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铭看看手里的空碗,看看水清浅,又看看醒酒汤的空碗,硬着脖子反击,“瞪什么瞪?还想喝醒酒汤呀,你能不能再给我更丢人一点?”
哼!水清浅怒火中烧。刚刚谢铭像拎小鸡仔似的把他一路从冬嬉阁抱到这里,然后又顺手扔到榻上,举重若轻,动作不好太行云流水了一点!!遥想当年,他跟谢山虎同窗同班,一起上房揭瓦,调皮捣蛋,水清浅一直以为自己是老大,山虎是自己手下败将兼打手小弟来着。现实啪啪打脸,这……这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谢铭一脸懵逼的蒙头捱了一顿暴打。
更过分的是,谢家大少挨完打,还得伏低做小地好哄歹哄兼赔礼道歉,再后来,乖乖地跟着水清浅往芙蓉园那边蹭。
四季园,此时此刻早没了宾客刚到时的大寒暄局面,一堆一伙的各自找去处,女孩子们赏花、作画,谈论衣裳女红;少爷们这边拼诗,拼酒,拼韵事……随便几样活动,便把男女活动空间划得界限分明。也不是说男宾女客就得分割开来,只是谁家公子都不会没脸没皮的硬挤进女孩子堆里。
幸好,他们有千里眼。
谢铭依然觉得不靠谱,“芙蓉园里那么多姑娘呢,你知道哪一个是陆家姑娘?”
“梅将军听了这种话,恐怕要哭吧。”水清浅嘲讽谢铭,他俩一起在武学院上过课,梅将军是他们战术课的指导,“你怎么一点都不知道战前打探敌情?”
“你又干了什么?”
水清浅不屑的瞥他,“跟芳菲姐她们打招呼的时候,你是不是眼睛只顾盯着人家小妞?”水清浅抢过千里眼,哼声,“重色轻友的二货。”
“你不重色,你□□了吧。”谢铭也明白了,“你刚刚是不是又甜言蜜语给哪家小丫头下套了?”
“我懒得跟你说。”水清浅转身踩着谢铭的腿、胳膊肘、肩头……噌噌噌两三下,爬上树了。
谢铭翻了翻眼睛,四下看看没人,也三步两步的蹭到树上,“边儿去,给我腾点地方。”
“再挤我掉下去了。”
“那这样……”
“我不要。”
“少废话。”
在贴身肉搏战里,水清浅跟谢铭的胜负比是零比六。所以一如既往的,水清浅,完败。
谢铭把水清浅抱在腿上圈在怀里,之后,长手一伸,轻而易举地把千里眼从水清浅手里抢过去,水清浅想反手再抢,谢左副尉长胳膊长腿的把人往怀里一送,胳膊一拦,结结实实地把某人箍在臂弯里,嘴里还念叨,“不许再闹了。”
“把千里眼给我!”水清浅气的张牙舞爪也顾不得风度了。
谢大少嚣张地举起千里眼往芙蓉园女眷那边张望,嘴里啧啧发声。水清浅这边急得抓耳挠腮。不得不说,他们俩这种扒墙头的行为,猥琐得让人没眼看。为了抢回千里眼,水清浅正在谢铭怀里又抓又咬的,却听谢铭忽然一声咒骂,同时极快的松开手脚,轰人,“快快快快,赶紧下去。”
“什么?”
“被发现了。”
“你个二货!”水清浅怒了,然后转身往树下爬。
谢铭一个飞身,姿态极轻巧的从树上直接跳下来,然后转身俩胳膊一举,把树上的水清浅薅下来、扛上肩头就开始抱头鼠窜。俩人蒙头苍蝇一样左转右转,见一处房山拐角就冲过去了,过去之后才发现这里竟是个回廊死路,只有一处花池子,三尺高的花木丛立在那,“这边,”谢铭揪着水清浅就要翻。
水清浅撩起衣裳下摆往后退了两步。
“哎呀,麻烦。”等他助跑起跳黄花菜都凉了。谢铭二话不说退回来,一把搂过水清浅,带着人纵身一跃、横身一滚,抱着水清浅落地一缓冲,趴下。
“哎哟!”
“嘘……”
“呜呜——”水清浅的嘴被捂上了。
谢铭把水清浅压进怀里,同时一手按下他的头,俩人缩身藏在花丛底下了。
很快人声追过来,
“……奴婢刚刚真的有看到有人爬墙。”
“是这边,还是那边?”
郡王府仆众多,呼啦啦的追捕队伍越滚越大,人影、脚步,哜哜嘈嘈。
“……真是岂有此理!郡王府从来还没发生过这种事。”
“你们几个去那边查,你们去这边……老身倒要看看是哪个胆大妄为的竖子……”
追兵兵分几路,可依然有那一小撮人,直冲这边就过来,人语脚步,越来越近。
该死!
