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萧氏都解释不清楚弘儿对小叔叔的喜爱,分明长着一张冷清寡淡的面容,可虞弘就仿佛全都当做不知,就爱一个劲儿地往虞玓的身旁凑。
当初那娇.小的娃娃已经长成,从小圆球变成大一点的小圆球,迈着小短腿矜持地从自家院子漫步到叔叔的宅院,站在门口强装着正经的小模样求见。
而往往虞玓是不会拒绝他。
于是在经过了短暂几日的生疏后,弘儿已然熟门熟路,在小叔叔认真看书的时候,就只乖乖坐在他的怀里玩着自己带来的小物件。
比方说,鲁班锁。
弘儿蹙着小眉头,认真摆弄了半天,鼓着小脸解开后,那圆碌碌的小脑袋这才放松下来靠在小叔叔的胸膛,翘着的小脚趾露出了衣裳的下摆。他有点羞怯地缩了缩脚趾头,正打算往回收,却突地发现小叔叔手里的书还是那一页。
弘儿现在还不大认识字,却还是认得出来那一行熟悉的字。
那依稀是一本诗集。
“关关……”
虞玓捂住了弘儿的眼,淡淡地说道:“不是你该看的。”若是让嫂子知道他现在就给弘儿看那些风花雪月的东西,怕不是得气急。
弘儿哼哼唧唧地在虞玓的怀里磨蹭,好半天才嘟囔着说道:“小叔,我想看……”虞玓面无表情地把诗集放在一旁,然后提溜着小孩出去了。
虞弘稳稳当当地坐在虞玓的怀里,小屁.股试图从胳膊蹭下来,被虞玓给暴力禁止,“有何事?”他这话问得没头没尾的,按理说弘儿应该昂着小脑袋发出疑惑的鼻音,可却是在虞玓的话语中心虚地趴在他的肩膀上,磨蹭了许久也不爱说话。
虞玓也没有催促他,而是慢悠悠地绕着庭院走。他离开的日子虽久,可这院子却是什么也不曾改动,一看就是被花费了心思维护,这让他无论如何也忍不住在这样安逸熟悉的氛围中松懈下来,乃至于虽然心头记挂着事,还能抱着侄儿遛弯。
“小叔不高兴呀!”
虞弘哼唧了很久,才总算是在虞玓的耳边憋出句稚嫩柔软的话来,脆生生的嗓音带着懵懂的困惑,就连虞玓都仿佛感觉到小孩憋着的闷涩,抬手强迫着把小孩的脸露出来,就看到憋得通红的脸蛋嫩生生的,大眼睛还定定地看着自家小叔。
“你怎知道我不高兴?”
虞玓也不因为虞弘是个几岁小娃就敷衍他,反而坐在廊下台阶,用宽长的衣裳下摆给虞弘弄了个座,就满满当当地挤在小叔的两腿中间,合该是个宝座的位置了。他的小手搭在虞玓的膝盖上,拧着小眉头认真地说道:“阿耶说的。”
弘儿毫不留情把自家爹给出卖了。
虞玓甚至都不用细想,就大概能猜出来是虞陟夫妻说体己话的时候,被这个装睡的小混球给偷听了去。不然虞陟定不会在弘儿的面前说这些。
虞玓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弘儿瞧我现在的模样,像是在生气吗?”
虞弘急切地往后仰,抬起了小脑袋认真端详,许久后他挫败地鼓鼓脸,“弘儿看不出来。”
虞玓平静缓和地说道:“那就是了,你既然看不出来,就说明不了我在不高兴,是否这个道理?”
虞弘觉得是这个道理。
但是现在虞弘不高兴了。
他瘪嘴说道:“阿耶又骗弘儿……”
虞玓微怔,弘儿躲在他的怀里真情实感地郁闷着,想必他对这种被爱顽的爹逗弄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虞玓抬手摸了摸弘儿的小脑袋,片刻后轻声说道:“但是你阿耶说得对,我的确不高兴。”
虞弘眨了眨泛红的大眼睛,利索地翻了个身,凑近着贴近小叔,“痛?”
“不是受伤。”虞玓按着弘儿坐下来,让他莫要在台阶上玩闹,片刻后才说道,“我一直守着一只百兽之王的子嗣,跟在身后,期待有朝一日他也能登上王位,成为继任的百兽之长。不过有一日,他突地回首,并且垂下来头来,希望我能往前多走几步。”
虞玓并无讲故事的天赋,年幼时他曾听过多么生动巧妙的讲解,如今都全部烂在记忆里,只靠着他平铺直述、并且寡淡平静的语气倒了出来。
索性虞弘并不嫌弃,并且听得入神,“那就走呀!”
小孩挥舞着小拳头说道,笃定得仿佛这是天底下最简单的选择,“百兽之王,是老虎吗?”他亮晶晶的漆黑大眼睛一眨一眨的,惊奇而活泼地望着虞玓。
虞玓淡定地点头,“弘儿要这么说,倒也没错。但是往前走……弘儿是不是忘记了,兽是会吃人的?”
