垂下眼,一如既往的摆出浅浅的,谦恭的微笑,“水公子,我是要回去了。”小幺肯定了花嬷嬷的安排。
水清浅盯着小幺看,越发怀疑。他转头看月桂,再看看那个嬷嬷,慢慢抬高下巴,手上握得更紧了,高调宣称,“不行,她得陪我钓鱼,这是她欠我的。我还一条都没钓上来呢。”
小幺惊讶看过去,不免心头生出小小雀跃。这时花嬷嬷却应声围杀,“哎呦,水公子,十二公主身子弱,可不敢春寒露重的在湖边待着,奴婢叫人把公主送回去,还要请太医院的人去红榴宫请脉,温嫔娘娘也在宫里等着呢,迟迟不见人,娘娘心里也急不是?”
水清浅仔细打量小幺,小幺的脸色苍白,身材单薄,确实是个病秧子样儿,他开始犹豫了。也许,小幺确实需要让大夫看看。
花嬷嬷的暗示,水清浅听不出来,但小幺是明白的,明白自己最好识相一点,一如往常。
“花嬷嬷是华母妃身边得用的嬷嬷,嬷嬷亲自费心安排了人,小幺不能再任性了呢。嬷嬷是为了我好,再说,太医和母妃都在宫里等着我了。”小幺转过头来劝水清浅。
水清浅看看小幺,又看看那边的嬷嬷,犹豫了一会儿,最终收回手。
“水公子,今天很高兴认识你,日后有机会,本宫再看你来钓鱼。”小幺退后一步,告别。
“好……吧。那我以后去找你玩。”
“嗯。”
水清浅一直目送着小幺离开,小幺看起来终于有点像公主了,至少前呼后拥,带走了眼前一大片宫女侍从。当然,月桂公主的排场依然不小,前呼后拥的还有另一半人留在这里,跟水清浅大眼瞪小眼。
俩人互瞪了一会儿,水清浅转身回到湖边,也没招呼月桂。
月桂僵在那儿,有些拉不下脸跟过去。
花嬷嬷打圆场,“公主,水公子这不是还要钓鱼么,十二殿下不得已离开,公主您作为姐姐,好歹也得替十二殿下尽到待客之道呀。”
月桂得了台阶,扬起下巴鼻孔朝天,“好吧。看在十二妹妹的份上,本宫就勉强陪你坐坐。”
水清浅斜眼看了她一下。他不是非来钓鱼的,若不是小幺实在没得好选,何苦自己做手工鱼竿?水清浅把做了一半的鱼竿拆扔掉,只留了小幺的耳环揣起来,这个日后要还的。
刚刚场面乱糟糟的,水清浅一时半刻没看明白:为什么小幺会生生矮人一头,她不是公主吗?那个嬷嬷,凭什么一直指手画脚?就是个嬷嬷罢了。见月桂公主坐在他身边,某人一肚子疑问,心眼儿转了好几圈,他忽然转头问,“你整日在宫里都干什么?”
月桂:“煮茶插花,弹琴作画,有时候也出去逛逛园子……你问这个干什么?”
水清浅:“你在家里也随时随地打扮得漂漂亮亮?”
在水清浅直白的目光下,月桂脸颊腾地绯红,有些害羞更多的是不肯示弱,“当然。本宫,本宫是天生丽质。”
水清浅比划着月桂这身装扮,“我还以为你要去参加宫宴或者见什么人,才特意打扮的。”
小公主顿时有股被拆穿心思的羞恼,张口就道,“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才不是因为你呢。”
此地无银三百两,熊孩子挑挑眉毛,“哦嘎嘎嘎……”一副怪声怪气的欠揍模样。
月桂公主恼羞成怒,扬起拳头就要打水清浅,水清浅轻身一个折返避过去,“好了好了,不跟你闹了。我问你说正经的。”
月桂一下落空,面子越发挂不住,“你想得美。”却不依不饶了。
“喂!你淑女一点,要不然我还手啦……打人啦!公主仗势欺人啦……”水清浅跳起来逃命,月桂公主追着后面打。
“站住,你给我站住!”
“你当我傻呀?”
俩人满园子跑,估计‘两小无猜’‘欢喜冤家’什么的,日后恐怕更出名了。
俩人一起跑出去老远,把宫女嬷嬷们远远地甩在身后,在花园某个回廊里,水清浅忽然站下,月桂脚步没收住,直直撞个满怀,水清浅双手扶住她,远远看上去,金童玉女甜蜜得跟什么似的。但事实上,现在前后左右都没有人了,水清浅直入正题,“小幺是怎么回事?”
“十二妹妹怎么了?”月桂不明所以。
“她脸色不好,穿得也不好,也没有像你一样,嬷嬷奶娘宫女侍从一大堆。”
“十二妹妹从小身体就不好。她穿戴不好,谁叫她不受宠?”月桂好像不经意地摸了摸手腕上晶莹剔透的玉镯,大约那是御赐珍品,小公主语气里带着浓厚的优越感。
“那为什么她的侍女要你的母妃来指派?”水清浅又问。
“因为母妃,慧母妃和安母妃三人共掌宫闱,侍女安排当然是由母妃们来指定。温嫔只是个嫔罢了。”月桂不以为意。
水清浅又想了想,“那你跟小幺会经常一起么?比如,你们一起煮茶赏花什么的。”
“她整日病怏怏的,连宫门都不出,我一年到头也很少见她,”月桂的口气开始不耐烦,“再说,她连蒙学都没念过,她母妃也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我们都去顾夫人那里上闺学,她如何要跟我们一起?”
“她是你最小的妹妹吧。”
“还是唯一的妹妹。可那又怎样。”月桂公主不以为然的嘟嘟嘴。
在皇家,大约最不值钱的就是兄弟姐妹的情谊了。皇帝的心就那么大,你争多一分,别人就少一分。同父同母的亲兄弟都可能成为最后的死敌对手,何况是利益冲突的异母的兄弟姐妹?水清浅是宁仁侯夫妇的掌中宝,他根本无法理解其中残酷。眼下,水清浅要确定的一个问题是,“你知道我在映月湖边,特意寻来的,对不对?”
“嘁,臭美。”月桂扬起下巴。
“你知道我今天入宫,这不奇怪,但是能找到我在映月湖边,就很有本事。”皇宫大着呢,难道水清浅会相信刚刚只是偶遇?水清浅很肯定的道,“有人给你通风报信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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