谢铭无声咒骂,绝望地看看眼前三尺高的小花丛,指望这玩意遮住他俩?听着对方越逼越近的脚步声,谢铭无语的望天,如果注定要暴露……
谢铭深吸一口气。
几乎就在对方走到这边花丛的同时,谢铭支起胳膊,起身露头。
“啊!”
“啊!”
双方碰个正对。
郡王府上的下人们,吓了一大跳。
谢铭,首辅嫡孙,小时候是名满京城的小霸王;现如今是过关斩将通过金吾卫严酷考核的明日之星,不用再过十年,谢铭就会成为震慑一方的统兵之将。谢铭这种身份的人,郡王府的奴才们怎么敢把他跟扒墙头的登徒子混为一谈呢。
事情变化得太突兀,谢铭这一露头,瞬间把对方一众小虾米弄愣了。还不待小虾米们仓促应对,水清浅也支起身,看上去就像从谢铭怀里钻出来的一样。
刹那间,这一众小虾米的脸色,姹紫嫣红。
“难道就不能给我俩留点隐私么?”那只小飞天叹了口气还。
众人:“………………”
第90章 婚姻知识普及
“你们,你们两个真是越来越出息了!”元慕青着脸,气得都快结巴了。
“是他看的,我没看。”某人出卖战友毫无心理压力。
“你当我第一天认识你?”元慕眉目狰狞的捏扁那只小飞天的脸蛋。
某人:“…………”
好吧,这么多年了,谁不知道谁呀。
可水清浅觉得冤,想想自己一路受到的磨难,外加一身伤,他这么辛辛苦苦的到底是为了谁。所以一开口,水清浅委屈得不行,“我不为别的,如果她真的配不上你,你怎么办啊?”
元慕一愣之下松手,水清浅的担心,让他这一刻心坎里极深的某处软得像水。关于这个婚姻,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内情,元慕并不是那种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单纯学霸,他未来要撑起元府门楣,所以对家族,对世俗经济,不说了如指掌,起码不是不吃肉糜的傻子。元慕九岁那年,跟陆府就有交往了,随着时间的推移,再无忧无虑的元府少爷也能渐渐明白了这种往来的必须和必要性。他以为这种交往可以无限期的延续,但当他长大了之后才知道,只有利益才是维系稳定的基石。元慕如今十八岁,是他亲自点头应允了婚事,他亲自操持自己的婚姻,一丝不苟。十八岁的元慕,还没有经历过真正的什么军国大事,但是他已经懂得肩负家族的信任和责任。
水清浅还在那边猛吐槽,“……你的未婚妻,她一点名气也没有,如果她琴棋书画一点不擅长,那你怎么去喜欢她?如果你对她喜欢不起来,那你成的什么亲?”成亲,就意味着一生钟情,两人会朝夕相处,相亲相爱——水清浅对成亲的认知是这样的。他知道在成亲之前,元慕甚至都没机会见那陆家姑娘,那何来喜欢何来钟情?在水清浅看来,这场亲事都已经有个极不靠谱的开始了,如果元慕跟那位陆姑娘再没点共同爱好共同话题,日后就不能相亲相爱,那慕少一辈子的幸福岂不是就此彻底毁掉了?作为元慕的好朋友,他不该帮一把么。
元慕却以坚定的语气的安慰水清浅:“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当然会得到我的尊重和支持。”元慕觉得水清浅在担心自己会宠妾灭妻,他怎么能这么想?
水清浅没太听懂,所以,他换了直接的问法:“所以,你会喜欢她。”
“呃,也不能这样说吧。”元慕皱眉,一见钟情神马的,哪怕这个女子是自己的妻子,也太虚无缥缈了,应该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你不喜欢?所以,你不会成亲?”水清浅也皱眉。
“我当然要成亲。”不喜欢就悔婚,清浅这是什么逻辑关系?
水清浅,“那你还是会喜欢她。”
元慕,“我什么时候说喜欢了?”
水清浅,“你不要成亲啦?”
元慕,“当然要成亲。”
水清浅,“那你还是喜欢她吖!”
元慕,“我……”
两人鸡同鸭讲了好半晌,元大才子才琢磨出水清浅的意思。元慕很奇怪为什么水清浅会把婚姻跟女色相提并论,但他觉得有必要纠正一下水清浅关于夫人与宠姬之间的理解误区,“清浅,‘成亲’跟‘倾心’,是不挨着的两件事……”
“怎么会?”在乡下的时候,庄子上佃户的结亲,没有哪个像元慕这样盲婚哑嫁的。总归俩人得先瞧对眼儿,两家人才会栓婚。更何况,他祖父跟祖母,他爹爹跟妈妈,他外祖父跟外祖母,包括程爷爷跟已经过世的程奶奶……所有他认识的人都在证明:成亲跟钟情就是一回事。只有彼此喜欢才会成亲,成亲就等于延续一辈子的钟情。
水清浅理直气壮反驳了,元慕张张嘴,不知从何说起。
该是这样么?