虞弘仿若这一刻才想起来阿耶说的打猎,顿时小脸都皱巴起来。
是哦,兽可是会吃人的。
再美丽强悍的兽类,都是只可远望的存在。
虞玓一点点地按平了虞弘的小皱眉,淡定地说道:“所以弘儿能给我什么解决的办法吗?”
虞弘喜欢小叔叔。
小叔叔看起来很冷漠,好看的眉眼也时常带着他不懂的锋利,他曾偷听到奶娘嘀咕着小叔叔是不是天生就不会笑,连脸都是那么的僵直。虞弘很生气地藏在被窝里拱成个小山堆,并且在几日后和萧氏说了奶娘偷钱的事情。他是如此的早慧,却也更能感受到小叔叔其实是个……阿耶那个词怎么形容来着?
面冷心软的人。
虞弘肆意地埋在虞玓的臂弯里打滚。
虞玓虽冷着脸不去管他,另一只手却随时随地地护在他的身后。
虞弘憋得脸都通红,才再一次抬起头来,超级大声地说道:“不喜欢的话,就跑掉吧!”他就像是想起了甚好主意般薅住了虞玓宽大的袖子,眨巴着眼睛,“那只老虎的身边肯定还有其他的人,既然这样,小叔叔跑了也没关系吧!”
虞弘确实早慧。
他不知道虞玓所讲的故事是何含义,可老虎的指代必定是个人。
小萝卜头自己冲着自己点头。
虞玓的手指正停在虞弘的小脑袋旁,看那模样像是要护住他的后脑勺,只是不知为何却停在了半空中,惹得弘儿自发地蹭了蹭。
“弘儿说得对。”
许久后,虞玓嗓音有些怅然,“为何不想跑?”
作者有话要说:三千更新g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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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晚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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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听说那虞二郎回来了?”
坊间内,嬉笑低柔的小楼里,先是有几声逗弄声,旋即是杯盏碰撞,再而是急急的行酒令。那输了的显然是个不大会玩的郎君,岁数小,面子薄,被逗两句就急得连吃了好几杯酒,一看就是要在下场落败的模样。
酒过三巡后,王修林突地冒出来一句话,让席面上安静了一瞬。那歌姬不知缘故,也停了动作,这让小楼陷入了尴尬的寂静。
却有那清冷孤傲的女子朗声说道:“虞二郎回来了?那可当真是一桩好事,可是许久未见那般风姿的郎君了。”郑举举双手轻柔地搭在膝上,仿佛刚刚担任席纠快言快语的人不是她,她微弯着眉眼,冷傲的眼眸扫过场中,“诸位今日也当尽兴,妾身自当退下了。”
郑举举虽是在红尘中人,却是个清倌,且名气在这长安内极大。哪怕她方端着架子离开,至少在面上这小楼里的人拦不住她。
王修远吃了杯酒,不咸不淡地看了眼自己的族弟,他正因郑大家刚的举动而恼怒,若非有辱斯文,怕是要当初说出些不好听的话来。
要请郑举举担任席纠可不是件简单的事情,但凡在这城中的宴席,文人诗词中若是能请得郑大家做席纠,传扬出去却也是有几番薄面的。
这样的文名雅词,少有人不喜欢。
“郑大家向来颇为青眼虞二郎。”不多时,有人悄悄同王修林说了这么一句。
王修林更生气了。
但是有王修远坐镇,他甚都不敢说话。
他们兄弟两人与虞玓,某种程度上可算是新仇旧恨。
当初在杜家的风波就让王修林狠吃了一顿排头,而后来屡次拜访都吃了闭门羹,偏生在家主离开长安的时候……又听闻有人劫走了族中的长辈。
当然最后的说法在族内只是传闻,并未有实据。
可王修林清楚这是真的。
因为在那过继的名单上,有着他与王修远的名讳。可家主在回了族内后,却立刻开了宗祠并且划去了自家兄弟的名讳告知祖宗……这桩大事后,旁人或许不清楚,可那几个曾被传要过继的人家却再清楚不过其中的纠葛。
只是世家爱面,藏着掖着也便过去了。
近来王修远谋得了一官半职,正是正字这样清贵的职务,走的是献书的门路。今日的席面,本来也算是庆祝,不过因着刚才郑举举退场,就有些兴意阑珊了。
王修林凑在他的身边低声下气地说道:“堂兄,是我之过。”
王修远含笑摇头,却听到王修林不甘不愿地说道:“那虞玓空有这样的声名,却压根无甚能力。说是要下场考科举,可却拖到一十八才参加,走得也不知是什么门路。”
王修林这般说着,也不知怎听出来几分酸溜溜。
王修远是清楚族弟的郁闷的。
虽说他们都是世家子弟,自持出身本就无需争夺,可君子爱名,尤其是那等传唱天下的名气与有可能流芳百世的事迹无不是让人羡慕……虞玓虽未至此,却也大差不离。哪怕他就此沉寂下去不过流光一现,可当下,只要还有读书人在,只要那科举依旧,只要这天下还是李氏天下,他们就会记得有虞玓这么一人,有《论虚实》这一篇章!