若要举反例,元慕也可以举出一堆:包括但不仅限于自己父母,祖父祖母,外祖父母。又比如谢铭的父母,祖父祖母,外祖父母;比如孟少罡的父母,祖父祖母,外祖父母……若世上真有什么数据统计的话,九成九都是元慕认知里的婚姻关系,水清浅认知的钟情才叫另类。
在上流社会,妻是妻,妾是妾。
妻,代表的是婚姻,是两姓之好,是两个家族之间可以彼此信任的强力纽带,是利益上的共同进退。婚姻大事,严肃正经,跟情爱感情无关。情情爱爱红袖添香,那是姬妾的分内啊。元慕从小到大一直接受这样的教育:君子之道,消闲排遣必须无关责任,因为休闲,所以无足轻重,所以才不会混淆正经大事。总之,妻子是与他并肩而立的女主人,他们互相尊重,互相扶持,共同进退。而姬妾添香,如果真的有什么风花雪月,只可能发生她们的身上。
元慕很严肃的给水清浅分辩了个中关系。
元慕解释完,水清浅懵逼了,世界观都要崩了,跟他以为的不一样吖!
之后,水清浅愤愤列举了从古至今无数浪漫情怀的爱情诗歌反驳,元慕则毫不留情的把美丽诗歌背后的残酷事实一一掀出来,比如美丽的《凤求凰》最终变成了凄凉的《白头吟》,而‘十年生死两茫茫’的情真意切,掩饰不了作者家中蓄养成群歌姬,美妾数位,且常年出入章台酒肆的行径。从古至今的事实都证明,对于男人,尤其是有权有势的上流社会的男人,‘一见钟情’‘倾心一世’或者‘挂在一棵树上吊死’这种事根本就不存在。所谓贫贱夫妻一生相守,不过因为男人养不起罢了。
以元慕家举例。
元都指挥使夫妇在权贵圈子里是很有名的琴瑟和鸣、相敬如宾的模范夫妻。
元爹没有妾,哪怕律法规制内,他有两个良妾名额,元爹都一个妾没纳过,如此守着元夫人一人,就符合水清浅的钟情了?别天真了,侍妾、通房、各种场合下逢场作戏收进来的歌伎……元慕这个亲儿子都不清楚他爹睡过多少。只是那些人为奴为婢,无论发生什么事,统统归纳为服侍大人的本分,所以这类风流韵事都是空气,无处不在,又从不被大家放在眼里,这种事太过稀疏平常,甚至都不能叫公开的秘密。
元夫人,出身名门、并在另一个名门里当家作主,元夫人关注的是家业传承,门楣声望,是社会交流中映射的政治波澜。有妾上位,得宠猖狂……戏文里唱的那种事发生,正牌夫人随手发卖,分分钟钟处理,元大人都管不着。若元大人为了守护‘爱情’ 而维护某个小妾,跟自家夫人顶牛,什么抹黑家族名声家宅不宁啊这些罪名无足轻重,真正惩治元大人的章程是:官衔一撸到底,本人直接下狱,父祖有爵位的直降三级。这是东洲的律法,这才是宠妾灭妻后果的正确打开方式。
有规矩立清楚,要维持府中的体面,声望,前程,姻亲故友……所以各个府上家庭和谐,幸福美满、不容置疑。娶妻,跟爱情两码事,没有关系。元慕理顺了自己的思路,给水清浅开蒙关于‘婚姻’‘嫁娶’‘妻子’‘女色’这类的定义,摆事实、讲道理,结结实实花好一番功夫才把这些道理给他掰扯明白。说到最后,“清浅,”元慕做出总结,“像你形容的那些,呃,我不能说没有,但极少极少极少,也许,唯有你们宁仁侯府是特例罢了。”
“是吗?”水清浅陷入困惑,“听起来好奇怪……”
元慕挠挠头,他觉得自己也被清浅搅得有点混乱了。侯爷夫妇会怎么教清浅这一课呢?看那一只依然懵懵懂懂的小飞天,元慕忽然摇头失笑,清浅还小呢,只要他能明白婚姻代表的是成长的责任,家族的延续,而不是美色、爱情、风花雪月,这就足够了。
“啊啊啊啊啊……”水清浅忽然又抓狂了,吓元慕一大跳,“又怎么啦?”
“你刚刚有说侍妾和通房丫头?”
“是……的。”元慕有那么点胆战心惊,不知道他又纠缠了什么话题不放。
“那立夏、澄夏她们,”水清浅点的是元慕的贴身大丫头,“你跟她们……她们其实就是,妾?”
“不。”元慕无力,不知道还要怎样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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