哪怕虞玓此生碌碌无为,他却已然成为许多人仰慕的对象。就连这长安城内多少学子推崇的郑大家都垂青于他……而这,是如此令人不甘!
王修远吃着酒。
慢慢地咽了下去,“他想走一条与众不同的路。”他若有所思,想起了他眼下的职位,轻笑了声,“可到底是他先走出来了,还是路被堵死了。”
拭目以待。
…
冬日凛冽,落满雪的屋檐被踩出了梅花印。许是虞玓离家久了些,煤球偶尔也敢跑进他的院中,要扫雪的侍从正哄着猫下来。白霜正出门来,听得徐庆急匆匆地过来,笑着说道:“莫管旁事,郎君可不在院中。”
手里正捏着件急事的徐庆当即苦了脸,“这可真是……白霜,郎君被哪位请走了?”
白霜提起裙角下了台阶,轻笑着摇头,“你问我,我问谁去,近来宴请郎君的可还少吗?”话虽如此,她确实是知道今日是谁来邀请了郎君。前两日多是杜荷赵节柴令武等几位友人,今日的却是个不大熟悉的名讳,故而白霜记得很清楚。
韦常。
这是个不寻常的姓氏。
宽敞的楼阁正能望到窗外扑簌的雪,低矮的坐具铺着柔软的垫子,甚至于还有几个抱枕样式的物什摆放着。楼下有琴瑟声起,摇曳而动人,歌姬拨弄着琴弦,正合了外头悠扬的雪景。
袅袅茶香涌着白烟,韦常冲泡的动作如行云流水,优雅而淡定。世家出身在他身上留下诸多的痕迹,在褪.去了刻薄尖锐的棱角后,光是这般坐着,韦常就显得比常人风姿卓越。他抬眸望着对面的人,端着茶杯推到虞玓的面前,“许久不见,对长安甚是怀念?”
不然也不会望得出神。
虞玓吃着茶水,淡淡地说道:“你知道我不喜欢拐弯抹角。”
韦常轻笑起来,以往眉梢流露的郁闷之色早就褪.去,那种仿佛透着暴躁焦急的心态消失后,他说着话也甚是从容,“我只是好奇你分明不喜欢我,可对我的邀约却从不拒绝。”
“如果某知道你现在是这般废话的人,想必也就不会来赴约了。”虞玓懒散地说道。
韦常笑着摇头,“你不会。”他慢慢品茗着他刚刚冲泡的茶水,吃下满唇的茶香后,“但我总算知道当初为何太子殿下与你都会关注……甚至给予了我别的机会。”
虞玓挑眉,看来在他不在的这大半年内,太子想做的事情已然有了长足的紧张。思绪里想起太子的时候,都仿佛有些碎片沉浸在极致的凉意中,游离在外。不过他面上不显,只袖子遮住茶杯饮尽,“所以你找到了那个人?”
韦常是颗棋子。
只不过韦常对世家门第的自信,如若要他彻底为太子所用,除开威逼利诱之外,必定还是有个强有力且正当的缘由。
显然现在韦常知道了那个理由。
韦常摊手,“有苗头。不过为何别的人不寻,偏生要寻上韦家……且到底是怎样的条件才能让族内的人动摇?”这确实是韦常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他是到最近才清楚一些来龙去脉,却让他极为震撼。
不光是太子早早有所预谋的手段,更是为钉子潜藏之深。这成算的背后,也只能说是两个智者在彼此斗法,而韦常只能沦为被筹谋的一员。可这让他比先前还要心甘情愿,毕竟这也是对韦家的一次清洗。
对皇家忠心不二,顶多被斥责昏头。
可背弃皇室与家族媚向外头,更是是愚蠢至极!
“不会只有一个钉子。”对于后面的问题虞玓并没有回答。
哪怕他其实心里有些猜测。
韦常特地找虞玓出来,其实也并无大事。或许是年少轻狂总有些强硬的姿态,在棱角与脾气都缓和了后再重视过往就仿佛有种羞愧错乱的感觉,这促使了他达成这一次见面。而虞玓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韦常说着话,神情虽然有点冷漠,可或许是因为这袅袅茶烟衬托下,却还是有点柔和。
韦常抿唇笑道:“你可知这长安究竟有几家在盯着你?”
虞玓有过一瞬的不解,在接下来韦常的解释中明白过来,摇头说道:“某并无打算。”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是家中长辈定下,却也不得不从。”韦常说着寻常的话,他两月前就已然定下婚期,正是在今年夏要完婚。与他联姻的妻子自然是大家出身,他只在各种宴席中粗粗见过两年,隐约记得是一个羞怯安静的性子……而这就已经是最大的告慰了。对他们而言,哪怕是再尊贵不过的身份,也逃不过盲婚哑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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